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澜将玉牌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若有所思将东西收回袖子里。
昭云侧首看他,提醒道:“鸟还活着。”
季语澜闻言也看向他,惊道:“你能感知到?它在哪?!”
昭云站住脚步,尝试运转灵力去探,可惜实在是所剩无几,除了能感知到生命以外,也做不了其他了。
“不知。”
季语澜明显感觉到他语气中流露的疲惫,随即点点头:“那找一找吧,这洞窟浑然一体,也也许是被石头掩住了。”
“嗯。”
话毕季语澜就走向一边,借着蓝焰去看周遭的环境。
刚才没有留心,现在才发现,其实这洞窟就是一个上下分层的天然岩洞,怪不得两人掉下来的时候土层也没有塌陷。
寻常人自是不会自细究这些细节,只管将死人拉过来,随意挥两镐,就将人埋了。
惨的连脸都没给遮住就算是下葬了。
季语澜看见窟壁其实并非自然断层,一些地方好像是刻意打磨过的。
难道有暗洞?
“昭云,你看。”
“什么。”
季语澜将人拉过来,指着墙上的平滑处:“这边有缝隙,上下呈弧,并非断石造成。”
说着季语澜又扫向另一边,也看见了同样的情况。
“那边也一样!”
昭云点点头,在地上随便捡了一根腿骨就敲向石壁。
只一下,薄石边角就裂了几条缝,簌簌掉落碎石。
季语澜见果然大有文章,也忍着害怕捡了一根骨头,朝着墙又敲了几下。
石板彻底被敲碎,瞬间脱落震起一片灰尘。
“咳咳...欸?!”
昭云闻声望向墙壁,里面并不是巨鸟,而是一具已经风化了的野兽残骸。
死状可怖,四肢还在向各处抠抓,嘴也长的极大,下颏处被一根石钉死死的钉在墙上。
季语澜心里浮起不好的感觉,会不会大鸟已经遭遇不测了。
昭云没有说话,继续走向下一个薄板石洞前,再次扬起手去砸,里面的动物各异,但死法完全一致。
应该是被活活钉住之后,被人封进墙壁的。
昭云看着不远处的季语澜,蹙起眉头。
季语澜垂下手臂,悻然道:“它还能活着么...”
话毕昭云阖上眼睛,沉下呼吸去感受它的存在,丝蕴呼吸仿佛就在不远处,它还没死。
“你过来。”
季语澜闻声走近:“什么?”
“你之前追那狐狸的时候,可是我们刚才掉下来的位置?”
季语澜垂下头思索了一阵,念道:“好像不是,是在北坡。”
说完季语澜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你意思是上面其实也有好几个洞?”
“嗯。”
“但是我们没有光源,如何照亮上面。”
昭云忽然笑了,随即开始脱自己的外袍,季语澜看着他动作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扇风。”
“噢?!”
话音未落,昭云展开手臂煽动袍子,漂浮在尸体周围的蓝色焰火随着气流朝上涌动,不一会儿已经攀到了两人头顶的地方。
季语澜也扯下了自己的披风,跟着他一起扇。
盈盈蓝光随着两人动作慢慢向上面聚拢,离开了尸体和残肢的蓝焰,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季语澜仰着头去看,上面果然也是同样的结构,只不过变成了类似斜口倒屉的洞窟。
昭云迅速扫视着洞顶,很快就发现了大鸟匍匐在洞里露处的垂羽。
季语澜同时也看见了垂尾,喜道:“在那!”
“嗯。”
说完季语澜又犯了难,顶部到地面足足两人多高,怎么去够它。
“要么你叫叫它?让他自己乖乖下来?”
昭云瞥了他一眼,将沾满尸灰的袍子扔在一边,“刚才的动静都没把它震下来,你觉得叫有用吗。”
季语澜听见话尾已经带上了不耐烦,随即憨笑道:“嘿嘿,师父别生气,那你踩着我肩膀上去罢!”
说着季语澜拍拍自己的大腿,扎了一个歪歪曲曲的马步,然后抬手示意他上来。
昭云不会跟他讨价还价的,还没等人站稳当,他就一个跃步踩上了季语澜的大腿。
痛感传来季语澜哎呦一声就要朝后倒去,昭云借力跃向窟顶,一把揪住了大鸟的尾巴,嗖的将它拖了出来。
鸟砸在季语澜的身上,季语澜砸在了以为不知名的老兄的肋骨上。
季语澜转首刚好和骷髅深情相望,随即整个洞里传来悠长的哭嚎。
......
这边小六子带着人点着火把找了大半夜,最后几个人都累得倒在了树边,他们也根本没想到季语澜会去乱葬岗,即便是知道,也断然不会去寻的。
那是刺史的侄子,也不是自己的儿子。
小六子想着左右也是寻不到了,就叫上几个人准备打道回府,现在回家还能睡一会。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声阴森森的哀叫给吓得停在原地。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走了。
小六抽出长刀,颤颤巍巍的喊道:“是人是鬼!”
没人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哀叫在耳边回响。
小六根本没多想,事后才想起来声音竟是个耳熟的。
几个人吓得拔腿就跑,一刻也没敢耽搁。
......
两日后。
“欸?!张二死了?”
小六点点头,叹息道:“那天我们都吓坏了,哪寻思那能是活人阿,昨天出城砍柴的老头在林子里发现的,咦哟,那身上都被野兽咬烂乎了,惨不忍睹阿!”
季语澜听的直皱眉,瞬间又想起了洞窟里的情景,随即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快别说了,既然李氏都已经招了,案子也算结束了。”
“那...鸟怎么办?”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录物局做好登记自会将它处置的,你跟刘县令知会一声便是。”
“欸嘿嘿,好好,那我先走了阿!”
季语澜敷衍的挥挥手:“不送了。”
说完话季语澜回身走向院子,见大鸟可怜的匍匐在笼子里,心生些许不忍。
若是没人搅乱它们的清修日子,也许这会儿它们还能在天上比翼而飞罢,又或许真的能修成仙呢?
世人只知无功贪婪可满足一己私欲,是捷然之路,但若是自己成为了那猎物,又该如何呢。
季语澜摇摇头,兀自走进堂内,执起画笔一笔一划的将大鸟的样子誊下。
昭云从内间走出,身上只着了一件内衫,衣带松垮,裸露出一片玉色肌肤。
“在做什么。”
季语澜闻声抬头,刚要搁下手中的毛笔,却被眼前的无限风光惊的忘记了动作。
“看我做什么,说话。”
说着昭云将碍事的内衫系带拨至一边,没了约束的短衫直接滑向身侧,露出完整的胸肌和小腹。
“你...”
昭云有些不耐烦,问了他两遍也不说话,随即兀自坐下饮茶。
“我的官服呢。”
季语澜猛地回过神,手上的毛笔滴下的墨汁已经将画染了个大黑点,刚画的鸟头已经看不见了。
作废作废,季语澜刺啦一声将画纸扯开,快速呼吸平复情绪。
“呃...那个,那个还要一日才做好。”
“那我没衣服了。”
“没事没事!”季语澜慌张的将毛笔搁下,起身去给他倒茶。
“今日休沐的,府里就你我二人,你先将就一下披我的氅罢。”
“什么是休沐。”
季语澜楞了一下,他不是当过史官,怎能不知休沐?
“就是...就是朝廷设置每七日中留给官员休息沐浴的时间,冬春双日,夏秋一日。”
“噢。”
季语澜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嘴边半天也没喝下去,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把衣服系好...莫着凉。”
“我不冷。”
说着昭云起身走向桌案,上面却只停了一摞白纸,“你画的画呢。”
“呃...那张画的不好。”
“那你继续。”
季语澜尴尬的笑了笑,起身回到后堂给他拿了一件绸面大氅。
“你先披上罢。”
“嗯。”昭云点点头,没有丝毫动作。
“呃...那,那我给你披。”
说着季语澜踮起脚将大氅给他披好,又顺手将人的内衫也拢了回来,紧紧的系上扣节。
“你画,我看着。”
“好,那你坐着,我站着画。”
“嗯。”
昭云是不会谦让的,毕竟坐着确实省力不少。
两人一动一静,俯在桌案上,季语澜笔上功夫极好,将大鸟的神韵和肢羽都画的十分传神。昭云侧着头看他画鸟,不禁想起了千年前的事情,好像有一个人也很会画画,不过画的都是山水图,但自己也是很喜欢的。
饶是神仙,也抵不住岁月虚晃而过带走的记忆,昭云已经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
“很像。”
季语澜闻言笑起来,认真的将最后几笔也勾勒好,将纸推向昭云身前,“你给它起个名字罢。”
“嗯...记成银冠驩鹰罢。”
季语澜听后琢磨了一下,喜道:“他们本是雌雄结伴,驩字有亲密之意,冠上银羽,此名极佳!师父果然好学问!”
昭云抬眸扫了他一眼,骄然道:“嗯。”
说完季语澜重新沾好墨汁,工工整整在大鸟画像一侧写下银冠驩鹰四字,临了又仔细端详了一边这个名字,面上掩不住的喜悦。
“我饿了。”
季语澜先将纸笔都收好,笑着拉人起来朝后堂走去:“那个,你先把衣服穿穿,我带你出去吃罢。”
“你的穿不上。”
“欸,你凑合一下,披着大氅也看不出得体与否呢!”
“嗯。”
昭云之觉得肩膀像被绳子给捆了一样,不由想起了以前在山上被猎网套住的情景。
季语澜无意中看见他皱着眉头,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这的菜?”
“衣服紧。”
季语澜夹菜的手忽而停住,尴尬的将筷子收回来,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要么,先给你支点银子买身衣服?”
“好。”
季语澜扶起额头,竟然答应的这么快,朝廷发饷银肯定又是要拖到年后的,眼下府上三人吃喝拉撒还得自掏腰包。
柳覃还在医馆住着,季语澜揉了揉眉头,答应道:“好...那一会儿带你去。”
昭云乐意道:“好的。”
一如既往,只点了素菜,桌上丝丝绿绿,尽是些应季的菜,饶是比肉便宜,季语澜也只觉头痛。
一个圆桌八个菜,道道是头牌。
实在是养不起的。
季语澜长眉锁在一起,连成小山状,一口一个叹息的吃,“欸...师父,你怎么知道我的玉牌有这么大的威力?”
昭云夹起一颗如玉剔透的蒜溜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脸上浮起满意神色:“嗯,只是知道,但不知缘由。”
季语澜眼睛一亮:“这么说我这牌子还真是宝物了?”
昭云抬手捻起槐花米糕放入口中,修长手指沾了淡色糖浆,与红唇遥色相映。
“也许罢。”
嘴上是这么说,昭云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有关玉牌的事情,似乎很多年之前在哪里见过,反正不是凡物,朝代更迭,流落民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总而言之就是便宜这呆子了。
“太好了,没想到阿爹真疼我...我还以为就是块破杂玉呢。”
说起阿爹季语澜想起来了一件事,忽而笑道:“师父,再有两个月就要休年岁假,明年我打算回槐州办差。”
“何意。”
季语澜一拍脑袋,续着笑意给他解释道:“槐州就在京城下边,所以录物局先办在了那,但是我却是先来这任的差,之前两头跑,实在遭不住折腾,索性直接就过来了。”
“那为何要回去。”
“轮着来嘛,嘿嘿,而且若是元日的话,也肯定是要回家的。”
“嗯。”
季语澜见他神色淡淡,莫不是想他自己留在这过于冷清了?柳覃肯定不能把他带回家,若是她那未过门的娘子见了他,肯定不会嫁给柳覃了!
罪过罪过,季语澜心里念着绝不能毁掉自己属下筹备了近大半年的喜事。
“那你要不跟我回家过除夕?”
昭云眉头微蹙,心里衡量着必要与否,没有当即就回答他。
“你不用觉得为难,季府门风雅正,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而且到时候有很多好吃的,你若自己留在这,岂不是独守空府了。”
昭云闻言看向他,捉住了语中要案:“好吃的?”
季语澜见他神色缓和,便继续道:“是,特别多!而且离京城很近,好吃的好玩的都特别多,有时候还能领到皇家赏赐的甜食和糕点!”
昭云眼睛亮起来,干脆道:“行。”
看着眼前这个人,季语澜心里对他的崇拜已经快溢出了眸子,人好是好,就是不太好养活。
挑食的很。
“我吃好了。”
季语澜闻声回过神,起身先离开去付银子。
伙计笑呵呵的看着他,缓慢的从袖里不舍的掏出钱袋子,一脸惆怅的数零头。
“郎君,你这刚好够,不用数了。”
季语澜阿了一声,缓慢的将银子推在柜前,仔细的又数一遍。
伙计见他那样子,打心眼的嫌弃,来吃饭点那么多菜,付钱时候装成这个样子,什么人!
“够了,够了。”
也不等季语澜再数,伙计直接将银子哗啦一声归拢到怀里,“别数了,再数日头都黑了。”
季语澜深深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往门口走。
昭云就倚在门口,等着他付过钱出来。
“诶?你怎么下来了。”
“你不是也吃好了。”
季语澜抽了一下嘴角,垂下头道:“是,师父,我们去置备新衣裳罢。”
“好。”
两人踏着夕阳在街上乱逛,因为季语澜在精心挑选一个满意的裁衣铺子。
既不失体面,又足够便宜。
昭云隔了很远就闻到一阵香气,似乎是谷类和蔗浆的味道,顺着香味昭云直奔目标。
果然,这是一家卖糖糕的小摊,蒸屉和炸物都整齐的摆在前面,过了油的米糕翻着金黄,还冒着丝丝热气,褐色蔗浆挂在糕上,氤氲热气激起甜味。
小贩执着长长的木枝,在油锅中给米糕翻身,木枝接触米糕时发出嚓嚓的声音,定是炸的十分酥脆才会如此。
季语澜回头一瞬就见昭云快着步子朝人群去了,吓得季语澜赶紧提袍子去追,这晚上街上人来人往的,走丢了可怎么好。
季语澜看见昭云正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的摊子,快把米糕盯出个洞来。
“师父?...”
昭云闻声回头,嘴角浮起笑意:“为师想吃这个。”
季语澜:“......”
最后季语澜还是晕头转向的陷入了那笑容中,然后付钱。
“你别吃太多了,晚上容易积食,要腹痛的。”
“嗯。”
说着昭云将油皮纸包着的米糕递给他:“那你吃。”
季语澜感动不已,片刻后察觉出不对,“阿?——”
两人赶在裁衣铺插上门板的最后一刻,拉住了伙计的手。
季语澜尴尬的笑笑,掏出钱袋子来在伙计面前晃晃,“小兄弟,有没有成衣?”
小伙计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乐道:“自然~哪位郎君穿的?”
“他,你看看可有合适的。”
“好,我们家老爷子今儿刚做了两身,打算当门面儿呢,这位郎君身材修长,穿上定是好看的。”
季语澜吞了吞口水,试探道:“这两件?”
小伙计一拍手:“对!郎君真是好眼光,这套青袖素边的边侧和里子都是嵌了棉的,保暖不说,而且不肿!”
“噢噢...挺好看的是,多少银子?”
伙计抬手比了个二,季语澜笑了一下:“二十文?我要了!”
小伙计面露不悦,嗔怪道:“郎君说的什么话,是二两,二十文上哪买这么好的料子啊!”
季语澜愣在原地,回首看了看昭云:“你可喜欢?”
昭云默然,没有作声。
看来是喜欢的。
“诶,咱就是说嘛,郎君生的这样好看,配几十两的衣服都不稀奇阿!你说你这会儿还省什么钱呢!”
“这...”
小伙计见他神色有所动容,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若买了,我送你一套纱绸内衫,你回家让你郎君穿上给你看,保管这钱不白花!”
季语澜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一把推开他:“说什么呢你,你,就这个了,给我包起来。”
小伙计露出得逞的笑容,拉长调子:“好嘞——赠物也会一并包进的~”
季语澜颤抖着手又从另一个袖里掏出钱袋子,数好了数塞给他。
“诶~二位郎君慢走阿,欢迎再来~”
季语澜拉着人飞速离开,一刻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