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冬联邦海蛇要塞。
一艘小型飞艇徐徐降落在要塞外门。
“我们到了。”彼得开口。
舱门打开,西尔维娅仍双腿并拢坐在座位上,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她瞥了眼这个冒险闯到水晶宫接她的青年,还有青年身后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阴森拷问师。
感激和惊惧在长时间的飞行中沉淀了下来,她下意识端起公主的架子:“这里是哪?”
“联邦。”彼得回答。
“联邦?”
西尔维娅瞪圆眼睛,手指抓紧座椅扶手,身体也跟着发僵:“为什么降落在联邦!重新起飞,我们不能在这……”
彼得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地注视她。
他们两个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得看她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
仰望的角度勾起了西尔维娅最不愿回想的记忆,她垂下视线,放缓了声音:“彼得,你听我说……”
“还是害怕仰视别人么?”彼得道,“因为你在那个孤儿院,院长饿了你整整两天。你不给他口交,他就不给你饭吃。”
西尔维娅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起抖,她想起了那个老头皱巴巴的性器官,那种肮脏的味道刻在了她灵魂里。
“我为什么叫彼得?”
她不回答,彼得弯下身,两手死死捏住她的肩,逼视进她的眼睛。
“松手,彼得,你弄疼我了……”
“我为什么叫彼得?”彼得打断她,“回答我!”
她发着抖瞪着这个青年那头标志性的浅金色短发:“因为你是安布罗休家族的私生子!”眼泪流下来,她不管不顾地喊道,“你虽然是伊万·安布罗休的亲弟弟,但因为你的母亲只是照顾安布罗休老先生的仆人,所以你不能得到贵族姓氏!私生子没有姓氏!”
“对。”彼得忽然笑了,“私生子不配得到姓氏。”
“但你不一样。”他抬手细细抚摸西尔维娅的脸颊,抓起她的手指,用她的指甲戳在自己下唇,蓦地施力,西尔维娅的指甲戳破了他的嘴唇,血滴冒出来。
他用带血的唇亲吻西尔维娅的手指:“你不是孤儿院里那个雏妓,你是奥古斯特,堂堂正正的奥古斯特——耐冬帝国皇位的合法继承人,而不是那个尤金和他妹妹乱伦生下的私生子。”
他伸手指向打开的舱门,白炽阳光极其晃眼,“你自己选,是乘着这艘飞艇继续逃,还是走下去,借联邦的手,让背叛你的威廉、欺骗你的乱伦种,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身体的颤抖慢慢止住,西尔维娅盯着舱门,足足半分钟之后,她咬紧了牙,抬起手抹了抹脸颊的眼泪。
而后,她捋了捋袖口和裙子腰部的褶皱,站起身,朝着彼得弯起唇。
“我们进去吧。”她说。
威廉回Z0区时,诺亚没有去送他。
他讨厌看到威廉离开的背影,那会使他想起当初被抛弃的感觉。
他再次去医务室找安妮·雷格。
抱着侥幸心理再次要求她为自己做了检查,万一是误诊呢。
和上次结果一样。
可他仍感受到了一股强有力的失望。
——唯独没有恐慌,反正威廉答应了陪他一起死,他并不觉着死亡多么可怕。
活着,或者死掉,只要有威廉,怎么都行。
但现在有一个他完全没预想到的意外摆在他眼前。
他忐忑地揩着指甲盖,看着安妮一遍一遍推眼镜。
他没有直说“请你检查一下我有没有怀孕”,只是说“你再看一遍检查结果,看看上面有没有其他异常的数据。”
也许这个表达太委婉了,安妮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打算直说时,桌对面的安妮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医务室门口,“啪”地关上了门。
她再度抬起手折磨鼻梁上的眼镜,操着一口和智能系统类似的不抱有任何感情的音调开口:“你怀孕了。”
说完,她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盯着他。
盯得他有些发毛,他往后仰,后背靠上椅背,两条腿抬上来搭在桌角,并且还是交叠放着的。
“你考不考虑换个眼镜,无框的,或者白金细镜框的……可能会更搭你的气质。”
安妮不接他的话。
他耸了耸肩,房间里的尴尬煎熬着他。
这个意外对他冲击力太大了,他以为自己走进这屋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实来看,他并没有。
他想告诉安妮,这个孩子和他一样,是乱伦的结果。脑海中想到“乱伦”这两个字,心房猛地震颤一下。
他最终有所保留地问道:“这个小孩有没有可能和我一样,活不过十八岁。或者更糟,它会是智障?”
“如果出现你说的情况,在胚胎发育的过程中可以检查出来,随时终止妊娠。”
顿了顿,安妮那机器一样的声音多了些安抚的意味:“我不会让你把一个不幸的小孩带来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你想生下它?”
安妮点破这一点,他才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是的,打从有这个可能性开始,他就想留下这个孩子。
他和威廉的孩子。
这孩子是最直白的证明,证明他和他的alpha曾经无数次以最原始的方式交缠。
傍晚时分,首相皮尔斯来见他,请示关于上次他答应给那个银行总裁发性服务合法执照的事。
执照已经备案完毕,如果他不下达其他命令,皮尔斯会按之前的约定,把执照颁给那名总裁。
空中飘着棉絮一样的雪花,雾蓝色的天空没有任何人造太阳的踪影——这种天气不需要遮阳伞,尼古拉斯便在他身后保持三步远的位置跟着。
“你去过首都的妓院吗?”诺亚问皮尔斯。
“陛下,应该称呼它们为会所。”皮尔斯道。
“那么,你去过那些会所么?”
“力不从心。”皮尔斯笑了笑,“我最后一次去大概是在三十年前。”
他差点忘了皮尔斯今年一百四十岁高龄,做过三位帝国皇帝的首相,算上他,皮尔斯这已经是第四位皇帝的首相了。
他站住脚,回过身看尼古拉斯:“你呢?”
尼古拉斯怔了一下,扬起唇:“去过,但我不喜欢那种会所。”
诺亚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停住脚步,看向眼前的人工河。
结冰的河水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风吹开雪花,露出剔透的冰层。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踩着铺在斜坡上的鹅卵石,一步步踏下河堤。
“陛下!您慢一些!注意安全!”皮尔斯在他身后唤道。
他跑到河面,跪下来,掏出腰上的匕首。刀锋扎穿了冰层,裁下一小块正方形。
冰层下未被冻住的水露出来,流淌出悦耳的声响。
诺亚伸手碰了碰冰冷的河水,感受着它在指间流动。他低着头,忽然瞥见河里长满苔藓的石头,和密密麻麻的水螺的残破外壳。
一把年纪皮尔斯终于赶了上来,呼哧带喘的。
诺亚开口:“在河堤上看很漂亮,离得足够近,才能发现这些苔藓和水螺的尸体。”
“……我马上叫人来清理。”
诺亚摆了摆手,继续注视着水面:“我刚被接回水晶宫时,有一次在这附近走丢,转了足足一天一夜。”
“不是原地打转,我方向感还可以,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走了二十多个小时,居然没见到重复的景色——那时就觉得,这座宫殿真大。而且每一座厅楼城堡,墙上挂的都是名画,天花板镶嵌的都是宝石。”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头顶,“更别提现在也实时运行着的宇宙最大防护盾。”
“你和我说过,国库亏空是因为这十年和联邦的战争。”
他侧过头看皮尔斯,“请问水晶宫每年的开销是多少?还有那些名画和宝石,总价值是多少?”
“这……还没有人统计过。”
“帮我算算。我想知道我从尤金那继承的除了负债,有多少财产。”
皮尔斯:“我会尽快让财务大臣统计出准确的数额。”
“对了。”
“皮尔斯·托尔,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尤金是怎么死的?”诺亚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微笑,“怪不得换了四个皇帝,你还是首相。”
皮尔斯掏出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
诺亚朝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首相大人踩着鹅卵石往河堤上踉踉跄跄地往上爬,期间一脚踩空,险些跌进护城河。
诺亚忍住笑,坐在冰层上仰头望着天。
寒意刺骨,他想起自己已经产生变化的身体,从冰层上站起身。
尼古拉斯伸手拽了他一把,他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会所?”
新任护卫长没有直接给出回答:“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威廉在Z0区,反正他晚上有大把空闲,跟尼古拉斯去看看也没什么。
入夜,诺亚戴上口罩和帽子,跟着尼古拉斯钻进了会所集中所在的花街。
威廉从没带他来过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进花街。
暧昧的霓虹灯不停闪耀,每一扇落地展示橱窗里,都有人性交。
眼花缭乱的肉体让他头晕目眩。
“……射在里面要给双倍……”
橱窗里传来女人的叫声,他看过去,那女人双手撑在橱窗玻璃上,一边被身后的人顶弄得摇摇晃晃,一边盯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她正在招揽每一个可能成为她下一位顾客的人。
诺亚还从橱窗里看到了一个少年,绝对没有成年。像误入虎穴的小兔,眼神里满是惊慌,与他对视上之后,那少年转过身,笨拙地张开腿展览着自己。
诺亚抬手揉了揉眉心,顿了顿,他停住脚步,折回到那少年面前,抬手敲了敲橱窗玻璃。
少年转回身,眨着小兔眼睛看他。
整条街都被嘈杂的音乐声和叫床声覆盖,诺亚不得不提高音量:“做多久了?”
“一个月……”少年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做这个?”
“妈妈欠了人很多钱,我赚够钱帮她还债就不做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尼古拉斯突然出声:“跟你说一件事。”
诺亚侧过脸看他。
“他妈妈欠人的钱,他早就还完了。这小子在花街待三年了。因为长的小,总装雏儿博同情。”
诺亚并没有感到惊讶,类似的谎言他在Z0区听薇薇说过,而且薇薇的演技不知比这少年高明了多少倍。
“不过他最开始来花街确实是为了还他那个赌徒老妈的债。”尼古拉斯道。
“除了客人,这条街的只有商品,商品很难从这儿逃出去,不管是omega,beta还是alpha。”
“性交应该是为了性器官摩擦时的欢愉,”尼古拉斯忽然眼中带笑地看向他,“你这种纯情青少年可能会说性交是因为爱,什么都好,总之不该是单方面的折辱。”
诺亚为“纯情青少年”的形容挑了挑眉。他们继续往前走,诺亚进入口时特意看过时间,到此时走进花街尽头的停车场,总共需要步行一小时。
这真的算相当长的一条街了。
停车场的灯光和喧闹都变得黯淡,诺亚开口:“你觉得性交易应该被取缔?”
“不。”尼古拉斯说,“这里是走投无路的人的最后一条路——你是皇帝,作为你的国民,我希望在你统治下,为了钱而走投无路的人能少一点。”
话音未落,尼古拉斯突然凑到他身后,刀刃摩擦刀鞘的擦响掠过,诺亚回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正被尼古拉斯握在手中。
诺亚从容地望着尼古拉斯手中的刀——这人眼中没有杀意。
“还有另一件小事,”尼古拉斯一下一下轻巧地抛着刀子,“当时收容区的那些人贩和嫖客的尸体,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你剥了其中一个人贩的皮。”
诺亚点了下头:“所以?”
“地上有很多的血。”尼古拉斯说着,握着手里的刀横过来,用刀刃贴在自己抬起的另一条手臂上。
“握刀。”
诺亚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刀柄,尼古拉斯只伸了两根手指捏在他手腕,帮他微调角度。
“如果你想剥别人的皮,第一刀的位置很重要。”
“第一刀深,不大容易改浅。”
尼古拉斯在他身侧说着话,他则是注视着被刀刃抵住的这人的手臂。
这人轻轻在他手背上点推了一下,刀刃瞬间划破那条手臂上的皮肤。
他预想中的血液并没有流出来,伤口只渗出一层透明的组织液。
“人皮比你想象的好剥,”尼古拉斯说,“不用流那么多血,多脏啊。”
刀刃重新被放回刀鞘,尼古拉斯退后两步,站到他们乘坐的轿车旁边,回手替他拉开了车门。
“陛下。”
回到水晶宫,诺亚连夜召来了首相皮尔斯。
“我要的估值算出来了吗?”
皮尔斯连连点头,把水晶宫每年开销和宫殿内所有名画宝石的价值报给了他。
果然是个天文数字。
他穿着黑色的睡袍站在大厅中心,仰头望着从墙面连接到天花板的巨幅壁画:“我们欠那十二个银行总共多少钱?”
皮尔斯再次报出一个数字,是刚刚那个天文数字的一半。
“让走投无路的人再少一些。”他自言自语般念道,“可以把这些钱借给没有资格向银行贷款的人……”
皮尔斯:“陛下?”
“我决定不给那些银行总裁发妓院执照了。”诺亚收回视线,平视着皮尔斯,“你说,我把存在了三百年的皇室水晶宫拆掉,历史书上会不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