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考核·其十二>
阿麻吕懂得如何杀死敌人,但在生擒对手这方面,他还真不擅长。
“够了,住手吧,”一番交战之后,阿麻吕用太阴指急退数十尺,与常昙拉开距离,“你和我打有什么意义?”
“我都说了,跟我去见裴元,你的命就能保住。”
阿麻吕话音刚落,就又迎来了对方的攻击,常昙罔顾伤痛残破的身躯,硬是追上来要与阿麻吕缠斗。阿麻吕刚挡下常昙的掌击,一枚袖箭就朝他面门射来,阿麻吕堪堪躲开,差点就倒了大霉——常昙这家伙的武器都是带毒的。
真是不知好歹!一来二去阿麻吕火气也上来了,反正想救人的是裴元又不是他,就算他失手杀了常昙也没什么错。而且他们再继续打下去,肯定会被别人发现,与其让别人捡便宜,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救人和杀人之间总要有一件事做成,才不会令人郁闷。
他正要动真格时,裴元刚好赶到。阿麻吕一见到裴元,就迅速躲到他身后:“我劝不动他,你来——!”果断把担子给撂了。
然而,逸尘、宋听枫、祖琼玉,还有齐歌和卫鸣玉——讨伐入侵者的队列竟然扩大了,也都在此时从另一边出现。
于是形成了令人尴尬的,相聚一堂的画面。目标人物常昙位于中间,警惕地抓着武器,犹豫着该攻击哪一个。右边是逸尘、宋听枫等人,他们都亮出了兵器,一副势要抓住入侵者的架势。左边则是裴元和阿麻吕二人,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均感到头疼不已。“我可没辙,师兄你自己想法子吧。”阿麻吕背过身子,摆出诸事不问的态度。
“……”
裴元对那五人说:“诸位,关于常昙之事,或许另有隐情,还请大家高抬贵手,暂时不要取他性命,待我禀明谷主查明缘由后,再由谷主定夺处置。”
“那是什么隐情呢?”逸尘问,“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裴元的回答语焉不详:“抱歉……事关重大,也还没有凭据,我暂时不能告诉诸位。”
“既无凭据,那又为什么要放过他?”宋听枫不满地反驳道,“对于入侵者,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何况他差点就杀死了云西!这条罪行证据确凿,让他死也不冤枉他。”
齐歌听了他们的谈话,也表明了立场:“唉,裴师兄,这件事我就不能支持你了,云西差点死了是真,而且我很久以前就想要谷主收藏的白玉长笛……机会难得,我和鸣玉不能错过,希望师兄莫要怪罪。”
祖琼玉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也该几句话:“那个,方姑娘先去安顿云西了,稍后就会赶来,她怕赶不上,所以委托我帮忙杀这个人。”
听到这些话,阿麻吕简直想为裴元叹气了,要让这群思想各异的人都心悦诚服,可真是难于登天啊!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常昙,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既没有因为裴元的话感到动容,也没有因为别人想杀他而表现出害怕。他身上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比和阿麻吕交手时更浓重了,众人因此认为他身负重伤,才会在此侃侃而谈。阿麻吕皱着眉头看向常昙,心里有些疑惑,不知常昙的身体怎么在短时间内衰败得如此之快,却见他的手忽然往背后摸去——
“快退开!!!”因为有和常昙交战的经验,阿麻吕警惕地大喊,迅速拉着裴元往后退,其他人经他提醒,也立即匆忙撤离,四散而走。
只见从常昙背后散出一阵暗绿色的烟雾,如涨潮般迅速弥漫、扩散开来,遮蔽了众人的视线。阿麻吕紧张地屏住呼吸,防止吸入毒烟,他眯着眼睛观察烟雾的动向,但很快他就感到双眼干涩,有灼烧感。
糟糕,大意了!阿麻吕闭上眼睛,这烟对眼睛也有害!
阿麻吕心下慌乱之际,感觉到身边有人贴近,睛明穴处忽感微凉,双眼也随之恢复如常。“不用怕,可以睁眼了。”是裴元的声音。阿麻吕张开眼睛,裴元收回指尖,又以掌按在阿麻吕的心口处,传进一道柔和温润的内力,这道内力随着心脉的搏动,很快流遍阿麻吕全身各处。阿麻吕感到自己的呼吸与裴元的内力融为了一体,身体仿佛多了一道保护罩,令他无需再畏惧毒烟之害。
见阿麻吕无恙,裴元便转身要离开,阿麻吕知道他是要去看是否有其他人中毒了要帮忙,对他轻声说了一句“当心”。阿麻吕听到裴元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也是,”他说,“务必保全你自己。”
裴元的离场,意味着他不再执意要留常昙一命了,比起存在威胁性的常昙,他更关心是否有其他人受害。阿麻吕明白这一点,便继续聚精会神地寻找常昙的踪迹。裴元给的内力也不能护他良久,必须尽快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将常昙那个罪魁祸首抓到,抑或是杀死。很快,他发现某处烟雾的动向有变化——
阿麻吕用轻功飞驰过去,靠得越近,他越能确定这移动的人影不是别人,就是常昙!
鬼知道用手交战会碰到什么不能碰的毒物,于是这回阿麻吕选择了更直接更粗暴的方法——纵身一跃,用尽力气飞踢过去!
从阿麻吕发现常昙到朝他狠狠一踢也不过几息之间,常昙反应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直接被阿麻吕踢飞,最后撞到了树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阿麻吕想要乘胜追击,废了常昙的手脚,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贸然冲上前去,而是选择用花间游的招式来攻击对方,趁着常昙受到重击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机会,他与常昙保持着安全距离,几下连招令其经脉紊乱,又立即爆了玉石俱焚。
常昙身体一震,口中吐出黑血,那张破败的脸忽然抬起来,冲阿麻吕扯出一个笑容,样子阴沉、可怕又落魄。下一瞬常昙扔下一颗烟雾弹——这次的烟雾没有毒,但滚滚白烟将其身形遮蔽得严严实实,令阿麻吕无法再捕捉到他的踪迹。
阿麻吕不死心地迎着浓烟冲了进去,他觉得以常昙的伤势,短时间也跑不远几步。可常昙却真的逃走了,并且在原来的位置上,留下了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叫唤着立了起来,朝阿麻吕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见鬼!!
阿麻吕气得想骂人,常昙身上的毒物也太多了吧?!这些玩意他究竟是怎么藏着带进来的啊——明明考核前有验身这个流程的!
显然常昙是想用这招拖住他,阿麻吕深知这一点,可是这些毒蛇已经爬了过来,他也只能立即以群攻招式处置它们。但,慢了这一步,就更难在茫茫烟雾中找到常昙了,阿麻吕很不甘心。
正在此时,一把纸扇飞来,在空中如鸿雁般盘旋而过,将林中浓重的烟雾打散了大半,使得阿麻吕的视野得以恢复,最后它飞回了它的主人——方洛的手中。
阿麻吕杀完了蛇,便看向树上的方洛,朝她点头致意,方洛也想对他声打招呼,手挥到一半,却眉头一皱往别处飞去。阿麻吕知她定是发现了异况,也立马跟了上去。
果然,方洛和阿麻吕发现了常昙,准确地说,是发现常昙在与卫鸣玉、齐歌、祖琼玉三人打斗。这三人对捕捉入侵者并无太大执念,在发现有毒烟之时就极力撤往远处,走到了毒烟包围圈外,没怎么受到波及,因此现在他们发挥出了自身正常的武力水平,可尽管如此,三人还是显出了不敌之势。常昙实在太难缠了,各种阴险手段轮番上阵,令三人心有忌惮,不敢靠近。
先前阿麻吕以为常昙命不久矣,只要被揍多几下肯定归西,但看到眼前的情景,阿麻吕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人的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如果现在他们不是互为敌对的话,阿麻吕都要佩服他了。
不过,如今三对一变成五对一,常昙再如何反击也没有胜算了。
都不用阿麻吕出手,先至一步的方洛一招便打破了局面,在常昙的攻击被祖琼玉挡住时,以扇为剑攻其项背,扰乱了他的攻势。齐歌抓住机会,长笛一甩射出一枚银针,命中并贯穿了常昙的喉咙,卫鸣玉也一拳打在了常昙胸口上。
常昙随之倒地,身体抽搐着涌出血液,他挣扎着去捂住自己的脖子,但于事无补。
……他要死了,阿麻吕看着常昙的惨状,略有感慨,但并无同情之意。就算卫鸣玉那拳没有震碎常昙的心脉,他也很快会被喉间的鲜血呛得窒息而死。
这时裴元和那两个天工也来了。阿麻吕看到裴元,心里有了一点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惭愧。
“抱歉,我没能阻止他。”阿麻吕对裴元说。因为知道了裴元的盘算,阿麻吕明白他是不愿意让常昙不明不白地死掉的,可是常昙宁死也拒不合作,实在让人无计可施。
“无妨,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裴元应道。
在两人交谈时,方洛靠近常昙察看情况,发觉这人还剩一口气,就举起了手中的折扇。“你不该伤了云西……”她神情狠厉地说。
但在她的最后一击落下前,命若悬丝的常昙竟突然奋起躲开了她的攻击,还将手指并为尖刺,对着她的脸上狠狠一划。
方洛大惊之余连忙后退,但躲避不及,左脸下颌处被常昙削掉了一小块皮肉。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齐歌倒是惊惧地叫了起来:“方洛!你的脸——!”
“混账!”宋听枫骂道,“逸尘我们——”
他刚想叫逸尘一起去杀了常昙,逸尘却已经扔出一颗雷火弹,正中常昙的身体。
特殊燃料铺洒在常昙身上,熊熊烈火很快就将其覆灭,不过须臾片刻,地上便只余一具焦尸。
变故发生得突然,阿麻吕和裴元都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潦草的结局。
如此这般尘埃落定以后,为了送方洛出去处理伤口,除了杏林、天工门下的四人外,其他人都先一步告辞离开了现场。
“……”四人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最后还是阿麻吕率先提出问题,打破了这令人迷惑的局面。“逸尘,你是怎么把雷火弹带进来的?”阿麻吕问,“这样危险的东西,考核前搜身不是会被搜出来吗?”
“啊?我不知道,”逸尘摇了摇头,“我身上一直带着一颗,也没见到有搜身的人啊?我直接就进来了。”
什么没见到……你根本就是无视了负责搜身的低阶弟子吧?阿麻吕猜测,那弟子肯定是不敢拦住这位出名的天工痴,才让他随随便便进林子里来了。“之前常昙放毒烟的时候,你怎么不用雷火弹?”阿麻吕又问,“那样的话,这事早结束了。”
“之前我想要活的,现在我觉得死的也可以。”逸尘说。
“确实,这混账伤了云西,又伤了方洛,真是该死!”宋听枫忿忿不平,“如果我带了雷火弹,我也要烧死他。”
逸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唉……我只是觉得,死人的话,竞争压力要小一些。”
“这具尸体你还要吗,裴元?”逸尘问裴元。
阿麻吕和裴元俱是无语,敢情逸尘一直没忘了要找个人偶的目标啊!裴元汗颜地回答他:“难道我会有肯定的回答吗?”
宋听枫却嗤笑了一声:“那可说不准……毕竟我们裴师兄在江湖上不是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什么来着——?”
裴元连连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你们放心,我绝不和你们抢,”他扶额道,“你们要拿走尽管拿便是。”
“不过,在你们收走这具尸体前,让我和阿麻吕看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裴元拍了拍阿麻吕的脑袋——他这师弟被宋听枫说的冷笑话逗得正在憋笑。“别笑了,”裴元唉声叹气,“我现在很丧气,你该安慰我的。”
阿麻吕挑眉看他,仍带着笑意:“难道要我陪你一起丧气?我笑起来不好?”
“师兄你想让我笑起来,还是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照办就是了。”阿麻吕故意把裴元的意思曲解再曲解,毕竟他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
“……那你还是笑着吧。”裴元无奈道。
“你们要看就快点,我们要准备收拾了,”宋听枫见两人拖拖拉拉,不满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拖得太久,要是被其他人看见,免不了引起一番轰动,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
“行。”两人应道。
……
验尸这事阿麻吕不熟,而且他也不知道裴元想验什么,于是就站在旁边看裴元动作。
裴元向逸尘借了把小刀,先是将残留的衣物挑开,然后在尸体的腹部上划了长长的口子,逸尘仍的那颗雷火弹并不大,没将这具尸体完全烧焦,碳化的身体表层下还有可以分辨出来的血肉。裴元用刀将伤口拨开,看到里面像是被蛀空了一般,血肉内脏不翼而飞,却盘踞着不少死去的虫蛇,如今与人的躯体混作一团,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裴元怔怔地将刀放下,阿麻吕则拿过刀,查验了尸体的其他部位,得到了几次相同的结果。
与其说这具尸体曾是一个“人”,倒不如说,它原本就是毒物的巢穴,由人的骨血皮肉构成的巢穴。
裴元和阿麻吕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同样的判断。
所谓附骨之疽,大抵如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