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个耳熟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地唤道。
姜霓扭头一看,赫然是绍布那张英俊立体的面庞,他咧开嘴,便露出一口白牙,“在这碰到你,当真好巧。”
姜霓打量了他一眼,牙疼道:“我一个姑娘家,出现在这不是很正常么,反倒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大梁不仅女子爱美,男子也十分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多有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者,胭脂铺里男客也很常见,但她不觉得,绍布这只草原的雄鹰也会行这般“风雅”之事。
“我是来为我母亲挑选礼物的,”绍布解释道,“公主,我父亲病重,赀书请求让我回去,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同意了,我不日便要回国了。”
姜霓瞟了一眼人群中的闹剧,挑眉道:“你不怕这里的胭脂品质不好,用了之后有损皮肤。”
绍布爽朗一笑,“既然是公主开的店,那必定是那人栽赃陷害,我相信公主。”
同时人群中间,卫长捷停顿了一下,铿锵有力道:“此人蓄意诬陷,煽动民意,引起混乱,其心当诛。”
男子梗着脖子道:“你胡说。”
卫长捷冷笑道:“这盒胭脂根本不是本店所卖,本店的胭脂皆是有批次的,同虞美人的海棠花纹标志一同印在盒盖内侧,每一盒胭脂的卖向皆有记录。”
“若是不信可打开本店其它胭脂看看,你这盒胭脂什么都没有,既不是本店所卖,你不是刻意诬陷是什么?”
男子闻言面色一白,背上不由冷汗涔涔。
店里一个机灵的活计很快就从架子上取下一盒胭脂,递给捕快,“大人你看。”
捕快打开胭脂盒,就闻见清香扑鼻,盒子内侧,果然有一行小小的字刻着某年某月第某某号,小字旁一朵小小的五瓣海棠娇艳生姿。
捕快心中诧异,一盒小小的胭脂竟然讲究至此,难怪卖得这般贵,他心道:等这个月发了月银,也买一盒回去给媳妇用用!
“带走!”捕快一挥手,衙役上前压着这对青年夫妇往外走去。
姜霓直直地看向绍布,“我何时说过此店是我开的?”
她虽没有刻意隐瞒此事,但也没有告知过旁人。
绍布不敢直视她清澈的杏眸,微微撇过头,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对她多有关注才无意中发现的吧。
“咳,”绍布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道,“我见你是和卫公子一道下来的,便有此猜测,见公主反应,看来我猜对了。”
姜霓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所说之话的可信程度,她想了想,既没承认也未否认,转了个话锋,“你母亲见你回去想必会很开心。”
“你曾说过你母亲很怀念中原故土,我听闻游子离乡往往会带一抔家乡的土地以寄思念,王子离开时不妨也带些故土一同送予你母亲。”
“此法甚好,多谢公主指点,”绍布黑曜般的眸子格外明亮,他不无遗憾道,“只是这一回离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公主。”
姜霓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筵席,想来有缘还会再见的。”
绍布先前救过她性命,这两年来她也一直和他保持着君子之交,但绍布能够孤身万里前来求学,必定不是简单之辈,姜霓心中隐隐有些防备。
卫长捷处理完这糟心事,转身一看,就见姜霓和一个少年相谈甚欢。
他心内一个咯噔,哪个小王八蛋敢在他面前撬他兄弟的墙角!
“呦,这不是绍布王子吗,您能光临,小店简直蓬荜生辉,真是有失远迎!”
姜霓瞥了卫长捷一眼,意思尽在不言中——好端端的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卫长捷假装没看见。
姜霓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绍布不甚在意,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卫公子。”
卫长捷挥了挥手,招来李掌柜,“你亲自带这位贵客去挑选东西,万万不可怠慢了。”
李掌柜应了声“是”,笑眯眯道:“公子,二楼之物较之一楼更胜一筹,您请。”
绍布意味不明地扫了卫长捷一眼,随而转向姜霓,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公主,再会。”
绍布走远后,卫长捷嘿嘿一笑,“你先前费那么大功夫要在胭脂盒内侧印上批次,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姜霓翻了个白眼,“你当我能掐会算呀,我只是防止市面上出现盗版而已。”
“哦,是吗,那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卫长捷干笑道,“我家老爷子还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时间不早了,你出来了这么久,也快回太学吧,可别让子越知道是我带着你逃课的。”
说完不等姜霓说什么,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姜霓:“……”
卫长捷回到家后,向卫老爷子禀报了此事。
卫老爷子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我会派人去查的,说来,这位七公主可真是个人物,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卫长捷抿了一口临安刚到的新茶,轻轻一笑,“那才好呢,省的遭人嫉恨。”
卫老爷子眸光一闪,悠悠道:“说来也是你小子不争气,你若是能考个功名出来,我便能请你长姐去求陛下赐婚,如此人才,若是能进我家的门……”
卫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卫长捷一口茶水差点喷到他脸上,“咳咳咳,爹,您别乱出瞎主意。”
卫老爷子横眉一拢,“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怎么,人家公主还配不上你吗,你还想娶怎么样的天仙。”
卫长捷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心脏,“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人家。”
“七公主那样的,您儿子无福消受,娶妻嘛,还是不能娶那太过聪明的,不然日后在家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嘿嘿,儿子觉得,您以后的儿媳妇需得温柔贤惠能持家,还要长得好看……”
未等他说完,卫老爷子便一拐杖挥了过去,吹胡子瞪眼道:“没出息的东西,快给我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卫长捷悻悻地闭上嘴,灰溜溜地回到书房。
他心道,七公主的出色可不只他家老爷子看在眼里,金陵多得是慧眼识珠之辈,子越那小子现在还傻乎乎的,这样下去可不行,等哪天媳妇给人拐走了,看他上哪哭去。
他眼珠一转,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折了起来装在信封当中,出声唤来小厮,命他立刻送到户部。
小厮离去后,卫长捷自我感动了好一会,啧啧,自个真是为了别人的姻缘操碎了心。
户部官署。
裴晏看着眼前大小卷宗和文书,揉了揉眉心。
这一年来,他愈发觉得朝廷的账册麻乱,空子大,每逢月末或是各州府送来账册存档时,户部必得忙个昏天黑地。
主事解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目光不由落在了裴晏身上。
裴晏一身鸦青色官袍,身如青松,庄重的官袍也压不住他眉间的风流。
去年的会试过后,户部进了两位进士,皆是金陵有名的贵公子。
一位是首辅大人的独子徐缙,还有一位便是这位王世子裴晏。
好巧不巧,裴晏竟然被分至他的河南清吏司,他也不明白为何这位王世子不去孟大人的督察院,而是跑来户部干些杂活。
解珹原还暗道倒霉,担心他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他开始也没对裴晏期待太高,他只要安稳一些,每日过来喝个茶,养养花,逗逗鸟,不给他捅娄子他就阿弥陀佛了。
没想到裴晏身上竟然丝毫没有王世子的骄纵气,从未流露出对这些冗杂事项的不满不说,对他这位上官也是客气有礼。
解珹为官数十载,现已到了不惑之年,还只是个郎中,走得就是稳扎稳打,谨慎小心的路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现下来了这么一位年轻锐气能干实事,家世显赫不怕得罪人,摆在那还好看得赏心悦目的主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倒也不怕裴晏会抢走他的风头,甚至巴不得裴晏多干些活,他好乐得清闲。
解珹开始有些同情隔壁山东清吏司的老钱,听说那位徐大公子脾性大,难伺候得很,啧,也不知道老钱那老东西头发又白了几根。
只见裴晏的护卫程铭从外间进来,递了一封信笺给他,裴晏匆匆地扫了一眼,微微眯了眯眼,虽然他面色未变,但解珹觉得这一刻他身上的气质陡然改变,说不出的凌厉与冷清。
解珹觉得自己作为大梁好上司,有必要过问一句,贴心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府中有事,你也忙活了好些时日,合该好好休息一番,早些散值也无甚大碍。”
“大人不必担忧,没什么大事,等我整理完这些文书再走。”裴晏面上一片从容,桌案底下,手心却紧紧地拽着那张信笺。
解珹拈髯笑道:“呵呵,年轻人的精力就是好啊,想当年本官也是如此,不像现在,真是老咯。”
裴晏回了一个淡淡的笑,没像从前一般和那滑不溜秋的上司扯皮上几句。
手心的信笺早已皱成一团,上头的笔墨赫然是卫长捷的字迹——吾父意欲吾尚公主。
混账东西,想得倒美,配得上我师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