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等等我!”季语澜小跑着跟上他,声音带着些许喘息。
昭云侧首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那鸟昨日未受重伤,若是有人擒它也不会任人宰割。”
季语澜停住步子险些撞进昭云怀里,随后大口呼吸着:“难道凶手给它迷晕了?”
“嗯,也许。”
季语澜忽然想起什么,垂下头兀自思考。
昭云见他像小鼠一样抱起胳膊,心里不由好笑,多看了他几眼。
没想到季语澜一抬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呃...你...”
昭云:“嗯?”
季语澜连忙摇摇头:“我想起来了,因为录物局经常需要去出外差,捉一些动物什么的,所以都会去配一些兽用的迷药。”
昭云:“噢?”
“就是,百姓们过年时会杀猪羊什么的,动手之前就会给它们喂一点。”
昭云负起手,歪头看他:“然后呢?”
“这迷药是朝廷管制的,所以只有天宝药铺一家准卖,而且买药的文书必须得有官府的章印。”
昭云垂下眸子,缓缓道:“录物局只有三个人。”
季语澜还以为他要说是自己,连忙着急笔划道:“不可能,公章一直在柳覃那,而且这个月我们还没去买呢,上一次捉狐狸给我们吓得不行,已经很久没用到那迷药了。”
昭云闻言点点头,语气轻巧:“我并没说是你。”
季语澜:“自然不是我...”
昭云摆摆手:“既然如此,走罢。”
季语澜闻言抬眸,试探道:“是去天宝药铺?”
昭云再一次对凡人感到无奈。
“有查药的时间,大鸟已经投过胎了。”
季语澜楞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这...不去药铺如何知道是谁呢。”
“你真是蠢笨。”
还没等季语澜开口,昭云拂起袖子轻嗤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诶诶?去哪?!”
刚说完季语澜就反应过来了,还找什么药铺,李氏不就是现成的嫌疑犯?
她今日的表现简直离奇,说整件事情与他没关系鬼都不信。
“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县衙,昭云直奔大狱里去了,县衙三两下也没拦住,倒摔个狗吃屎。
前一个没拦住,后一个肯定不能出意外了,摔得呲牙咧嘴的衙役赶紧拦下季语澜问是怎么回事。
“欸,小六阿,事不宜迟,我也没法跟你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我也先进去了阿!”
衙役哎哟一声,被季语澜推了个趔趄跌在大门上,“诶诶!你们怎么都这样阿,我的腰阿——”
平日里这县衙就是一群好吃懒做的在管,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个嫌犯,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狱头直接去东门买了半斤的小烧,对着人就喝起了滋润小酒。
这李氏年纪不大,一番姿色也是在农户家算中上的,狱头还没娶亲,这般欣赏别人娘子的事情,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
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当一声推开门就往里冲,直接将他刚倒的酒都给刮翻了。
“欸!你他娘的谁阿!敢擅闯大狱!”
刀还没拔出来,就被随后而至的季语澜一把摁了回去,“我,来审人的,你值差还喝酒?想挨罚?!”
狱头是怒不敢言,心道刺史的侄子就是不一般哈,一个破察事都敢跟自己大呼小叫的!
现实却是:“欸是是是,小的错了,您审,我在门口给您守着。”
季语澜冷哼一声,早就看出了他一肚子的小九九,自己再不济还是六品官,你们县令也得给我面子。
昭云废话不多说,直接掰断了大牢的锁头。
这一幕三个人全部看见了,季语澜的表情还算能看,狱头和李氏吓得已经近乎魂飞魄散了。
“阿——你,你做什么!”
李氏这嗓门确实不是虚的,叫起来阎王都要劝她还阳。
季语澜惊愕之余直接给昭云想好了新的称呼,这力气简直盘古在世阿!
盘大仙!
季语澜快上几步也进到大狱,一边吓唬一边劝:“李氏,我劝你把知道的都交出来,你的同犯今日伤了官差,已是死罪难免。”
“你们说什么!我不知道!”
昭云忽然笑了起来,神色温和:“迷药在李五身上也用过,我在你身上闻见了同样的味道,是辛夷,你若早些招,也免了拔甲跪钉之苦。”
在感慨他竟又说了这么多话的同时,季语澜惊愕的望向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些难道是刑法?自己怎么根本没听过阿!
难道是长安的玩法??
季语澜心里波澜万千,面色却不显,沉声应和道:“你自己掂量。”
其实季语澜根本不必说这句话,李氏已经吓得近乎昏迷了,歪在墙上瞳孔涣散,神色迷离。
昭云冷道:“说。”
“我,我...”
季语澜心里着急,一把上前将歪倒的人扶正,顺带又摇了摇吓唬她:“说!”
李氏吓得眼泪直流,哀嚎道:“我说,我说,都是那个人...”
季语澜见她扇贝开了口,要吐话了,也不吓唬她了,站起身来等她交代。
“一个人...他说那鸟本是一对,其中一个结了兽丹,说是价值千金,我们...我们就进山去抓。”
季语澜心里一直想着是她的情夫与她合谋害死李五,没想到竟然另有隐情,“把话说全!”
“那人我也不认识...但是他,他有邪术,我们不得不从阿!”
“你们?”
“是...我和张二...”
“你把话说全,别等我一句一句问你。”
季语澜语气不太好,李氏闻言吓得发抖:“那日李五不在家,张二带我去树林...没想到撞见了那人正在对一只兔子施法,那兔子眼睛本来就是红色,他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法子,兔子眼睛由红变紫,最后竟然生生爆了!我们不敢声张,只想赶紧跑,却被他堵住了...”
季语澜眯起眼睛,有些怀疑,“然后呢。”
“他,他说不会杀我们,只是想让我们发财。”
昭云闭上眼睛退到一边,哂道:“笑话。”
李氏偷瞟了一眼昭云,怎料他感受视线回以她阴鸷一笑。
李氏的魂又被吓飞了,那人的眼神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而昭云只是在模仿红鹤而已,那操心鸟一直都这样吓唬人,而且很有效。
“你别停,赶紧说,我们还要去捉凶手。”
李氏回过神,抹着眼泪道:“我们怕的不行,哪敢信他的话,只能听凭他摆弄,那雄鸟中了迷药,被张二活活在巢穴中砍死,他拿走灵丹之后给了我们一大笔钱。”
“他给你们钱了?”
“是...”
“他人现在在哪,张二又在哪?”
“张二...”
季语澜简直急得要替她说,没脾气也气出脾气了,随即他抽出落了一年灰的佩刀,指着李氏:“快交代!”
“阿——我说!我说!”
李氏抹去鼻涕,这次说话极快:“他给我们的钱,其实根本不是酬劳,是买我们命的钱,那鸟有了灵识,不管是死是活都会回来寻仇的...张二后来知道了另外一只鸟的存在,就想利用这只鸟来骗他出现,然后逼他说出解决之法,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季语澜收回刀,质疑道:“他这么讲究,还花钱买你们的命?张二约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他说的,他们约在了城外的破道观,好像...好像是酉时。”
昭云恢复平淡神色,玩味的睨了一眼李氏:“事不宜迟。”
“嗯。”
两人相视颔首,直接就出了大狱,朝城外赶。
眼看日头已经下去了,距离酉时不足一刻。
着急是肯定的,但是季语澜向来是求稳的人,他可舍不得让昭云受伤,所以走之前叫小六子把县衙的人都叫上随后跟来支援。
两人急匆匆的赶到道观,眼前的破败景象早在二人的意料之中。
可是还没走进,就发现了诡异之处。
道观前门早已腐朽,丝丝条条的破布随风影动,在院子里就能看见道观前堂的情况,而诡异之处就在堂内。
道人信仰的乃是仙家百官,而且取观星望月之意,所以道观常在山腰山顶处。
寻常也能见,但是这里面所供奉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这尊细眉尖嘴的女像。
季语澜站在院里,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那神像的眼睛半眯半睁,嘴角噙笑,好像在欢迎自己到来。
昭云早就察觉了不对,所以进来时也没有过大的反应。
季语澜怔然还要往前走,却被昭云一把拦下。
“做什么。”
季语澜仿佛置若罔闻,直直的盯着佛像超前迈步,昭云心道不好,这是妖狐惑术。
“别去!”
话音未落,昭云手中的触感倏尔消逝,手中抓了个空。
霎时间眼前便被一片黑暗笼罩,幽深无尽,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季语澜被眼前变化惊醒,惊愕的看向周围,昭云已经不见了身影,眼中一切都被黑暗覆盖,恐惧感由心而生。
“昭云?!你在哪??昭云!”
没人回答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静寂。
脚下的路也好似变得平坦,刚才走进院子的时候,还有一些碎石感,现在也完全消失了,季语澜感觉整个人像陷入了泥沼之中,紧张得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昭云...你在哪里...”
季语澜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仍旧是万物黯然,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这一幕是自己万万没有料到的。
不容再等了,季语澜试探着朝前面走去,双手无措的挥在身前,尝试去摸索周围的环境。
越走,季语澜的心就越沉一分,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也摸不到。
人往往畏惧的并非鬼怪妖魔,而是本心的魑魅。
季语澜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不敢再继续往下走了,算下来已经有半刻钟的时间了,自己唤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回应。
季语澜脑海中忽然闪现了小时候的事情,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但最后发现根本是徒劳。
他真切的看见了隔壁家孩子屠戮野兔的那一幕,恐惧占据了人全部的神识,季语澜想朝家里的方向跑,却被石头绊倒一头栽在地上。
眼前景象恍然变换,黑色消失了,随后出现的是一片亮黄景象。
金梁玉瓦,朱红色的殿门自上而下落在石阶前,季语澜慢步走近,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物一景都被华光覆着,殿内忽然响起了稚童嬉笑的声音。
季语澜想走近看个清楚孩子是谁,却被身后的侍卫一把推倒在地上,随后被桎梏住手腕将他向外拖。
与此同时那个孩子缓缓开口道:“杀了他,父皇,我才是储君。”
季语澜拼命挣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被拖行在地上,一瞬间季语澜看清了那个孩子的脸。
他根本没有眼睛,眉下只有一双空洞的黑窟窿,季语澜吓得大叫,景象忽而又消失了。
一切再次陷入黑暗中。
季语澜栽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眼泪和口水已经混在一起,季语澜无望的抬起头,颤抖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这都是什么——”
黑暗落下的一瞬间,昭云立刻催动法力,想要破阵,只是没想这狐妖的道行已经高过了现在的自己。
看来那颗巨鸟的灵丹法力已经被他吸收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如此,雌鸟能生还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昭云警惕的注视周围,鸟的双瞳在夜里可以视清一切,但现在昭云却什么也看不见。
很明显这并非是自然天象,而是阵法的一环。
昭云再次催动法力,试图攻破幻象,几遭下来景象未变自己却已经一头冷汗。
昭云感觉到面前一阵风拂过,再次眨眼黑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这宫殿和山如此熟悉...
昭云不由自主的朝前迈步,试图触碰落雪,没想到一切陡然消失了。
接踵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是天雷?!
昭云手臂下意识的抖颤,双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景象,这是自己飞升那日躲进的王城。
又是一记闪电,晃得昭云眼前一白,天雷降身宛如抽筋洗骨的痛感也随之而来。
幻象怎么可能如此真实?!
昭云咬破舌唇,强行让自己凝聚神识,运转心口经脉藏的灵力。
随后昭云一跃而起,朝着神识感知的方向瞬间发力,湛蓝光束飞掠而出,一击即中妖狐的分身。
随即就是一声尖锐的嘶叫。
黑暗慢慢开始褪色,昭云看清了周围,眼前也根本不是什么道观,而是一片荒林。
看来两人早在迈入道观的时候就已经中招了。
昭云再次传出一丝灵力去探季语澜的位置,怎料丝般灵线嗖的被斩断,昭云心头一触。
妖狐朝季语澜的方向去了!
昭云纵然跃向前方,未达百步,一手一爪几乎同时抵达季语澜的面前。
须臾间,昭云翻转手腕,一手将季语澜拉向怀里,一手出掌推向妖狐。
“醒醒!”
一声呼唤由耳入神,季语澜陡然睁开眼睛,看见了赤瞳白衣的昭云正站在自己身前。
“小心!”
话音未落,妖狐跃向昭云,尖声嘶吼中,它的肌肉和骨骼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整个身体都在寸寸变大。
昭云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颈前的一颗血色珠子,运气法力使其飘在身前。
妖狐张开血盆大口,伸开门一样大的钩爪抓向昭云。
一人一狐,身形相差数十倍,俨然是一座山与一棵草的差距。
季语澜奋然冲向前方,想要拉回昭云,却被妖狐一掌砸在地上的灰浪轰了回去。
红色的光从沙土灰尘中冲出,灼痛了季语澜的眼睛,他伸着手还想往前爬,最后还是昏了过去。
灰尘逐渐散去,露出荒林原本的萧瑟景象。
胜负已分。
昭云感觉脚下有些虚浮,面色一动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将白袍染的鲜红。
妖狐已经恢复了原来大小,被骤然爆发的法力震得已经昏在枯树旁。
血滴是红鹤的心头血,与昭云不一样,他是上古神兽红冠瑞鹤,万年修为早已达倒仙尊的境界。
一滴血,足以毁了一座城。
这是红鹤留给他保命的,已经在他颈上带了千年有余,自己之前不觉如何,没想到神鸟的心头血确实力道极大。
昭云抬手拂去嘴角的血迹,拖着步子走向季语澜,随即又挥了一下袖子,一丝光束从袖口飞出缠绕在妖狐周身。
凡人自是看不到这些的,也就不必遮掩了。
昭云费力的俯下身体,将季语澜拖到树桩旁。
“醒醒。”
季语澜毫无反应,刚才涌起的尘浪带起的石头悉数都砸在了他头上,这会儿是踏踏实实的被砸晕了。
昭云喘着气也跌坐在他身边,抬起袖子抖了抖,露出手掌。
随后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阿!——”
昭云叹息一声,倚在他身上,无力道:“歇一会再走。”
季语澜恍然回过神,难以置信的看着身旁的人,刚才赤瞳的人也是他么...
季语澜声音带着颤抖:“你...你...”
昭云阖上眼睛,懒懒道:“嗯?”
“你打死他了?!你这么厉害...你,你是神仙吗?”
昭云腹诽了他一声蠢货,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