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考核·其十一>
依照游骖风所指位置,裴元和阿麻吕先是想去找常昙,却一无所获,对方有意掩盖,没留下任何踪迹。随后他们换了方向,顺利地碰上了方洛、祖琼玉、程锦兰、伍含英等四人。
这四个失主会齐聚一堂,显然是发现东西没了,便留在原地互相询问寻找线索。不过,他们四人都丢了东西,除方洛以外的三人更是人生地不熟,就算讨论得如何热火朝天,也还是自救不得,求助无门。
见到杏林门下的师兄弟来了,他们四个齐齐转头,双目放光。
“我猜两位师兄肯定带来了好消息。”方洛摇着折扇说。
阿麻吕笑着说:“确实,是物归原主的好消息。”他和裴元拿出游骖风偷来的物品,让他们一一认领回去。四人高兴地拿回印章和册子,方洛问:“不知两位是如何替我们找回这些失物的?我猜没有什么问题是裴师兄解决不了的,正要找师兄帮忙——就已经如愿以偿了。”
阿麻吕隐去前因后果,将游骖风被江饮雪抓到,赃物被发现的过程简要说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们战况胶着之时,有一道风影从周围略过,想来就是那位游兄弟对我们下手的时机,”祖琼玉说,“我们都只想尽快战胜对手,无暇顾及其他,却没想被人趁虚而入了。”
“呵,倒是挺有本事,”方洛将扇子往手中一合,“待下次见面,我必定要好好向他讨教了。”
伍含英笑得开怀:“哈哈哈哈……不知该夸他轻功好,还是该骂他爱捣鬼,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程锦兰则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微笑着。
作为酬谢,四人也都将自己的点数给了裴元和阿麻吕。
“接下来二位师兄有何打算?”祖琼玉突然问道,“我其实很想与二位切磋一番……方姑娘意下如何?”
“在下乐意奉陪。”方洛说。
“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时间过招吧,现在我与阿麻吕还要给其他人送还失物,”裴元推辞道,“要是没猜错的话,云西应该也遭贼了。”
“嗯?云西也……?”方洛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懊恼地说,“就这么一会,他就出了差错,不过我自己也……唉,真是……”
“说起来,方师妹你今日怎么没和云西组队?”阿麻吕问。
昨日云西参加分组比赛时,在旁观战的方洛没少给他提示——她那折扇划来划去,又是斜挑又是横劈,卖力得很,就差直接替云西上场了。
因此今天得知方洛和云西分开行动,阿麻吕难免好奇起来,难道是有什么变故?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洛和祖琼玉的相处氛围,他们两个气质潇洒大方,举止颇为神似,看着莫名登对,可怜的云西莫不是要被人横刀夺爱了?
“……缃红问了我,你也来问我,”方洛不甚耐烦,“难道我就得一直帮着云西吗,我和他组队,他只会更赖着我,那他还怎么长进。”
“我确实是和他一起进来的,不过中途遇到祖兄,见他身手不错,我就建议云西和他组队,没准能学到什么,云西却死活不愿意,还说了些不知好歹的话——我被他一气,就决定甩下他,自己和祖兄组队了。”
噢,原来是怒其不争的缘故,阿麻吕了然。
“唉……既然师兄你们要去找云西,那我也跟去看看吧,我怕他还会出别的岔子,”方洛以扇扶额,终于还是万般无奈,“之前我太生气了,没和他说清楚……”
“抱歉了,祖兄,”她转头对祖琼玉说,“你若是不便,我们也可就此分开行事。”
祖琼玉咧开一口白牙,笑得莫名灿烂:“我也去吧,关于那位云西师兄……?我应该这么称呼他吧,毕竟他比我先入门——他好像有什么误会,为了以后能和睦相处,我还是与他解释明白为好。”
“你叫他云西便可,他那性子哪能当得了你的师兄,听着好奇怪,”方洛说,“反正万花谷里对于同门辈分关系的表述并不严格。”
“而且这次考核本就是要重新对万花弟子进行甄选和排位,如果你能在武道考核和七艺考核上取得好名次的话,让云西叫你师兄也并非难事。”
“是这样啊,那就好,”祖琼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我还是更喜欢听别人叫我师兄的,哈哈哈。”
“总之,两位都要和我们一起去找云西是吗?”阿麻吕问。云西和苏难行一样,爱在万花谷中四处乱窜,因此阿麻吕也曾请他做过观景的导游,出于这一分交情,阿麻吕不想听人背地里编排他。方洛是因为和云西关系亲密,提起对方来才无所顾忌,但祖琼玉又是什么意思?自信能强压云西一头?也许这是事实,但显然也不够客气。因此阿麻吕才出言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方洛、祖琼玉二人都应了是,阿麻吕看向裴元,见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二人同行。
……
阿麻吕觉得很不对劲,先前裴元积极主动地忙前忙后,他只要跟着裴元看戏就好,可现在裴元不知道突然有了什么毛病,萎靡懒散得像没了主心骨,这让阿麻吕感到了不适应,以及……暗涌而上的不安。
这种隐隐的不安,在发现云西时转为了肯定的事实。
在一偏僻处,他们找到了云西,他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省人事。而他周围草木凌乱,打斗痕迹随处可见。
“云西——!”方洛情急地飞奔过去,将云西扶起。其他人紧随其后,上前察看云西的情况。
所幸云西还有呼吸。他双眼紧闭,脸庞青紫,额上冒出涔涔冷汗,嘴唇颤动着,显然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而痛苦的源头,就是云西肩上仍在出血的伤口。方洛将云西的衣襟扯开,那处伤口泛黑,嵌印着几道狭窄且长的牙痕。
“裴师兄,请你救治云西——!”方洛慌张地对裴元说,“我不善医术,没办法救他……”
……中了蛇毒?不会是同一种毒吧……这么巧?看到云西的伤口,阿麻吕心中疑窦丛生。
可事情真的就这么巧。接到方洛请求的裴元面色不改,神色从容地掏出些小药丸,给云西服下,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对云西的伤口进行了处理,逼出不少毒血。随后阿麻吕看到裴元切换了心法——换成了离经易道。
万花的内功养心诀包含了两种大相径庭又相辅相成的心法,花间游和离经易道,花间游主攻击,离经易道主治疗。迄今为止在战斗中裴元都用着花间游的心法套路,阿麻吕还是第一次见他用离经易道。裴元对云西施展了清风垂露和长针提针,帮助他尽快排毒和恢复生机。
阿麻吕此时却无心去观察裴元的医术。入侵者,蛇毒,解药,还有态度奇怪的裴元……所见的各种迹象罗列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张断断续续的网。还差了什么呢……阿麻吕思考着,还差一个关键之处,他就能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了。他看向被方洛抱着的云西,有解药与治疗双管齐下,云西渐渐褪去了死相。
而方洛眼中蓦然落下了泪。
“我、我在……做梦吗,还是我死了……”云西虚弱的声音响起,“方洛怎么会哭啊……”他伸出无力的手去碰方洛的脸,触及湿润的冰冷的泪,指尖顿时停滞,他这才明白过来此间非梦,连忙慌乱地安慰方洛:“方洛,你别哭……我,我没事……”
“胡说……!”方洛将头埋在云西胸前,除了云西其他人看不到她流泪的表情。
“你这样,也能叫没事?!”
“你平时要是手脚练得比嘴皮子勤快,遇到事打不过还能跑!哪会遇到这种事?!”
旁人都能听出来方洛如今的训斥毫无厉色,满是强作镇定,云西更是晓得,他试着撑起身体但无功而返,终于放弃逞强,转而诚心认错:“对不住住,方洛……我确实错了,姑且饶我这一回吧……我下次,下次会逃掉的。”
“方洛,云西,我们还是先弄清楚事情经过吧,”事态严重,裴元治好云西后又作壁上观,阿麻吕不得不自己来煞风景,把话题拉回正轨,“要尽快抓住那个用毒之人,以免他又害了考核中的其他人。”
“云西,你记得与你交手,给你下毒的人是谁吗?或者对方的相貌有何特征?”阿麻吕问他。
云西闻言也严肃了起来,认真地回想着:“我记得,那个人……那个人挺奇怪的。
“当时,我的袋子忽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着……正好他朝我走来……他看着很吓人……脖子手上都缠了伤布,脸色也不好,不过,我还是、上去跟他搭话了。
“我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失物……而且当时我还打算邀他组队……我就想和他多聊几句、套个近乎,他却……突然发作,不由分说地和我打起来,我说不想和他打,他也不听……后来,在我们交手时,他的袖口中、钻出一条蛇,顺着我的手,爬到我的肩上,咬了我一口……
“那蛇可真毒……我骂他怎么能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走没几步,就倒地上了……”
云西很是委屈:“唉……我都不知道,我有哪里惹到他。那条蛇、突然钻出来咬我,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怕。”
“你不要怕……我会替你报仇。”
方洛止住了眼泪,斩钉截铁地说:“我来动手杀了他。”
她问裴元:“裴师兄,那人包藏祸心,差点害死云西,尽管他由七圣引荐而来,算半个同门,但依照万花禁令,我也可以杀了他吧?”
“……可以。”裴元答道。
“方师妹要杀谁?”一道男声传来,“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我可以为你代劳。”另一个说。
见是宋听枫和逸尘来了,阿麻吕直觉不妙——这两人肯定是来帮倒忙的!
果然,宋听枫说:“我们也不必争,谁下手快就是谁的。那人的罪行可不止差点要了云西的命,还有别的对吧,裴元?”
裴元微笑着说:“我没有凭据,并不清楚。”
逸尘则不卖关子,直白地问:“裴兄,那人是入侵者吗?”
“入侵者?!”方洛猛地起身,云西也是一脸惊愕。祖琼玉则起哄般地“喔~~”了一声,声音拉得老长。
裴元没有回答他们。但沉默也算一种表态。
“谷主曾说,抓获或斩杀入侵者的人,可以向他提出一个奖赏,只要在谷主能力范围内,他都会答应,”宋听枫说,“难得有机会,应该见者有份,各凭本事争一争——某些人可别想遮遮掩掩,好自个独吞啊。”
阿麻吕看了眼裴元,问宋听枫:“那你想要什么奖赏?”
却是逸尘作了回答:“我和听枫想要的奖赏是一样的,就是那个入侵者。”
“啊……?”云西好奇难耐,忍着伤痛发出了疑问,“你们要个人有什么用?”
宋听枫回答了他:“当然有用了,人身上的每个部位有用。”见云西听不明白,他又说:“一整个人有用,手脚拆下来也有用。”
听了他的话,云西刚恢复血色的脸顿时就被吓白了。“宋师兄,你不要吓云西,他需要静养。”方洛斥责宋听枫,“你说得太耸人听闻了。”
宋听枫耸了耸肩,换了套说辞:“《列子?汤问》中说,偃师带着自己所造的木甲艺伶向周穆王献艺,那木甲艺伶举手投足犹如活人,因为过于逼真而让周穆王误认为它是由真人假扮的,偃师将其拆解开来,验证了木甲人的五脏六腑皆为它物所作,堪称巧夺天工。
“工圣一直想在制作机甲人偶的技艺上窥得天机,我们天工门下受工圣教导,自然也对此类事情很感兴趣。
“不过我和逸尘认为,不了解人又怎能造出像人一般的人偶呢?这就好像没见过老虎,却要画出老虎活灵活现的神态一样。”
他这套引经据典的说辞,没对云西起到安抚的作用,云西更害怕地把脸埋在了方洛肩膀上。旁听的祖琼玉倒是连连点头,深感赞同。
阿麻吕觉得先前裴元不考虑找他们排查入侵者真是做对了。
这二人只要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奖赏就行,并不在意事情的真相,至于那个入侵者是死是活,更是无关紧要。如果让他们帮忙调查,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也轮不到他和裴元插手询问了——人都被折磨死了,还问什么。
明明同是万花弟子,怎么他们的理念区别还挺大的?难道因为传道授业的老师不同,教出来的七艺门下也形态各异?阿麻吕对此饶有兴致,决定日后多留心观察。
裴元忽而笑了几声,他走到阿麻吕身边,对天工门下的人说:“既然是各凭本事,那也该是由我们杏林门下得到,与你们无关。”
阿麻吕还没见过裴元用这种语气和同门说话,看来裴元现在心情肯定很糟糕。
“裴兄……我们确实需要这个人,”逸尘神情诚恳,“还请行个方便。”
见裴元不肯退让,宋听枫啧了一声:“杏林门下要人干什么?拿来当药人?这与医圣的理念相和吗?”
逸尘被宋听枫带偏,犹豫地说:“那,你们用完了,再给我们也行。”
因宋听枫提及自己的师父,阿麻吕不悦地绷起了脸,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和裴师兄绝无此意,你们二位可不要以己度人。”同时用手肘去碰裴元,暗示他也快点说话堵死对方。
裴元却一把抓住了阿麻吕的手腕。
阿麻吕惊讶地抬眼,与裴元视线相对。他这同门师兄的双眼,往常总是带着和煦暖意,此刻却沉静得像压抑的夜幕,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
“你——”阿麻吕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瞬,他就被裴元拉着飞了起来。阿麻吕反应迅速,随着裴元的动作及时施展轻功,手臂才没被扯疼。
疾速飞驰之间,周围树影模糊,耳边风声呼啸,但隐约能听到后面有紧随而来的人声。
阿麻吕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未能如愿。裴元还回过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麻吕欲骂又止,虽然很想当场发难,但他更想知道裴元在搞什么鬼,就忍下了这一时不快。
“阿麻吕,帮我个忙——”
等到与其他人甩开一段距离时,裴元终于松开了阿麻吕的手,急切地对他说:“我们兵分两路,要尽快找到常昙!”说完也不解释几句,就径直离开了。
“……”阿麻吕迷茫了一会,还是选择照裴元所说的做,一来是践行之前的赌约,二是不想被别人追上盘问,尤其是被他厌烦的人追问。他在林中不停飞行、跳跃,掠过了许多参加考核的人,但没有看到目标人物。也许找到常昙,就能明白裴元纠结的事情了?阿麻吕依然费解,现在裴元似乎尤为紧张那个入侵者……
可是入侵者这种存在,被杀了就杀了,没查明真相也只是一点小小的遗憾,又何必过于在意呢?
……
在经过某处时,阿麻吕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此处并无人影,他却感到有一股视线盯着自己,同时他还嗅到了怪异的气味,是一种融入草木泥土中的腐烂的血腥味。他循着自己的直觉和嗅觉,望向了茂密的灌木丛。
莫非——
阿麻吕脚步一顿,挥起判官笔施展了一招阳明指,往那灌木丛中攻去。
“唰——”这一试探即刻被化解了,只有些许草叶受到了损害。
随后灌木丛从里面被拨开,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人五官还算端正,可惜脸如死灰,身上多处缠绕的伤布透出明显的血色,还散发出腐烂般的味道,显得此人命不久矣,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阿麻吕睁大了眼睛。
一点火星将思绪的乱麻全数点燃,亮得通明。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啊!
“常昙……?”
阿麻吕抑制不住地笑了,走上前去,打量这位形容狼狈的入侵者:
“你知道吗,有个叫裴元的傻子想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