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宫中摆了寿宴,按规矩后宫嫔妃,世家命妇都要前来为皇后祝寿。
坤宁宫内,皇后正在梳妆打扮,从穿的到戴的,一根头发丝都马虎不得。
一个宫女从外间进来,“禀娘娘,七公主已至宫外,称提前给娘娘送上寿礼,娘娘此时兴许用得上。”
皇后刚换上朱红色的鎏金华服,闻言不免有些诧异,想到姜霓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不会随意开玩笑,开口道:“什么寿礼,呈上来看看。”
“是。”宫女行礼离去,片刻便端着一个托盘复返。
托盘之上是一个剔红描金妆奁盒,旁边还有一沓的图纸。
打开盒子,里头是摆放整齐的不同大小嵌宝石圆盒,不同颜色的琉璃瓶,还有几个描着不同花样的小瓷管,皆不是寻常所见的妆品。
皇后更加纳闷了,这些是什么玩意?
宫女敛眉道:“七公主说,这些皆是时下新出的妆品,比宫廷内造的妆品效果更好,特地前来献给娘娘,图纸上画的是使用方法。”
听完宫女寥寥数语,内殿的宫女皆忍不住往这边看来,女人对于胭脂水粉天生的热情是与生俱来的,这下听闻有新的妆品出现,焉能不好奇。
比宫廷内造的还要好?
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宫廷内造的胭脂水粉可是专供皇室使用,并不向宫外流通,时兴的妆容也向来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
宫外向来是千方百计地打听皇室贵族所用之物以做模仿,哪里还会有比娘娘们所用的妆粉还要好的东西。
宫女们互相交换眼神,皆如是想到。
皇后招手示意梳妆宫女一起过来瞧,她刚拿起图纸便心中一震。
好精妙的画法——一张美人脸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纸,这美人就像是真人一般,她脸上各处皆做了详细的标注——包括该用何种妆品,上妆手法等等。
锦姑姑刚打开一个象牙雕梅花的胭脂盒,一股淡淡的清香就溢了出来,里面是羊脂玉般透明状的膏体,锦姑姑眼前一亮,她是识货之人,此物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轻轻用指尖捻起少许,抹在手腕上,手腕涂抹到得地方瞬间白了一个色度,她不由惊呼出声,“这是何物,质地怎生如此均匀。”
另一个宫女道:“七公主的图纸上说,此物名唤梨花膏,可代替胡粉使用。”
“还有这琉璃瓶里的香露,喷洒在衣物之上可以经久不散。”
“这瓶蓝色的好香啊。”
“这瓶粉色的也可好闻了。”
“这东西叫眼影,什么意思,涂眼睛上的吗,唉,怎么还亮晶晶的。”
得了皇后的允许,宫女们皆凑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最令人大开眼界的还是那描着梅竹兰菊四种花色的白瓷管,在下头轻轻一旋,就露出颜色鲜艳的口脂棒,滋润柔滑,还带着淡淡的清甜之气。
她们平常用的口脂,皆是一张薄薄的胭脂纸,置于唇中轻轻地抿了一下,这胭脂纸不但上色不均匀,使用过程中还容易破。
哪比得上这口脂棒,涂抹均匀不说,还方便携带,这样式更是精巧无比,若能得上一支,都够在小姐妹面前炫耀个好几年了。
锦姑姑感叹道:“七公主真是好剔透的人,这幅玲珑心肠,奴婢怕是再活一百年都赶不上。”
“公主一片孝心,这些妆品娘娘可要现在就用上。”
皇后是个端庄稳重的人,平素规矩颇严,此番见到宫女们个个兴奋难耐的样子,竟也没生气,反而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自然是要的,赶快上妆吧。”
“是。”
姜霓坐在外间喝茶,隐约听到内室传来的动静,微微弯起嘴角。
为了准备这份贺礼,她差点将梁师叔的炼丹房给炸了,弄得梁襄现在一见到她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没有女子能够拒绝得了这份礼物,皇后也没理由不满意。
当然,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不是为了讨好皇后,而是为了请她做一回“形象代言人”。
今年姜霓就将从太学毕业,她已经想好了,等她毕业后亲自办一所女学——一所专门针对平民女子的书院。
她想改变目前男尊女卑的风气,最重要的便是让女子自身先立起来,她觉得读书不应该只是贵族女子独享的福利,同样应该惠及平民。
即便前路困难重重,她也要试一下。
试着打破世间对女子的桎梏。
黎明皆是从云开破晓的一丝光亮开始的,就让她来做这个第一人,在这深渊中打开一条裂缝,让更多的光能够漏进来,让女子有更多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
她很快就面临着第一个问题——她没钱。
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这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
但事实确是如此。
姜霓平日的吃穿用度,皆为公中所出,她目前的份例都是和她娘算在一起的。
大梁的公主出嫁后皇帝才会赐封号,才能在宫外建立自己的公主府,享有独立的俸禄。
至于那些他人赏赐或赠送的珠宝瓷器,都是已经登记造册的,简单来说,就是一堆不能卖,搁那还占地方碍眼玩意。
况且就算真的能卖,外面的当铺也不敢收宫中之物。
这件事的性质不像报纸,能够由官府来出钱出力。
退一万步说,就算元和帝肯支持她创办女学,此事也会因为元和帝本身而背离她的初衷,搞不好,女学就和太学一样,变成下一个贵族子弟的扎堆地。
所以,此事只能由她全权负责,她才会出此下策—经商。
只是这年头经个商也不容易,传说中穿越者的三大金手指—玻璃、水泥和肥皂。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托那位前辈的福,早就已经出现了。
吃穿住行,早就被古人玩出花来了,她也想不出什么新意。
好在她前世做过关于化妆品的调研,对于其制作工艺还算挺了解的。
据她观察,现下的化妆品种类并不多,平民百姓所用的寻常妆粉是由米粉制作的,其粉质粗糙,质地不均,贵族女子用的胭脂品质要好一些,通常是用掺了朱砂的珍珠粉。
不管是何种妆粉,其中都加入了对皮肤有害的铅。
受限于技术条件,她找了很多替代材料,这几个月来,也一直都在忙活这个,终于用油脂,蜂蜡,花色素等原料做出了几样常见的化妆品。
虽然和前世想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比起现下的一干妆粉,进步已经不小了,其品质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不一会儿,其他嫔妃和命妇也都陆续到来,皇后的宫中开始热闹起来。
三公主和驸马杜明旭也一块前来,自她出嫁后,姜霓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即笑眯眯地往她身边挨过去。
杜明旭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和姜霓见了个礼,便坐到一旁,不打扰这两姐妹叙话。
姜霓打量着她道:“三姐姐,好久未见,瞧你的气色不错,红润有光,看来姐夫待你不错,这我便放心了。”
杜明旭和三公主脾性相投,皆喜爱吟诗作对,在她当初的感觉果然没错,这两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三公主:“……”到底谁是姐姐。
“还成吧。”三公主瞥了一眼杜明旭,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羞赧。
姜霓难得看到她害羞的模样,好生打趣了她一通,弄得她又气又恼,眼神如刀子般朝她射来。
姜霓早就摸清了三公主的脾性,她就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也不惧,毫不在意地嬉皮笑脸,弄得三公主也没了脾气。
人家是越大性子越定,她倒好,越来越没个正形,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毛病。
三公主心中叹息道,她原来那温柔乖巧的七妹妹哪里去了。
她凉飕飕道:“你马上就要及笄了,再过一两年也该出嫁了,你再这般不成体统试试。”
“这事不急,”姜霓摆手道,“前头还有五姐姐呢,我可不想早早地就嫁人。”元和帝休想将她随意下嫁给哪个王公贵族。
这时,四公主和陈浩轩走进,殿内突然静了一静。
这两人的荒唐事现下可是闹得满城皆知,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不说四公主下嫁给陈浩轩这个浪荡子的缘故,据说两人的新婚之夜,陈浩轩压根没和四公主圆房,而是宠幸了一个小妾。
第二日,四公主便命人将那个小妾给拖出来杖毙,陈浩轩因此和她大打出手,闹得家宅不宁。
最后还是丽妃出面,不知和陈家人谈了什么,两人总算消停了下来。
四公主搬回了公主府,现下两人各过各个,只有一些必要场合才会一起出现。
陈浩轩继续流连于烟花之地醉生梦死,四公主也不甘示弱,居然在府里养了几个眉清目秀的面首。
御史听说后,火急火燎地上了几个折子弹劾四公主荒淫无度,不守妇道。
元和帝一开始还打算管教一下她,把她叫到宫里来训了几顿。
四公主和驸马不和,他也挺闹心的,但夫妻之间的事,也着实不好管,加之四公主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一顿哭诉之后,元和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甚至还主动压下了这些弹劾她的奏章。
不得不说,元和帝对于放在心上的几个子女,还算是疼爱和纵容的。
抛去她如今和四公主势同水火的关系,其实姜霓内心里还挺支持四公主这种做法的,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要守身如玉。
自从除夕宴过后,四公主就像变了个人,整天一副阴鸷的样子,看着就骇人,大家心里嘲笑归嘲笑,却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
四公主旁落无人地坐到丽妃身边,落在姜霓身上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陈浩轩随着四公主的目光看向姜霓,眼前一亮,姜霓的气质愈发清雅出尘,尤其是那双翦水秋瞳,仿佛浸满了山涧溪流,眼波流转间灵气四溢,他的目光不由得黏在了她的身上,
这两夫妻的目光,直把姜霓恶心得够呛。
好在皇后没过多久便出来了,众人行礼参拜,待平身后抬头看清她的样貌之时,皆是一惊。
皇后的样貌在后宫一干美人中其实并不出挑,不像徐贵妃那样张扬明媚,但胜在气质端庄,雍容华贵。
锦姑姑本来就是梳妆打扮的个中高手,加之姜霓献上的化妆品加成,更显皇后五官柔和,仿佛佛堂之上慈悲庄严的观音菩萨。
皇后寿宴,各家命妇虽然都要盛装出席,但也是有讲究的,喧宾夺主乃是大忌。
世家夫人们参加宴会的经验丰富,都是深谙此道的人精,都很清楚怎么把握这个度,这样一来,更显得皇后超脱众人之外。
当然也有例外,像徐贵妃这种向来和皇后不合,巴不得喧宾夺主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徐贵妃今日一袭金色华袍,满头珠翠,本来她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可以压皇后一头,却不想反被她压了好几个头,心中当即就不舒坦了。
“娘娘今日的妆容可真好,臣妇差点就要看呆了了去,可是内务府又新造了什么胭脂?”
这熟稔的语气,除了皇后的娘家嫂嫂平昌候夫人还有谁。
皇后笑道:“是得了新的胭脂,但不是内务府上贡的,是小七这孩子一早送来的,说是给本宫准备的寿礼。”
见皇后点到名,姜霓大大方方地出列道:“娘娘喜欢便好。”
皇后慈祥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姜霓道:“不过一些小玩意儿,胜在新奇而已,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能被娘娘所用是这些物件的福气。”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果然是个妙人,能把甜言蜜语说得这么好听,单这份本事,也是旁人所不及的,难怪太子对她另眼相看。
“公主说得是,娘娘母仪天下,要是臣妾等用了一样的胭脂,必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七公主真是孝心可嘉。”
恭维皇后的话语不断,也有人夸赞姜霓的巧思。
一位夫人问道:“七公主是从哪里寻的这些胭脂水粉,不是宫廷内造的,那就是宫外来的,金陵何时多了这些上品,臣妇久居宫外,竟孤陋寡闻了。”
她这一开头,不少人纷纷好奇地追问姜霓。
姜霓脸上笑意未变,心中暗喜,她等的就是这句。
“说来惭愧,我比较愚笨,皇后娘娘寿宴在即也不知道准备些什么。
“一日无意中看到桐子街新开了一家名叫“虞美人”的胭脂铺,我见那名字挺别致的,便进去逛了逛,没想到这家胭脂的品质竟格外地好。”
“我想着娘娘什么珍宝没见过,我也没什么好物可送的,便图个新鲜,便让那老板给我专门定制了一套胭脂,我好借花献佛,好在娘娘不嫌弃。”
一个中年夫人说道:“桐子街,虞美人?我好像有些印象。”
她旁边的夫人接话道:“是啊,我也依稀有着印象,先前路过之时似乎瞧见过。”
一个年轻的夫人道:“我倒是买过这家的胭脂,东西是不错,只是不及娘娘这个精致。”
开了话头,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众人从胭脂铺说到了妆容,又说到了衣裳首饰。
桐子街,虞美人,算是头次在上层阶级中亮了相。
不久前,姜霓找到了卫长捷,提出想和卫家合作开胭脂铺的想法。
“虞美人”便是姜霓给一系列的化妆品起的名称。
卫长捷起初还当她在开玩笑,直到姜霓给他看了产品。
卫长捷当即傻了眼,差点要把眼珠瞪了出来,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声地答应下来,显然也很清楚这些新产品的商业价值。
姜霓原本打算和卫家五五分成,卫长捷回去和卫老爷子说了此事后,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卫家又主动给她让了一成利。
姜霓也没有推拒,和卫家合作也是她深思熟虑的一个决定。
虽然分成过后收入减半,却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首先,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挣很多的钱,过多的钱财对她并无用处,卫家的商号名头响亮,在坊间口碑也还不错。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卫家就是商界的一棵大树,卫家根基深厚,不怕有不长眼的人来找麻烦,而且关于店铺管理,产品生产等事也不用她操太多的心,这样日后她便能将主要的精力放在女学上。
其次,她与卫长捷还有静妃的关系都挺好的,也相信他们的为人,彼此间都不用担心对方的信誉问题。
但第二个问题很快就来了,那便是铺子的利润并未达到她满意的程度。
不是她的产品不够好,而是古代信息传播渠道太匮乏,仅靠口口相传,这个效率着实不高。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缺少曝光。
现代商业,产品同营销一样重要。
然而在古代,最吃香的反而是一些老字号,它们拥有着经营多年而来的稳定客户群。
这群世家夫人和小姐,是金陵最有钱并且最闲的一群人,也是姜霓最大的目标客户群。
然而她们都有自己惯用的老牌子,轻易不会用不知根知底的物件,底蕴深厚的世家,甚至还有不外传的方子,自产自用,不用外头的东西。
姜霓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没渠道打响她新产品的知名度。
恰好皇后的寿宴就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便有了今天的这出“借花献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名人效应绝对比现代任何一个明星都要来得强。
姜霓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徐贵妃冷眼看着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的几人,勾起嘴角,“真是难为了七公主这份孝心,这般用心,怕是连太子都不能及。”
徐贵妃此话一出,几人皆停下话语,眼神在徐贵妃与姜霓之间飘忽不定,任谁都听得出她此话暗含的讽刺。
姜霓心中轻笑,淡淡地瞟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