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盆满满的清水泼在了意识昏沉的少年脸上。
冷虔冷得瑟缩了下肩膀,突然清醒过来。
胳膊还暗暗酸麻着,用力挣脱也挣脱不了。他发现自己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上,双手被紧紧反绑在了一把太师椅上。
阴暗,潮湿,还带着几分肃杀的气息。
他动了动不太舒服的胳膊,语气恶劣:“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想好好和我谈的话,就先帮我摘了这块碍眼的黑布。”
话刚说完,一把冰冷的剑鞘紧贴住冷虔的眼睛,黑布被慢慢挑开了。
冷虔冷笑了一声,张开一双看上去纯净无害的眼睛,看着斜倚在一旁的段桉以及安静坐着的周瑾岚。
刚从如意坊出来就被打昏带到了这儿,一般人都会慌恐诧异,但冷虔脸上并没有一分吃惊的神色。
这是段桉和姜姚成亲之前购买的一座府邸,和将军府离得挺远的。平时也没有什么仆人清扫,所有房间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段桉买它原本是想远离姜姚图个清净,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绑架冷虔的这间房子,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整间屋子漆黑一团,段桉到了之后点了蜡烛才好些。
冷虔舔了舔自己的突出的小虎牙,明知故问道:“两位大人这是何意?”
“不知冷都尉每周去两次如意坊是为了什么?”段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开门见山地问道。
少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反而是安然自在的:“我渴了,有水吗?”
段桉轻轻啧了声,觉得他事挺多的,摘下腰间的雕花酒壶凑到他跟前:“只有酒。”
“我要自己喝。”
意思就是要人帮他松绑,段桉眸子一暗,正准备往他嘴里灌。
冷虔并不在意段桉的举动,他刻薄地笑了笑:“解开绳子,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那部分。”
凤眼一垂,绳子便被轻而易举地割断了。
冷虔先是活动了一下自己酸麻的手腕,才接过雕花酒壶大口灌了几口。他那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两位大人特地绑我过来,有什么要问的?”
要问的问题太多了,段桉微微眯起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金市是做什么的?”
“金市?”冷虔想了一会才想到这个地方,他在太师椅上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回答道,“藏了一部分胡人在那儿帮人做事。”
这个回答虽然没透露出来什么线索,但段桉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周瑾岚不太关心金市的情况,他桃花眼看着冷虔,语气迫切:“有胡人军队名单的文书在哪儿?”
“文书啊……”冷虔眨了眨眼,声音压低,“我这里有一份。”
刚回答完,段桉就把他全身搜了遍。从冷虔胸口处找到了文书和一枚钥匙,他用两指夹起钥匙,觉得不像是中原的钥匙形状,又把钥匙旁边的文书递给了周瑾岚。
周瑾岚迫不及待地接过去,看了看,又沉默地递给了段桉。
段桉挑挑眉,不懂周瑾岚为何情绪如此低落。他长指打开名单,一行一行地看过去。发现这不是胡人军队的名单,名单上写的名字都是中原的人名。
“青龙帮?”段桉翻到了最后一页,下了结论,是几年前他去滨州剿灭的一帮反贼。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文书上第一排昭然若揭地写着北丞相的名字。
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到了,单凭着手上这份文书就能判北丞相的谋逆之罪了。
他凤眼危险地眯起来,文书啪地一合:“你父亲勾结青龙党,意欲何为?”
冷虔并没有觉得那是自己的父亲,他语气冷漠,眼里带着恨意,近乎无情地回道:“北丞相这两年明面上光风霁月,不争不抢。实际上在暗中拉拢青龙帮的余党们,加上之前朝中的势力,可以让自己可以不用屈居一人之下了。”
单靠这些反贼是不可能和京城里的精兵抗衡的,不过这倒是挺符合北丞相给段桉的感觉。
两年前南丞相倒台之时,他就怀疑是北丞相诬陷的。后来南丞相势力被清洗,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北丞相却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一幅要告老还乡的架势,段桉还以为北丞相高枕无忧所以洗心革面了,原来背地里在偷偷拉拢造反党。
“如意坊应该不止有青龙的文书罢,胡人军队的文书应该也放在那里。”
“还有三份文书,里面应该是胡人的名单。”少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眼神像小狼一样看着段桉。“但我没有拿,我总要给坊主留点保命的东西。”
通常一份文书名单上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冷虔透露胡人军队有三份文书,那起码也有四五百人了。
现下这些胡人,一部分是在京城外流窜,另一部分偷渡进来了京城。
段桉猜测:偷渡进来的人数应该和青龙党的人数差不多,甚至更少。按照北丞相缜密的心思,他是不会让柳刺史支配的人数和他的差不多的。
那即便是这样,京城里反贼的人数也已经起码三百个了。
他轻捏住少年的下巴,年轻英俊的脸庞露着狠意:“去拿来胡人的文书。”
冷虔抬起眼,朝段桉掌心吐了口唾沫,带着几丝血:“我说过了,我要给坊主留点保命的东西。”
脏。
段桉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掏出手帕狠狠地擦着自己的手,还嫌不够,又抢过少年手中的酒壶用酒清洗干净。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请旨彻查如意坊了。”段桉冷着脸说道。
少年勾了一抹恶劣地笑,他笑着问道:“段将军不好奇钥匙是做什么的吗?”
没有理会段桉探究的眼神,冷虔自顾自回答道:“是柳府禁地的钥匙。”
“柳府禁地是做什么的?”段桉眉毛压低,表情严肃,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柳府的禁地做什么在哪儿我通通不清楚。不过我知道那门上一共有三道锁,钥匙分别在柳刺史北丞相和如意坊那儿,一共三把。我一般直接把柳府和冷府的钥匙给柳刺史,等柳刺史用完后再拿回来,”
段桉浓黑的眉毛挑高,漆黑的瞳孔里情绪难辨:“柳府也和胡人有关?”
“柳刺史吗……”冷虔故意顿了一下,像拿着骨头逗弄狗一样,等段桉不耐烦了才说道,“柳刺史肯定逃不掉,毕竟先跟胡人军队有往来的人,不是北丞相,而是柳刺史。”
“胡人文书上最开头的一行字,也是柳刺史的名字。”
冷虔觉得好笑,他桀骜地看着段桉的眼睛:“柳刺史干的可是叛国的大罪,要株连九族的,你忍心看着柳姑娘被砍头?”
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门的位置:“段将军如果忍心的话,那就请便,尽管去告诉皇上。”
段桉果然停下了脚步,他清楚的知道此事牵连甚广,只能小心地慢慢向前走。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至关重要,一步都没有踏错的余地。
“如意坊是做什么的?”周瑾岚看着面无表情的段桉,接过他的话茬问道。
冷虔眼神一冷,几乎是立刻回答了:“无可奉告。”
周瑾岚敏锐地察觉到:如意坊似乎对冷虔很重要。
站在一旁,周瑾岚又默默梳理了一遍得到的信息,又问了一个问题,“不知冷都尉清楚胡人军队想做什么吗?”
这个倒可以说,冷虔勾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为了保住太子的皇位。”
“这些人这个月会进入京城,若是皇上驾崩前废掉太子,改立其他人,他们会帮太子逼宫。”
“为什么不现在逼宫?”
冷虔直挺着身子,回道:“因为皇上现在已经时日无多了,直接把皇位传给太子是最好的打算,胡人那边现在还不想制造没必要的伤亡。”
其实朝中大臣们也并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另立储君,皇上原本就不满意太子,只是自己最喜爱的大皇子早逝,才迫不得已立二皇子为太子。
但二皇子不仅资质平平,还阴狠毒辣,经常鞭打伺候他的宫女太监。
皇上两年前就动了废太子的念头,但不知怎的没有废成。
不过这些情况已经不在段桉和周瑾岚的考虑内了,不论太子继不继位,京城附近的这六百左右的反贼始终是个隐患。
除了京城里知道的青龙帮名单和胡人躲藏的地方,还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京城外聚集的胡人的散兵们,
不然京城里的百姓们都有危险。
一阵沉默过后,段桉习惯地拿舌头顶了顶颊边的软肉,问道:“柳刺史帮太子可以理解,为何你父亲也要帮太子继位?”
一提到北丞相,冷虔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他眼睑一合,掩去里面的几分杀意:“不知道,也许,他觉得太子好控制。也许,他掌握了太子的什么秘密……”
“不过,北丞相和柳刺史虽然是合作的关系,但各有各的打算,两个人像两条狗一样,互相防备着,随时准备冲上来咬对方一口,还挺有意思的。”
段桉唇边没有笑意,不过他也觉得挺嘲讽的。皇上风烛残年的时候,偏偏是最动荡的时候。他又问了冷虔几个问题。
“南丞相被诬陷,也是出自北丞相的手笔吗?”
“不清楚,当时我刚当上都尉。”
“那金市你签的几份卷宗,是谁让你签的?”
“北丞相。”
段桉长腿一抬,走到冷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你似乎非常恨你的父亲?”
“没有,”冷虔表情扭曲了下,声音低哑,艰难地说完了一整句话,“北丞相在我十三岁时接回了我。那时候我娘亲刚去世,我流落街头,在门口要饭。北丞相给了我身份地位还有钱,我为何要恨他?”
“那你为何把你父亲通敌的证据给我们?”周瑾岚不解,冷虔把证据给了他们,他自己也是要被牵连的。“并且还告诉了我们这么多事情。”
“因为他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冷虔温和地勾了勾唇角,眼神轻蔑。“罪有应得罢了。”
冷虔转了个话题,带着几分看戏的笑:“我倒是很好奇,将军和少卿知道这个之后,会阻止太子继位吗?”
“不会。”
虽然是一前一后回答的,但答案却是一样的。
冷虔闻言嗤笑了声:“正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