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噗嗤笑出声。
一直到笑够了停下,桌对面的医生还是僵着一张脸。
他眯了眯眼睛:“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医生摇摇头:“换一个医生来看这份报告单,也会和我说一样的话。您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最多到明年的冬天。”
诺亚沉默下来,医务室静得能听见检查仪运转的电流声。
窗外传来护卫巡逻的脚步声,雪还没有化干净,靴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半晌,他屈指又叩了叩桌面:“说下去。”
“我们的时代把像您这种通过遗传得到的先天疾病统称为基因病患者。”
“您应该知道,近千年的历史上,人类处于战争的时间远多于人类处于和平的时间——所以导致了医学发展逐渐产生了倾向,医学的侧重点放在如何治好武器留下的伤口上。治疗舱发明后,它甚至能让残缺的肢体再次长出来。研究疾病的医生越来越少,这其中研究基因病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并且我们帝国的情况比联邦更特殊……”
诺亚点了下头:“基因病这种先天不全的小孩在耐冬帝国禁止出生,怀着这种小孩的孕妇会被医院强行施加引产手术。”
“是的。正因为如此,帝国医学界没有任何深入研究基因病的论文,也没有任何这个领域的专家。陛下,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说着,诺亚从腰间掏出一把迷你光束枪,“我生病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可能会引起风波。”
“我能理解,陛下。”医生再次拿起了眼镜,戴上之后,用双手端着两侧的镜腿调了调角度,“请和我两个弟弟说,我死于中风。”
诺亚点了下头:“邦!”
听说突然在人眼前鼓掌人会条件反射闭眼,但他出声同时扬起手枪,这女人却不惊不怕。
“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雷格。”
他歪起头,注意到女医生的褐色头发,问道:“丹尼尔·雷格不会是你其中一个弟弟?”
“是的,他是。”安妮回答。
诺亚揣回枪:“恶作剧。”
“但。”他前探了身体,盯着安妮的眼睛弯了弯唇,“你不是医生么,治好我——否则我保证,我死前绝对让你先死,并且你至少要尖叫两小时。”
诺亚离开医务室后,护卫禀报道:“有一名第一军团的军官要见你,他声称带来了帝国重金悬赏的犯人。两天前,您悬赏一千万帝国币缉拿杀害伊万·安布罗休的凶手……”
“我记得。”诺亚说。
他在护卫的伞下走向会客厅,刚踏入厅内,一股可可脂的信息素味扑鼻而来。
加了很多奶油的可可脂。
他对这个味道印象十分深刻,新生节那天,这味道属于在他第一次发情期时帮忙喊威廉的那个alpha。
那味道过分浓郁,他没法忽视:“你在易感期?”
“以这副样子见您真是不好意思。”军官转过身面向他,将手放在左胸口,先是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才垂下视线低头行礼。
诺亚没想到这人长得这么英俊,褐色的头发,雕塑感十足的硬朗轮廓,并且还长着一双让人容易误会的眼睛,这种形状的眼睛,总含着挑逗的水波。
“没关系,易感期不是你能控制的。”他说。
alpha没有发情期,只有omega才有。但alpha遇到发情的omega后,如果使用抑制剂压下生理反应,就会进入为期三到五天的易感期。
“你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斯·雷格。”
“又是个雷格。你是安妮·雷格另外一个弟弟?”
尼古拉斯挑了挑眉:“我是安妮·雷格和的丹尼尔·雷格的弟弟。”
接着,他朝着地上趴着的男人踹了一脚,将那人翻到正面。
他半蹲下来,摘掉了男人头上的牛皮纸面罩,二话不说用个人终端投出影像,播放超市监控拍摄下的伊万被刺杀的视频。
光线打到那男人脸上,对比系统开始工作。
——匹配度百分之百,同一个人无疑。
护卫将凶手拖了下去。
诺亚鼓了两下掌,招来内侍:“带雷格……”他特意看了眼这个人的肩章,“……上校去领他的悬赏金。”
尼古拉斯:“我不需要一千万帝国币,如果可以,您为我提供一份工作。”
诺亚歪了歪头:“你不满意第一军团的待遇?”
“安布罗休元帅对我很好。”尼古拉斯微笑道,“但现在Z0区已经停战了,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诺亚:“我缺个护卫长,你想做么?”
尼古拉斯从护卫手中接过那把宽伞,“哗”的撑开:“荣幸至极。”
下午两点,一家银行总裁来见诺亚。
这位总裁原本预约的是尤金。
诺亚听着他云里雾里绕了一通,终于明白过来——这位是上门讨债的。
他在听到数额时立即起身,把客人留在了会客厅,和首相皮尔斯单独去了偏厅。
“皇室欠了他那么多钱?”
“是。”
“之前十年一直在和联邦交战。”皮尔斯回答道,“您想象不到战争有多烧钱。”
“我想象的到。”诺亚斜了眼皮尔斯,沉吟片刻,问,“战争刚停,我猜现在的国库里也没有能还给这家银行的钱?”
“是的,没有。”皮尔斯低着头,“作为参考,前任皇帝在银行总裁催债时,一般会发几个合法提供性服务的执照安抚他们,以便得到贷款延期。”
诺亚想了想:“所以他们要债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那些执照?”
“正是这样。”皮尔斯道。
诺亚:“还有多少家这样的银行?”
“12家。”
回到水晶宫,威廉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他料想到联邦出兵的条件大概有多苛刻,但没想到诺亚除去把那些制空战舰和陆用战机、还有内陆城市A7还给联邦之外,还割让了Z0区。
Z0区地理位置极特殊,是一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给联邦的城市。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循着声音的方向,威廉抬起头——那是西尔维娅的房间。
他皱了皱眉,快步走进外门。
房间里,两个身着护卫制服的男人将西尔维娅抵在墙角,西尔维娅一手扯着被撕破的衣服,一手拿着匕首朝那两个男人挥动。
“敢做这样的事……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的养父尤金已经不在,你马上就不再是公主了,眼睛长在头顶的婊子,你接下来需要岔开腿,好好当我们的妓女!”
威廉抬起手,拍了两下手掌。
二人凶神恶煞地回过头,顿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元帅阁下!”
其中一个反应快些的忙解释道:“我们只是吓唬她!之前在她手底下吃了太多亏——我们真的没打算做什么,请您见谅。”
威廉小幅度扬起唇:“问问公主,见不见谅。”
西尔维娅抽泣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比起这两个想强暴她的人,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的恨意更浓。
“她好像不见谅。”说完话的同时,他抽出腰间的光剑。
一瞬过后,他收起光剑——从两名护卫腰上划过的光束,将两个护卫分成了颇为均匀的四份。
西尔维娅尖叫了好一阵。
威廉有意折磨自己一般,没有制止她,一直耐心等到她自己缓过来。
西尔维娅迟钝地转动眼睛,看了看他,用喊哑的声音轻轻道:“你爱他。”
威廉知道西尔维娅指的是诺亚。
他没有立即作答,总觉着一句轻描淡写的爱不够恰当。
诺亚是他养大的小孩,在某种意义上,他对诺亚的情感更像是父亲对儿子。
伴侣背叛还可以选择分道扬镳,但父母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小孩。
“杀了我!”
西尔维娅突然咬紧了牙。
“那个恶毒的私生子指使护卫对我做这种事……”她攥紧自己的裙摆,指节泛了白,“他这样侮辱我!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杀掉他!”
威廉闭了闭眼:“我送你出水晶宫。”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想留在帝国,就去联邦。”
会客厅里。
诺亚拨弄着首都沙盘模型,指尖在代表市中心的地带画了个圈,抬头看向沙盘对面的银行总裁:“在这建你的会所?”
“正是。如果您愿意颁发执照的话,我们愿意延期皇室的贷款到三年之后的今天——利息全免。”
诺亚抿了抿嘴唇,朝总裁伸出手:“那么感谢你对皇室的支持,执照的事我会在一个礼拜内给你回复。”
总裁握了握他的手:“愿整个宇宙归于您的统治。”
这总裁转身走出会客厅,在门外不知遇见了谁,声音忽然高了八度:“请一定要和我合一张影!我女儿特别喜欢您!您真人比新闻上还要高……您的五官真是太美丽了……啊请原谅我措辞不当……”
这种赞美让诺亚很容易就猜出被赞美的是谁。
诺亚走到门口,毫无悬念地看见被那总裁拦住的威廉。
总裁抓住威廉的手一通握,又打开了个人终端拍摄模式,凑得离威廉相当近拍了照。
威廉面上带着微笑,但诺亚了解那种微笑是什么意思。
果然,银行总裁离开后,威廉快步走到洗手间,站到水池前,压了几泵洗手液,揉搓出丰富的泡沫。
洗了快十分钟,还冷着脸。
诺亚以为元帅阁下冷着脸是因为刚刚被怪老头摸了手:“你的洁癖又发作了?”
威廉没搭理他。
他再次开口:“什么时候到的?”
威廉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他:“你们商量要在市中心建妓院的时候。”这男人侧过身,抽出墙上纸巾盒中的纸巾,擦净手上的水滴,“皇帝还负责开妓院?”
听出了威廉嘲弄他的意思,他不大明白这人哪来这么大的无名火,挑了挑眉呛道:“妓院怎么了?要是没有妓院,那些发情的omega说不准在大街上就被alpha强暴了。”
威廉又不说话了。
诺亚新任命的护卫长尼古拉斯凑上前,先瞄了眼威廉,而后主动行了礼:“安布罗休元帅。”
威廉看了看尼古拉斯:“你穿这身衣服很合适。我差点认不出你。”
“他抓到了刺杀伊万的凶手。”
诺亚插嘴解释道,但威廉还是不理他,似乎存心让他下不来台。
“陛下,”尼古拉斯道,“西尔维娅公主的房间发现了两名皇室护卫的尸体。”
“我去见了西尔维娅。”威廉终于开了口,并且再一次打开了水龙头,挤出洗手液,继续清洗他的手指。
诺亚听懂了他的意思:“去见了西尔维娅、顺便杀掉了我两个护卫?”
“那两个护卫试图强暴西尔维娅,我……”威廉犹豫了片刻,“算了。”
“你什么?”
火噌地烧上脑,诺亚脱口而出,“你想问是不是我派人强暴她?对,我讨厌西尔维娅,所以叫那些护卫轮流享受你的公主殿下!”
不是这样的。
威廉这样想他,让他难受得整个身体都疼。
他是坏,但也没坏到这么让人不齿的地步。
他的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但眼前这男人只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尼古拉斯,片刻后,视线落回他身上,威廉抬起手放在自己左胸口,低头行了礼:“我先回军部了,还有事情要处理。”
外人还在这里,诺亚忍住了没问威廉晚上还回不回来找他。
尼古拉斯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说。
“陛下,恕我冒犯,元帅见您为什么不卸枪?”
威廉还没有走远,这个距离,能清清楚楚听见他们讲话,他非常生威廉的气,顺着尼古拉斯问:“进水晶宫不能携带武器么?”
“是的。”尼古拉斯说,“这是历来的礼数,您是帝国皇帝,元帅是侍奉您的臣子。”
“那么下次元帅见我时,按规章扣押他的武器。”诺亚盯着威廉的背影,感觉这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
但畅快感在晚上八点消失殆尽。
——威廉没来。
诺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红酒。酒是从雷金纳德的酒柜里拿的。
白天不觉如何的情绪一入夜就变成了惶恐与不安。
他想起安妮医生的诊断,他最多能活到明年冬天。
如果真的是这样,今晚威廉不来,他就少了一夜和威廉在一起的时间。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将一整杯红酒一饮而尽。
不好喝。
不过顺食管一溜儿烧到胃的感觉很新奇,他的脑袋胀胀的,反应一会儿迟钝,一会儿敏锐。
迟钝时他想不起威廉,敏锐时那种激荡的情愫变成眼泪冲了出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难过平息,恼怒再度袭卷,他抓起酒杯倏地砸向地面,水晶杯摔碎的声音格外悦耳,仿佛让他心口堵塞的脓液找到了流出去的发泄口。
他听着心脏震耳欲聋的跳动,抬手揉了揉额头,手指滑下来无意间触摸到眼皮,是滚烫的,他怔了怔,为那块薄薄的皮肤所能承载的热量惊讶。
不行,他要去见威廉。
至于是撒娇服软还是扑上去咬死威廉,他还没有想好。
他慢慢站起来。
脚踩着的地板似乎变成了压来压去的跷跷板,他趔趄了一下,及时伸手扶住桌角。
睡袍松松垮垮地散在肩头,他扫见自己露出来的大片胸膛,解开腰间系带,想把它重新系紧些,但手指不听话,系完好像比刚刚更松垮了。
他懒得再管这件对帝国皇帝无礼的睡袍,走到门口推开门。
走廊里只有那些站岗的护卫。
威廉没来,威廉又要抛弃他。
他越想越气,攥紧了拳,不想撒娇也不想咬死那男人,等他找到他,就把他锁在自己的卧室,反正他最多也只能活一年,就把威廉锁到他死掉为止。
“陛下,您没有穿鞋……”
“滚!”他朝着那个试图靠近他的护卫大喊。
从走廊拐角转过去,一股山茶花的香气被过堂风倏地吹了过来。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放松,不再死抠着自己的掌心,原本滔天的愤怒也忽地荡然无存。
——这么冷的天气,威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浅金色的长发散着,在城堡走廊偏冷色调的灯光映衬下,几乎成了银色。
看见这男人的瞬间,诺亚就消气了。
他站着不动,咬了咬嘴唇,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他还是选择撒娇服软。
他刚决定好,威廉已经大步走到他身前,两手拢起他的睡袍,盖住他露出来的胸膛:“你那位护卫长说身上不能携带任何金属,把我那件有金属扣的军装外套也扣押了。”
这个比他高半头的男人略略垂眼看他,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脱光了才能见你。”
诺亚仰起头与威廉对视。
单单是这男人看他的眼神,就让他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