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粟顿在原地半天,实在不敢相信,堂堂摄政长公主,先帝和王后的掌上明珠,就如此冷静地打算嫁给一个阉人!
“殿下……似乎变了许多。”
紫菀眉头微皱,有些懊恼,她得适应原主的脾性再慢慢纠正。
看她这样子原主从前怕是一直被娇宠着,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
“慢慢习惯。”
“先不用说本公主已经醒来了,就当本公主还在昏睡的情况下,完成大婚。”
“是。”一粟行了一礼,顿了片刻又立刻跪下去:“陛下是殿下的亲弟弟,若是取消仪式另择良婿也不是不可的。”
紫菀垂下视线,打量着一粟恭敬匍匐的脊背,想提议又怕逾矩,看来原主的确挺凶神恶煞的,这点小事就值得跪下请罪了。
“本公主知你是忠言,无妨,嫁。”
“是。”
紫菀躺到床上闭上眼,等着一粟下一步举动。
如果她醒了还乖乖嫁给一个宦官,怕是朝中大臣有所异议,但让年幼的新帝收回圣旨,更是有损皇家威严,这进退维谷的事情实在难以处理,所以不如就当做她没有醒来,正巧瞧瞧谁是栖息在暗处的宵小。
接着就在一众宫女的搀扶之下,上了妆换了嫁衣,因着长公主病着,所以一切仪式均是从简,倒是格外符合她的想法。
但当一干燥而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一收。
紧接着就被人拦腰抱起,这是五千年前第一次有男子对她做如此亲密的动作。
红盖头之下她倏地睁开眼,敏感的话,怕是发现了。
没关系,是个聪明人都不会此时有所动作的。
“陛下,奴才发觉殿下手动了。”
紫菀:“……?”
接着就听到殿前响亮的惊呼声:“阿姐!”
而后还有个老男人的声音:“陛下您慢些。”
“老奴都说了有效果,只是这仪式还未结束,陛下还请稍安勿躁呐。”那老男人继续说着。
紫菀想了想这能对上的应该就是内宦大人了,根据商菀遗留的记忆,这是跟随了她父王至今又继续跟随新帝的宦官之首的内宦——李寞。
可惜殷国不重朝臣重宦官,尤其是李寞似乎对辟邪祛妖有些本事,先帝连带着商菀和幼帝都是极其信任他的,所以也难怪冲喜这种荒唐的提议,都会被接纳。
事出反常必有妖,修道士只会要求弟子六根清净清心寡欲,从不曾要求自断命根,所以这李寞十有八九有些猫腻。
接着只听到新帝喊了一句:“继续。”
紫菀被摁着鞠了几次躬之后,总算听到那句“礼成——送入洞房。”
她被抱起然后搁在了床上,挑起喜帕后,她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不用想,肯定是她未曾谋面的夫婿。
紧接着自然是要验收冲喜的成果了,等待许久都没有她苏醒的迹象,太医号脉也只能叹了口气说:
“同前几日一样,殿下的脉象很正常。”
只是何时醒未可知。
“李内宦,阿姐为何还未苏醒?!”商俞很是着急。
“容老奴再回去瞧瞧,殿下大抵是魇着了。”
“朕看你是想尝尝欺君之罪!”
紫菀听着啧啧称奇,小小年纪,还挺有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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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紫菀睡了个好觉。
说来尴尬,昨日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一粟将她已然苏醒的消息递给了皇帝。
“殿下,您平日最疼陛下的,昨夜陛下都着急至那般模样了,您竟也狠心不醒。”一粟梳着她的头发有些不解。
“小坏蛋安排这样一桩婚事,非得好好罚他。”紫菀轻笑着拍拍一粟的手臂。
不过是要他看看,李内宦也不是无所不及的,不要受人摆布才好。
信任既然是一朝一夕的建立的,那便一点一点地蚕食瓦解。
既然醒了必然要见见便宜弟弟了,原主最亲近的人,也是她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人。
今日虽然是停了雪,但连日积的雪,加上这天寒地冻,路上早已结了厚厚一层冰,紫菀没坐软轿,由一粟搀扶着往皇帝的御书房走。
原本依照惯例公主出嫁就要另辟公主府的,因着她这病情和一直云英未嫁的态势,便耽搁了下来,还住在她的瑶华宫。
路过瑶华宫门门口的宫女奴才皆要往那门口望上一望,窃窃私语。
若是能仔细些,便能听到他们说的内容:“一个小贱胚子,还想攀了高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有那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紫菀远远看到自己瑶华宫门前跪了一人,红黑相间的内宦之服,穿在他身上竟也不显得低劣,孱弱的跪在冰地上,耷拉着脑袋,连披散着的黑发上都落了一头的雪。
“这是谁?”看不到真人,但看起来半死不活,得冻死在这儿了。
紧接着方才跟随着她的小宫女们,乌压压地全跪了下去,颤颤巍巍连哭腔都带上了:“殿……殿下,那……那是昨日与您成婚的驸……驸马。”
不至于吧,她只是小小的问个话。
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驸马啊,你们先起来赶紧将人扶进去。”虽说她也不是大慈大悲,可这与她无冤无仇之人,死在她的门前,怎么着都是罪过了。
紧接着就有人麻溜地把人拖进去,几乎是奄奄一息了。
少不得在雪里跪了一夜了。
看来他们是料定自己会看不上这驸马了,否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一粟这几日大抵是摸到了她的性子,继续搀着她解释:“昨日成婚后公主没有苏醒的现象,陛下一气之下罚了内宦大人三个月的俸禄,又罚了驸马在宫门前跪上一夜,公主何时能醒,他便何时能起身。”
紫菀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早听闻人间有四季,却不想冬时雪的俏和雪里梅的芳,是如此惊艳绝伦。
一路行至御书房,除了一些看她醒了过来惊诧无比的宫人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人,皇宫很大,紫菀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已经喘着粗气了,她几时受过这种走路的苦。
“奴才见过殿下,殿下可是大好了?”眼前迎上一个白发男人,是李寞,一张老脸塌拉着,沟壑纵横,眼睛因为笑容挤在了一起,显得和蔼可亲的模样,紫菀心中一叹,难道是她判断失误。
这李寞瞧着不像是心术不正之辈?但既然是魔王出生之地,魔种未成,是不是意味着刚开始他还没有那样恶劣?
“本公主自是大好了,害得你损了三个月的俸禄,你不会因着此事怨怪本公主吧。”紫菀抬起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假笑,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狐狸似的眼睛。
“自是千金难换公主大好,陛下等您多时了。”李寞做了一揖,垂着腰将她迎进去。
不用她吩咐,后头的宫人都没有跟上前,倒是皇帝跑到了她跟前来,李内宦盯了姐弟两的背影一瞬,然后替他们阖上了门。
商俞同商菀长得肖似,狐狸眼传了个十成十,也是一副好相貌,要不是稚嫩了些,也是引人折腰之风貌。
“阿姐可算醒过来了,可知是谁人谋害你?那日你昏睡后,御医便同我说,阿姐是中毒并不是疲劳过度。”商俞亲昵地抓住她的手,十二岁已经比她还高出半个头了。
“阿弟心中可有计较?”紫菀端了一盏茶,垂下眼睫喝了半口,亲近之人最容易发现端倪,她要少说多听。
“国丧之日鱼龙混杂,只能从毒药下手,此毒是慢/性/毒/药,中此毒者嗜睡贪吃浑身疲软,而后叫人死于睡梦之中,御医也说从未见过,因此只能剑走偏锋,最后还是李寞提议冲喜,昨日我虽罚了他,但其实阿姐这么快醒来,他也有些功劳的。”
商俞沉思着,学着她的模样端起一盏茶,呷了一口。
“阿姐也不知道。”商菀的记忆里没有这些,她压根就不清楚,只是既然是有毒药,该有的马脚总会有的,既然她没死,幕后之人便不可能善罢甘休,先瞧瞧。
“这几日阿姐便好生歇着,朝中政务有李寞帮着处理,倒也很能应付。”商俞宽慰了她,过会那双狐狸眼泛出一股狠厉来,是对她浓浓地庇护:“敢伤我阿姐者,我必诛之!”
紫菀盯着他,心跳快了速倍,一个毛孩子,竟然是第一个说要保护她的。
心头一暖,禁不住便笑起来。
魔王还没找到,她竟然先一步有些喜欢局中人了。
紫菀和商俞叙旧了好一会,商俞末了只感叹了一句,笑容很是温暖:“阿姐病愈之后温柔了许多。”
紫菀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喜欢从前的阿姐,还是现在的阿姐。”
商俞笑容不变:“本都是我的阿姐,怎会不喜欢?”
小小年纪,挺有手腕,若是随她上了天界,怕不是会得许多女仙的青睐。
回了瑶华宫,历时被屋里的暖意融化。
她第一件要处理的事情就是驸马,日后同住一个宫中,得先把人底细摸清楚了,这事自然是交给一粟。
宫人把驸马带上了主殿,而后像罪人一样将他摁跪在地上。
紫菀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制止,那驸马便抬起了头。
她盯着匍匐在她脚下的白面郎君,还是那身红黑相间的内宦之服,他脊背跪的笔直,看着是个毫不屈服的硬骨头,却怯怯地盯着她询问:“长公主对奴有何不满之处?”
紫菀心头早已大骇,这副面容,这样一双令她如堕深渊的眼睛,可不就是那日梦境中出现的男子。
所以人人得而诛之,却也避如蛇蝎,日后甚至颠覆三界的魔王。
此刻竟是匍匐在她脚底下的驸马?
紫菀一阵头晕目眩,不死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字正腔圆:“斛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