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发间的冷香扑面而来,身上还带着紫珠草的药味,连同他清俊苍白的眉目一起,全都朝她凑近过来。
他的唇也是凉的,倒极柔软,不像他平素冷硬的为人。
沈婳音的心咚地一跳,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进展到了眼下这番局面。
事到如今,她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楚欢的心意了。
他居然吻她!
连昏黄的灯光都仿佛变得旖旎,琴室里悬挂的名琴仿佛丝弦自动,在沈婳音脑袋里嗡一声颤响。
刹那的震惊过后,她心里反而极其清醒,顺势向后一仰,没坐稳似的,故意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骤然的动静打破了一切凝固的时间,空气像是重新开始流动,楚欢坐在床沿上瞧着她,墨眸深不见底,不知是何心绪。
沈婳音咧开小嘴笑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爬起来用长袖拍拍屁股,明秀的小脸上似乎有几分嗔怪之意,“殿下都晕得坐不稳了,把我给撞到地上去,往后可得安心卧床把精神头休息回来,不然伤口也是长不好的。”
说着,她径自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往外瞧了瞧,没望见守夜的下人,这才大着胆子把门打开,也没说要去扶楚欢,小声道:“殿下好生休息,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呢。”
赶客都赶得软绵绵,听上去还像真心关怀他一般。
沈婳音很乖顺地守在门边,恭送昭王殿下,心里却微有不安。
早听闻皇亲国戚们比平民百姓玩得开,他又是那样的天之骄子,从来都是别人赶着奉承他,想必从未受过今日这般的冷待。
可是沈婳音不敢不冷待。她与昭王,治病可以,混成熟人嬉笑怒骂也可以,唯独不可以成为他感兴趣的猎物。
他有伤,相传又是自小端方秉直的人品,沈婳音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是她担心这样的当面推拒会激怒了他。
仅仅两息的工夫,沈婳音却度日如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见楚欢沉默地撑着床榻起身,并未朝她走过来,而是缓缓走向了书柜。
骄贵如他,被下了逐客令居然还不走吗?这是要留下看书不成?
祖宗这样待下去,早晚要被巡夜的下人发现!她在昭王床边那是正常看病和陪护,可昭王到她的床边算怎么回事?
沈婳音暗自蹙眉,一不做二不休,连忙盘算着新的赶客说辞,眼见着楚欢伸手在书柜某处碰了一下,再一推,竟把书柜整个转动起来,然后……就无声无息地走进了书柜后的门洞里,书柜复位如初。
暗、暗门?
沈婳音:“……”
昭王府真会玩。
月麟正在外间睡得香,忽然被人大力摇晃起来。她一个激灵,一睁眼就见黑夜里一个人形的影子蹲在自己跟前,吓得险些叫喊出声。
“姑娘!吓死奴了!”
月麟低声道,擦了擦吓到眼角的泪。
沈婳音压着嗓子:“昭王去了我屋里,这事你可知道?”
月麟听主子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不敢再撒娇,连忙把主子扶到她安寝的窄榻上坐了,自己规规矩矩立着,“是殿下见姑娘梦魇不断,手脚冰凉,这才命我烧上暖手炉,那暖手炉里有炭,殿下怕姑娘睡梦里碰翻了烫着……”
“我是你的主子,还是昭王殿下是你主子?”
月麟软语道:“自然姑娘是奴的主子……”
“那你怎么这样听昭王的话?他叫你退下你就退下,你全然不顾我了吗?”
月麟察觉话头不对劲,可别是方才出了什么岔子。人在王府,她也不敢擅自点灯,看不清音姑娘的脸色,但也听得出来姑娘是动了真气,于是把声音藏得更低:“姑娘,难道殿下……轻慢了姑娘?”
“住口!”沈婳音回头扫视一番,确认无人在侧,这才又道:“这里是在王府,必得处处小心!就算全府上下都拿我当看病的先生,不拘于男女礼数,难道你就可以如此大意?”
今日她驳了昭王的面子,把人直接赶走,明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月麟这才明白过味儿来,慌忙跪倒磕头,“姑娘,奴不是有意的,当时昭王殿下的语气不容抗拒,奴鬼迷心窍,就乖乖听了吩咐……对了——”
月麟想起了什么,仰起头,拉住沈婳音的手,“当时殿下的口吻很像姑娘,奴习惯性地就服从了,是奴糊涂!”
沈婳音本来心疼月麟辛苦,想责备两句以示警醒即可,没想到她居然编出这等理由来搪塞。
“月麟,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听话的,虽则经验不足,到底还是把你扶到千霜苑掌事的位置,你如今就是这样答我的?什么口吻像我,这样的借口你也扯得出来?”
“奴说的都是实话!”月麟不敢大声吵嚷惊扰了王府中人,气音里已带了哭腔,“姑娘有时语气就是那样强硬的,说话的神情有时也是那般,奴那时候太困,脑子糊涂,迷迷瞪瞪就遵从了命令,退了出来。奴知错,请姑娘责罚,可是奴不敢说半字谎言啊!”
“还说没有扯谎,我怎么可能和他相像……”
沈婳音话说一半,突然停住。
不,月麟没有说谎。
是因为互穿,月麟见过了昭王版的“音姑娘”……
月麟仍在急急地解释:“姑娘并不是一直与昭王殿下相像的,姑娘大部分时候温柔可亲,只偶尔才有些冷淡疏离,姑娘自己自然意识不到,可是奴说的绝无半句虚言,是真听惯了那般的吩咐,才鬼迷了心窍。”
沈婳音心头暗惊,她自己对于互穿渐渐习以为常,又无旁人指出异常,居然麻痹至此,就没想过身边人可能观察到了反常却不说出来。月麟不算多么机灵,只占一个日日相伴的先机,就已经把她的两种状态瞧得分明,府里那么多人精,说不定早就被人察觉了……
月麟抱住沈婳音的腿,哽咽道:“姑娘,白日里奴能留得命在,全仰仗姑娘的福泽庇佑,姑娘不嫌弃奴年纪小不懂事,破格提拔赏识,这份恩情奴打定了主意要万死以报,以后必定谨慎行事,绝不再叫姑娘失望了!”
沈婳音拉起月麟,神情凝重,“你有这份心,我自然欢喜。我现下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月麟抹了一把眼泪,“姑娘请问。”
“就你所知道的,都有谁觉着我有温顺和强硬两副面孔?”
翌日,沈婳音给楚欢换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沈婳音用余光留意着楚欢的反应,只见他只是熬夜困倦的样子,什么情绪都没有摆到脸上,心里不由更加没底,也不知他究竟生气了没有,究竟会怎样处置自己。
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正如楚欢昨夜所说,登门探望的、公干的,络绎不绝。一些品阶低些的,由谢鸣和陆家宰接待便是,偶尔一些有身份的大人物,还是得楚欢躺在病榻上亲自面对。
沈婳音难闲下来,这才想起,峦平街遇刺的消息想必已传到了栖云山别业的长辈们耳中,她很该送信报个平安,这样才合礼数。
沈婳音略一纠结,还是找到了王府管事的,请他们派个人到镇北侯的别业送个信。
那管事却说,昨日就已经派得力的人去报平安了,因阿音姑娘没醒,才没来得及告知。
沈婳音松了口气,正要道谢,那人又道,昨日盘查峦平街,封住的路人中有沈二姑娘,在现场的昭王麾下已将沈二姑娘一路护送到结庐别业,请阿音姑娘放心。
对于家里的事,沈婳音本来没什么不放心,意外听人提起婳珠,反而心放不下去了。
“沈二姑娘为何会在峦平街?可盘查出原由了?”
“阿音姑娘说笑了,既是镇北侯的千金,司卫军定然只是简单问问,谈不上盘查,听闻沈二姑娘和一个贴身婢女只是路过买饮子解渴而已。”
婳珠脾胃虚弱,从不喝外面的饮子,这理由搪塞外人可以,沈婳音却已经没有心可以放了,追问道:“她只带了一个婢女?”
“是,只有主仆两个。”
沈婳音面上没露什么,等把王府家仆送走了,关上门,与月麟对视了一眼。
月麟显然也存着同样的疑虑,“二姑娘自小身子骨弱,轻易不出门,一旦出门,必得五六个人跟着伺候,排场比夫人也不差,怎么会有只带一个婢女的时候?就算真要买饮子,也是我们做婢女的速速买了来,断没有二姑娘亲自去逛的道理。”
沈婳音道:“而且,我们遇刺的时间他们应该已出城了才对,二姑娘没道理自己在城中逗留那么久,她若真是那等爱逛的,身子骨早该活动得好起来了。”
“按家里约好的,姑娘今日也该上山去了,横竖当面问问二姑娘就都明白了。”
“不,今日上不了山。意外出了这样一场刺杀皇子的大案,昭王伤重,我身为医者,怎么都不该以‘移居别业’或‘出席家宴’为由走开,更何况……更何况昭王是为我才伤着的。”
“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别业安置了,我一个小辈却迟迟不能到,仅靠人传信是不恭敬的,你得走一趟,向长辈解释原由请罪,就说我去不了老夫人办的春日宴了。”
月麟一惊,“姑娘当真不去了?”
“如果你怕自己说砸了被夫人降罪,叫红药教你怎么说,她比我更明白如何与夫人说话。”
“奴并非怕夫人责怪,奴是想着,姑娘盼了那么久却不去了,千容衣行的新衣不是白添置了吗?”
沈婳音还未回答,一个声音就在琴室门外响起:“她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