容锦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纪君衡。
他看上去也是独自一人,刚才死死缠着他的容芷不知去哪了。
再转身,白色狐狸的面具已经摘下,夜风轻轻吹佛着他的发丝,整个人立在眼前如同明月般,皎洁清冷,又熠熠生辉。半晌,他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见过锦公子和纪公子。”
聪慧如他,很快猜到了他们不想在外面暴露身份。
纪君衡目光越过容锦,看向后面的那道身影,仅一个微微颔首便权当行礼了。
果真是崔临安,容锦一时间既惊又喜,“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上元佳节,当然是出来赏花灯了。”
“也是。”容锦站在这两人之间,突然感觉自己方才心跳加快的行为有点傻里傻气,什么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你的如意郎君,不过是民间百姓在为茶余饭后找点谈资罢了。
紧接着,容锦想起来正事,忙问:“纪公子,芷姑娘呢?另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准弟或傅公子?”
“他们……”纪君衡正欲开口,崔临安却抢先一步插话道,“我方才看到他们了。”说着,他指了指桥下,下方是一条自东向西的河流,几艘花船荡漾在河面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他们坐花船去了?”容锦很快反应过来。来的路上,容准就一直吵嚷着要花坐船,只是没想到会连她走丢也不管了。
纪君衡看着她失落的表情,抿了抿薄唇,“准公子吵着要找你,而芷姑娘吵着要坐花船,折中之后,我来找你,让他们先去坐花船。”似乎怕解释得不够充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芷姑娘太吵闹,我并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虽然听着隐隐有些不对劲。
容锦心里犯嘀咕,纪君衡这个人果然面冷心更冷,不喜欢竟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当初拒绝她也是,简短一句“承蒙错爱,不敢受之”便断绝了他们的关系。
一回想当时的场景,容锦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眼睛。
没什么比被仇人误解成喜欢他更尴尬了吧。
还是单相思的那种。
容锦几乎难以在他面前安然自处,刚想离开,一道温和的声音恰好在耳畔响起,“我们也一起去坐花船吧。”
循声看去,崔临安侧着身,眼睛聚焦在远处的一盏红色灯笼上,若非听得清楚,容锦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起?和谁?和纪君衡?
容锦之前再没眼力见,都看得出这对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尽管不至于像三哥六哥那样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但绝对是如同下方那条深不见底的河流般暗潮汹涌。
难道是和她?
崔临安好像没注意到容锦的满脸疑惑,他转身走下石桥,“走吧,一起。”
到底和谁一起啊!
听这个人说话怎么永远跟猜谜语似的。
容锦见纪君衡不动,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可刚走出几步,又见他大步走上前,与崔临安并肩而行,脚步略慢的容锦不一会被甩在了后面。
好吧,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
转眼来到了花船前,见他们已经迈上甲板,容锦脚步一顿,不知道是该不识趣的凑进去,还是在岸边等他们,并托崔临安顺便帮忙寻下人。
纠结万分之时,一只布满伤痕的手伸到眼前,“锦公子,我扶你?”
晃晃荡荡的花船离岸边尚有些许距离,崔临安以为她不敢迈步,故有此一举。
“……不必。”望着眼前人那双在苍茫夜色下忽明忽暗的凤眸,容锦心里千回百转,随后向前一跃,轻松跳到了甲板上。
这条花船比较小,仅有两块面对面的木板。崔临安和纪君衡各坐一边。
容锦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往崔临安身旁一挨。毕竟纪君衡知晓自己是女儿身,还觉得自己喜欢他,明明被拒绝了,还主动靠近,多半要招他反感。
可还没坐稳,就听那张冷脸突然开口:“锦公子,你坐过来。”
容锦没动。
对面声音又冷了几分,“要不然船会翻了。”
“……”顺着纪君衡的眼色示意,容锦转头看了下站在身后撑杆的渔夫,才意识到这句话确实不是在危言耸听。一边三个人,一边一个人,确实会翻船。
容锦不情不愿的坐了过去。
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挨得这么近,之前还一起坐过好几次马车。可当花船渐渐驶离岸边,随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摆动,她时不时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滚热气息,紧张得连手心都开始冒汗。
湖面波光粼粼,崔临安率先打破了夜的寂静:“我刚从玄山回来。”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玄山?容锦忘了曾在哪听说过这个地方,她瞥了一眼纪君衡,见他连眼皮都没抬起,淡声问道,“哦?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身骨子和之前一样。”崔临安目光移向西南方,半晌叹息道,“不过我和他说了你进京做质子的事后,他心里十分担心挂念。”
本是句温情话,但闻言纪君衡却冷笑一声:“既然早知道会让师父不安,又何必要和他说这种事?”
“你不该进京。”语气坚决,如作定论。
“难道我该抗旨?”纪君衡挑挑眉,略带嘲讽的语气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好吧。”崔临安似乎得到了某个答案,“看来你确实不知道那件事。”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容锦听得云里雾里,只感觉马上就要听到一个惊天秘密,连忙缩了缩身子,试图降低存在感。
纪君衡向来不喜在他面前卖关子的人,故意反讽:“自师兄拜相后,佐天子,总百官,天下事自然无所不知。”
崔临安不理会他,接前话道:“当初圣上让南阳王派一儿子随京前来时,旨意原文是‘携子进京’,并未要求是嫡子。”
一语如同惊醒梦中人。纪君衡眸色里闪过一丝少见的诧异,“可……”前来宣旨的万公公私下分明在多次暗示,必须嫡子进京。
崔临安知道他想问什么,“这其中的误解和疏忽,我已探查得知,是万公公收了徐氏的重金贿赂。”
“……”徐氏是南阳王的宠妾,在纪君衡生母,也就是南阳王王妃病逝后,她在第二年生下了庶子纪君祁。
崔临安话锋一转,又道:“离开玄山前,师父多次拜托我,希望我费些心力保你周全。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心愿我不忍无视。”说到这,他轻轻用手拨了一下碧蓝色的河水,看着波纹一圈一圈向外荡漾开去,“眼下我有一策,可让你离开京都,余生平安无事。”
什么?让纪君衡离开京都?
那话音刚落,容锦周身浑然一颤,只感觉脑袋轰鸣作响,她下意识猛然转头看向纪君衡。
事态发展已经越发脱离她所能控制到范畴了。若他离开京都,再次相见,怕不是将兵临城下。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纪君衡竟也看向了她,眸色晦暗难明。
两人视线交汇到一处。
容锦旋即挪开视线。
内心的不安发了疯般难以抑制地向外蔓延,随后她隐约听到身旁传来一声闷笑,好像还夹杂着丝许愉悦。
“劳烦师兄费心,但我无意离开京都。”纪君衡直接冷冷回绝道,甚至连对策都不想听。
“你……唉。”崔临安轻蹙眉头,“自古以来,质子都是君臣权利博弈的弃子,我知道你留在这里图什么,但如今你我处境相差甚远,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之前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我一直对你留有余地,你又何必逼我?”
这句话听着怎么像崔临安知道纪君衡要谋反?容锦心中暗惊,难道他真的可以成为自己的帮手?
但纪君衡忽而笑了,容锦从他的笑意中明显感到一丝阴森的杀意,想起他曾刺杀前任右相一事,难免害怕,身体轻轻颤抖。
因为紧挨着容锦,纪君衡很明显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误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他未曾喜欢过人,不过听闻过喜欢一个人时便是无时不刻的思念、关心、患得患失,今日看她的举止,果然是了。
原来被人喜欢着,也不一定只会感到厌烦。
“几位公子爷,猜灯谜吗?十文钱一个,猜中了可换花灯。”随着一声叫喊,一艘木船不合时宜的缓缓靠了过来。
“要不……我们猜会灯谜换花灯?”容锦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试图当回和事佬,缓和一下气氛。
纪君衡瞥了她一眼,有些嫌弃,“这不是小孩玩的吗?”
容锦气得差点跳起来,幸好崔临安掏出十文钱捧了场,“店家,有请出谜。”
“好嘞!”来生意了,店家笑着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客人,正想着该出个怎样的谜,却听到那不屑于玩灯谜的男子再次开口,“店家,不妨由我代你出一谜。”
“这……也好!”头一朝遇到这种奇怪的请求,店家犹豫片刻便同意了。本来猜谜就为了图个彩头,他出谜也尽量简单些让客人猜中。
“休要丢人现眼,打一字。”
明知对方是故意的,崔临安神色未改,他仅一瞬便猜到了谜底,淡淡答道:“相。”
休字丢人,为木,现眼,眼亦为目,合则为“相”。
容锦不禁瞪了纪君衡一眼,刚还嫌猜灯谜幼稚,他是纪三岁吗,怎么还借着灯谜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