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0要塞外，收容区旧址。
深紫色的腐蚀土最终还是覆盖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这条街彻底不再适合人类居住，连人贩和强盗都搬走了。
风吹起地上的雪糕包装纸，它落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土烫成了一团。
一艘悬停在半空中的隐形飞艇里。
拉塞尔牵来一名瘦小的女童。
本该被送回首都的安妮却出现在这艘飞艇上。
她从行李箱里掏出检查仪，抽出探头，在那女童身上开始了细致的检查。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安妮收起检查仪，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的确是被治愈的基因病患者！和诺亚一个类型，都是免疫缺陷类基因病。”
拉塞尔这才面向威廉：“本来我打算让西尔维娅来见你，听说你们谈过恋爱。”
威廉：“我利用了她，为了让她把我举荐给尤金。”
“那幸好过来的是我，避免你们见面尴尬。”拉塞尔朝着下属打了个手势，下属便牵过那孩子的手，将她带了下去。
“既然证实了西蒙确实能治好基因病，那我们来谈谈下一步？”
威廉：“你们想要Z0要塞？”
“是。”拉塞尔说，“我也爱着诺亚，我唯一的学生。如果不是我身上穿的联邦军服，我一秒都不想拖延，恨不得立即把西蒙·阿特伍德教授引荐给你。相信我，我也希望诺亚健康快乐。但请你理解联邦的立场，联邦需要Z0要塞，它只是联邦和帝国平等对话的机会，不会再有战争了……”
威廉朝着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我都知道，你的保证不会实现。”
两天后。
可移动监禁室内。
监禁室内没有任何信号，洗手间倒是常亮模式。
洗手间对角线放了一箱营养剂，这个量够丹尼尔和安妮支撑一个月的。
丹尼尔绕着二十平方米的监仓走到第二十圈，被颠得摔在地上——这玩意儿明显正在移动中，就是不知目的地是哪儿。
“丹尼尔……”
睡了两天的安妮终于睁开眼，发出带着鼻音的呼唤。
丹尼尔忙凑过去：“醒了？老姐，谁给你打的安眠剂？”
“……我自己。”
“自己？”
“威廉用枪顶着我的头，逼我给自己打的这一针。”
“到底怎么回事？威廉不是说要送你回首都吗！现在把我们两个关在这个盒里往哪里送？”
安妮双目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墙板，视线一点点对上焦距，手指紧抓着白大褂衣摆：“我们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是两个仅有的知情者。”
丹尼尔僵了僵，片刻后，他快步走到安妮面前半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威廉到底带你去了哪儿？他要干什么？”
Z0要塞外门。
一名身穿第一军团制服的军官面向威廉敬了礼：“第一军团驻军已协助Z0区全部居民撤退到Z99区。”
整个Z0区只剩下威廉和他眼前这个勤务官。
嗡鸣掠过，一艘联邦战舰肆无忌惮地飞过帝国领土——约定的时间到了。
“联邦战舰！”
勤务官发现它的第一时间抬起手腕，投出通讯页面，“元帅，我马上通知全员立即撤回Z0区，再请求首都支援……”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页面变成了红蓝相间的花屏。
手腕传来刺痛，勤务官低头，看见从中间裂成两半的终端手环。
一抹血迹划过他的手腕淌下去，几秒后，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盯着威廉手中出刃的光束剑。
蓝色的光刃透出阵阵寒意，勤务官瞪圆了眼睛：“元帅？”
联邦战舰在他身后降落，四个能源筒的火焰熄灭，嗡鸣声停下来，舱门打开。
为首走出来的是个身着联邦军服的褐色头发的女人。
勤务官和她对视上，没来得及掏枪，那女人已经先一步端起枪瞄准了他。
“小哥儿，你出现在这个时候真让人困扰。”
“放下枪。”威廉道，“我自己处理。”
“自己债务一定要自己来背负么？”女人说着，把枪收回腰上的枪套里。
“元帅……”勤务兵转回头，“你为什么要和联邦的人见面？为什么要让第一军团掩护国民退到Z99区？”
威廉没有回答他。
风吹乱了这男人的短发，自从威廉剪成短发后，就越发没有人的气息了，他经常觉得这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鬼魅气息。
威廉举起了枪，对准他。
在这一刻，除了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反而是愤怒——他因为崇拜威廉才会参军，但这个人背叛了他，背叛了祖国。
“我不会原谅你！”牙齿几乎要咬出血，他狠狠地瞪着光束枪的枪口，“你以为掩护国民撤出Z0区就能骗自己说你是善良的吗！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叛国！你这只……联邦的狗！！”
“不用原谅我。”
威廉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悦耳。
死前的那一秒，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勤务官甚至看见了，威廉扣下扳机后闭上的眼睛。
不愿意看他死吗？
没人解答他的疑惑了。被光束枪射穿头颅的感觉并不痛，最后的意识中，他仰面摔下去，第一次感觉Z0区的沙地如此柔软，深陷在棉花里一样。
西尔维娅挽着一个肥胖男人的手臂走下飞艇舷梯。
那人因为肥胖，走起路来趔趔趄趄，被一旁的西尔维娅搀扶着站到威廉面前，他伸出手：“我叫西蒙·阿特伍德。”
威廉没有去握那只手，点了一下头，沉默地投出个人终端上的操作台。
瞳孔识别认证通过后，十米高的Z0全境防护盾默然下降，沉回地平表面。
天空中，成千上万的隐形战舰显出了轮廓，每一艘都飞向Z0要塞，像是从Z0要塞这个锚点扔出去了数不清的条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西蒙的那些医疗仪器和药物我会在我们完全占据Z0要塞后运到帝国来，放心。”
拉塞尔叹了口气，想拍拍威廉的肩膀，又想起这男人的洁癖，于是作罢。
她回过头看了看眉心被光束射穿的帝国勤务官，心中生出了羡慕——她的爱人，她的儿子，都死在了战场。
被腐海包围的南大陆因为接连不断的海啸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她说服自己，她和她的爱人、儿子是为了生机才向帝国发动这场战争。
她安慰自己，帝国开国皇帝使用龙神战机对联邦进行过惨无人道地屠杀，她们现在做的绝不会比那时还过分。
但她依然整晚睡不着觉。
她只想做个教历史的教师，而这个梦想，只有诺亚短暂地为她实现过。
“你现在知道我关闭水晶宫外层防护盾时候的心情了。”
西尔维娅松开西蒙的手臂，走到威廉面前，用那双和诺亚颜色一样的黑色眼睛看着他，“春天来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婚期正好定在今天。诺亚骗了我，他当时和我说，帮你逃出去，帮我们远走高飞，但他却杀了我的养父，毁了我的一切。安布罗休先生，说来惭愧，到现在这一秒，我也没有停下爱你。我爱你，不是我想停下就能停下的。所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威廉没有回答，“对不起”太过轻飘，所以他没有开口。
西尔维娅不再等他开口：“总之，西蒙是唯一能帮上忙的人，我真的，非常高兴。”她回身拉过西蒙，“忘了和你介绍，他是我的男朋友。”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吻上比她矮了半个头西蒙的嘴唇。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威廉最先看见的是从西蒙后脑迸出的湛蓝色光束。
光束枪是最快的武器。
西尔维娅像在展示平生最满意的画作一样，抬手牵起自己的裙摆，转过身面向威廉，微微屈膝行礼。
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支光束枪——西蒙还维持着站姿，他的下颚连带着脖子被光束凿出杯口大小的血窟窿，眼睛瞪得极大，嘴唇上沾着西尔维娅的红色唇膏，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西蒙抬起手，想去摸自己的脖子，手只抬到一半，便随着向后栽的身体一并倒下去。
沙尘“呼呼”飞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联邦兵扑上去，卸掉了西尔维娅手中的枪，其余人顿时乱成一团。
“谁给她的枪！”
“她杀了西蒙教授！”
拉塞尔扬起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西尔维娅被这一耳光打得摔在沙地上，她撑着地坐起身，将头发掖回耳后，仰头看向威廉。
她直勾勾地盯着威廉，忽然失心疯一样狂笑出声。
“不是我！”她声嘶力竭地吼起来，脖子上绷出了条条青筋，“是你，你害死了你弟弟，你的陛下，你的爱人！”
她笑得太用力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威廉，你现在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