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存在的意义
越靠近年尾，公司事务越加繁忙，本年度总结和下年度计划，今年的结算和明年的预算，填不完的表格和写不完的报告，统统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慕容复梳理着财务报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前两天，他提醒虚竹去楼上打探风声，高层似乎对年终考核的问题还是没有松口，看来今年的排名也不会太好，评优估计也是没戏了。
正想着事儿呢，视频电话又进来了。慕容复接通了视频，把手机竖在一旁，继续盯着电脑看文件。
“又在加班？”萧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嗯，年底赶工呢。”慕容复随口回道。
“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了。”萧峰说完停顿了一下，等着那边回复后再挂掉电话。
“没事，马上就好了。”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萧峰在那边跑步，慕容复在这边办公，脚步声和鼠标点击声自不同的空间而来，又相互交错在了一起。
慕容复停下来喘了口气，突然感慨道：“哎，真想现在就退休，再也不用上班了。”
萧峰听见哈哈笑道：“你还这么年轻，离退休还有三十年呢。”
慕容复也跟着笑了，过了一会说道：“老萧，你想过退休后要做什么吗？”
萧峰回道：“我啊，等退休了，我想到乡下买几亩地，自己种种菜，种种果，养点鸡养点鸭，没事再去钓个鱼，多舒服。”眼前仿佛出现了理想中的场景，萧峰一脸满足的笑了。
“你呢？”他反问道。
“我？我大概会去旅行吧，自驾游，去趟新疆、西藏，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慕容复说道。
“你想去新疆？”萧峰惊讶道，“我前几年的时候去过新疆。”
“怎么样，好玩吗？”慕容复好奇地问道。
“很美，有大片大片的胡杨林，水果很甜，还有烤全羊。”萧峰回忆道，“不过很遗憾，我那时候也没怎么玩过，我是去执行任务。如果有机会再去，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
……
通话结束后，慕容复把手机切回到了桌面，以蓝色为主色调的手机壁纸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张旅游风景照，照片正中央是一条延伸至远方的柏油公路，两侧是黄沙和枯草地混合而成的大平原，而公路的尽头，是横卧于苍穹之下的天山山脉，圣洁而美丽，却又遥不可及。
在慕容复连续几日的奔波努力下，五千万项目资金终于在本年度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到账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明天就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下班后，慕容博和王语嫣同时发来了信息，慕容博问他放假回不回家吃饭，而王语嫣则是想邀请他参加好友聚会。他婉拒了王语嫣的邀请，给慕容博回复道：“回。”
他给萧峰也发了一条信息：“明天放假，你能出来吗？”
萧峰秒回道：“可以，我放两天假，最后一天值班。”
“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行，你选地方，我再自己过去。”
“地方我带你去，明天到家属院门口接你。”
“好。”萧峰最后回复道。他今晚没给慕容复打视频电话，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乘上了返回海港市的列车，并且期待着明天的再一次见面。
第二天，慕容复准时来到位于建国路的军/区家属院门前。上次他送萧峰来过一次，对这里还留有印象，门口执勤的仍旧是那位大爷，他今天穿了一套蓝白相间的迷彩服，外套敞开着，露出了内衬的海魂衫。
萧峰正从大院里出来，远远看见慕容复已经到了，赶紧小跑步上了车。
“你宿舍就在这个院里？”慕容复问道。
萧峰系着安全带，手顿了一下，回答道：“啊，对，老单位的宿舍。”紧接着问道，“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啊？”
慕容复故弄玄虚笑道：“去了就知道。”
车子一路向东上了高速，在高速上行驶了二三十公里后下了匝道，路牌显示正在前往红树镇。继续沿着乡道行驶，眼前出了一排用鲜花拼成的欢迎语：红树镇欢迎您。红树镇位于海港市东端，原是个临海渔村，后来被市里划为了新农村建设的示范点。
“这里是红树镇？”萧峰好奇的看着路边的景色问道。
“是的，之前来过吗？”慕容复问道。
萧峰摇摇头，“第一次来，不过在新闻上见过。”
慕容复笑着说道：“确实上过新闻。这里是海港市美丽乡村建设的示范镇，也是我们集团负责建设的，我们目前还有几个经营类项目也在这，我老爹就住在镇上。”他指了指前面的路说道，“这条路是省里五化公路的示范路，同样是我们建的，以前是黄土路，一下雨全是泥巴，根本走不了人，你看现在多漂亮。”
萧峰看向窗外的柏油道路，干净整洁，两侧种有茂密的植被，分层排布，和谐自然，开花植物镶嵌其中，一派生机盎然，完全不似进入了隆冬时节。
萧峰收回了视线，他注意到，慕容复在讲述工作成绩时，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兴奋。他此时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慕容复向他多次抱怨过待遇的不公，但却依然热爱着这个能够给他带来成就感的工作。
车子进入镇中心，这里楼房高耸，临街商铺规划统一，带着南洋风格。慕容复放慢了车速，解说道：“这一片都是新建的安置房，前面还有一条商业街，风格都差不多。一会重点带你去看下我们的民宿。”
红树镇的民宿近段时间也成了网红打卡点，各地游客络绎不绝，它的特色就在于，每间客房都是在传统民居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外部传统，内部现代，独门独院，各有千秋。
慕容复带着萧峰在民宿群内游览，边走边介绍。“我们这的民宿采用的都是合作模式，村民以地以房入股分红，既利用了老旧废弃民居，又能给村民带来收益。”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红树码头。这里建设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热闹非凡，是重要的客运港口。现在已经废弃了十多年，周边只有渔民往来，早已不见了船客。
慕容复站在海岸边的堤坝上，眺望远处刚刚通车的现代化钢索大桥，海风呼啸而过，吹的他一阵嘚瑟。
他回过头对萧峰说道：“你知道吗，虽然这个码头荒废了，但我仍旧觉得它很有意义。你看看这里，再看看对岸，这就像是两个时代在相互眺望，一个是被抛弃的旧时代，一个是充满希望的新时代。而我们有时却仿佛依旧置身于旧时代之中，跟新时代相去甚远。”
“你怎么突然文艺了？”萧峰打趣道，“悲天悯人不是你的风格吧。“
慕容复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海天之间，继续说道：“我有时会想，为什么我们不能抛弃那些陈旧的理念，向前看。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某些东西腐烂变质，烂透、死亡之后才懂得悔改。
一个企业如果注重的不是效益和发展，而是尔虞我诈，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它为什么还要存在呢？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回到这里来看看，看看我们曾经修过的路，盖过的楼。我想，可能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也是我在这里的意义。于是我又有了动力。可我又忍不住要想，我到底能不能改变它？让它不要再继续腐烂，变质下去。”
“你是没办法对抗整个体系的。”萧峰突然说道。
“对，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只能努力做好我自己，我既无法成为一股清流，也不能让自己成为一股浊流。”慕容复笃定道。
萧峰看着他，像是刚刚认识他一般。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是大海之中一座孤岛上的灯塔，坚定而寂寞。
萧峰走上堤坝，站到他身旁，郑重地说道：“只要问心无愧。”
“只要问心无愧。”慕容复重复道。
“看来，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萧峰笑道。
慕容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没错，都是为人民服务。”
“好了，回去吧，老爹该等急了。”慕容复跳下堤坝，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对着萧峰灿烂一笑。
灯塔的灯，亮了。萧峰心中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