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府上,已近戌时。
“刚才也没让你着身试试,就跑回来了,是我着急了。”
说着季语澜将包袱塞给他,自己转身去点油灯,等转回身的时候人已经换好了。
就是换的不太对。
“阿?!你怎么穿上这个了!!”
昭云不解道:“哪个。”
季语澜一边忙着捂眼睛一边去拉一旁的布包,“这个这个,快把衣服穿上。”
昭云瞥了他一眼,接过另一件套在身上。
“你可不许穿这个出门阿,不然丢脸可丢大了。”
“哦。”
“在府里也不能穿。”
“为何。”
季语澜深吸一口气,扫了一样那透的发亮的纱衣,赶紧转回头:“呃...这是睡觉时候穿的,所以不能穿在人面前,很不雅。”
“好。”
一天光景,季语澜就花了五两银子,心痛的同时已经准备给家里写信了,这样下去一定是撑不到新岁的,要么提前回家,要么让他叔伯送钱来。
昭云见他蹙眉坐在桌案前,执着笔写了半天,便随口问道:“为何不睡。”
“呃...好了,我写封家书。”
“嗯。”
季语澜没有再将内堂桌上的油灯拿到床边,上次的事情完全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不点灯了。”
季语澜闻言面露愧色:“阿...哈哈,不点了,我忽然不怕了。”
“嗯。”
说完昭云噗通躺下,直接阖眼入眠。
季语澜照例将自己衣服挂好之后回来给他盖被子,掖好了被角自己才跨进里面躺下。
随即便开始回想这几天的事情,李五一案还是有诸多疑点的,按理来说以柳覃的功夫,不应该被张二轻易制服,难道张二也是妖物所化,得了神力?
该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一个李氏如今还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更是无从得知在乱葬岗布阵的人是谁了。
张二的死也是。
季语澜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着想着就有些困了。
半睡半醒之际季语澜伸手去揽昭云,上下其手伸进人的被褥里搂他的腰,心说做梦都能梦见他阿,真好看。
昭云此时无暇管他,神识已经被红鹤拽回了天上。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昭云垂下眼眸:“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啧,你还有理了?!”
红鹤怒极,眉毛都泛起红色,简直要气回原型了。
“你在天上应该也看见了,那洞窟之中有海棠留下的痕迹。”
“还用你说,要不是这我现在直接就下去把你打的一毛不剩!”
昭云抬眸偷看他,摊手道:“无奈之举。”
“别说了,你就会给我添麻烦。”
昭云是在自己的梦里,行动全凭意识,下一瞬他就飞至红鹤身前,正色道:“你可知布阵之人是谁?”
红鹤看着他,敛起怒意:“不知,不是神仙,也并非凡人,而且他只是在洞窟处留了一缕神识布阵,原身并未出现。”
“嗯。”
“对了,你身旁的那小子,可是大有来头,你也得小心些。”
“何意?”
“一样,我看不出,但并非是妖物。”
“那他不是凡人?”
红鹤眉头紧蹙:“是。”
昭云闻言露出不解神色:“是凡人?但又看不清根骨?”
“是。”
说完红鹤叹息一声,“那牌子是天上的东西,具体谁是他的主人,我还得好好打听打听。”
“嗯,放我回去吧。”
“怎么?你还不想呆这?你瞧瞧你的灵核,都快裂了!”
“你帮我。”
“滚边去,不帮。”
昭云从袖里抽出一张画,戳了戳他手。
“什么东西。”
“他画的,给你抽了一张鹤出来,挺像的。”
红鹤不耐烦的接过画,瞥了一眼,一羽一神与自己真是有几分像,这凡人倒还挺会画的。
“阿,什么意思阿——”
“借花献佛。”
红鹤轻嗤一声,拂袖甩去一丝灵力直入他的灵核,“下次断不可如此莽撞。”
“嗯。”
“去罢。”
话毕红鹤将他的神识从手中释去,由他本身牵引回到凡间。
神识归体的一瞬,昭云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恶意。
身下是一条腿,胸前是两个胳膊。
昭云抽了抽额角,抬手将人掀到一边,季语澜受惊瞬间从梦里醒来,然后就是一个喷嚏。
“阿啾——”
季语澜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嗔道:“你睡觉怎么打人的?”
“我腿都给你压得发麻,为何不打?”
一句话把季语澜说的没声了,旋即自己拉好被子凑到昭云身边:“嘿嘿,抱歉阿,我睡着了可能就乱动了。”
“嗯。”
季语澜困的不行,下意识又给身边的人拢了拢被子,嘴里含糊道:“咱们提前回家,也不用日日都这样节俭了...等会去给你买更多的衣服...”
昭云侧首看向他,无奈的笑了笑,骂了一声呆子。
……
公鸡报晓,想睡也睡不消。
这周围邻里全是民户,家里的鸡鸭一养就是一大把,早上打起鸣来跟鞭炮一样,一连串的叫。
季语澜愤然捂住耳朵,整个人都缩进了被褥里。
自己本想多休几日,就直接回家,留在这也是徒遭罪,巨鸟一案是今年最大的事,之前他和柳覃都是自己找事情做,上山下河,街坊林田,只为消磨时间。
就单单说睡觉这个事情,也充分证实了回槐州当差的必要。
再也不想听鸡叫了!
这一夜季语澜本就是睡的一波三折,但总的来说还算可以,因为自打昭云来了之后,自己再也没做过噩梦。
窗外又传来鸡公高昂的鸣音,季语澜无奈的叹息一声将头探出来,没想到刚好和昭云对上了视线。
“呃...你醒了?”
“嗯,被鸡吵醒的。”
季语澜笑了一下,感叹道:“我们都是深受其害阿——”
两个人穿戴整齐,坐在堂前饮早茶,一口温润涩香咽下,心口也暖了起来。
“今日需要做什么。”
“没甚可做的,没有案子的话,在府上呆着就行。”
“嗯。”
“欸对了,你可以教我功夫!”
昭云将茶碗放下,蹙眉道:“你?”
季语澜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音倒逐渐小了下去:“怎...怎么了?”
“身子骨已经长成,练不得了。”
“阿?!那我岂不...岂不是不能...”
话音未落,昭云打断道:“可以教你画符。”
季语澜瞬间去了丧气,奋然道:“真的?!”
“嗯,可以防邪祟近身。”
“好,我为你研墨!”
说着季语澜匆匆赶进屋,行云流水拾掇出另外一套笔墨用具。
昭云饮下最后一口,搁下茶碗也跟着进了堂。
“师父坐,我站着就行。”
“嗯。”
季语澜将墨块沾了些许茶水,仔细的研磨,稠度恰到好处。
“你看着我写。”
“好!”
说罢昭云接过他递来的毛笔,五指轻搭在笔杆上,肤色与其黑白相称,更显骨感之意。
毛笔接触在宣纸的一瞬,就晕开了一片,昭云轻轻勾勒出几笔,然后道:“先入字,再画阵。”
季语澜认真的看着他的每一笔的位置,心里更是赞赏他的字飒意遒劲,看的入神嘴上顺带答应道:“好。”
昭云将笔搁下,仰首示意他重复一遍。
季语澜点点头,沾好墨汁如法绘制了另外一张,“如何?”
“嗯。”
昭云知道他画功好,这些应该不是难事,以后还记不记得住自己也不管了。
“这怎么用的?”
“日出晒在窗前,日跌收回便可。”
“好,我多写几个,下次出去的时候就带着。”
昭云兀自坐下,提醒道:“你的玉牌也有相同的作用。”
季语澜微微惊讶:“还有此等奇效?那,那这些就留给柳覃罢。”
昭云点点头,没有作声。
季语澜忙前忙后写了百十来张,又分好了份数摆在桌上,等他写完,已是日跌时分。
昭云倒不觉枯燥,漫长的鸟生是最不怕坐着发呆的,何况还有人伺候茶水。
这么想想凡间确实比天上要好一些。
季语澜也自觉把昭云晾了太久,收拾好之后便主动过来拉着他去用午饭,“嘿嘿,给街坊邻居都写一些,到时候让柳覃发给他们。”
“为何。”
季语澜楞了一下,旋即浮起笑意:“烟火尘世,总会碰见一些不干净的,有人就会去求什么大仙阿,但是好多都是骗银子的,南山上的道士们一个个的都清高的很,不愿意来到山下帮忙驱邪,既然我学会了,给他们分些忧也好。”
昭云轻笑一声,侧首看向他:“嗯,不错。”
“我们去看看柳覃罢,顺便就在外面吃了。”
“好。”
两人到他家之前又买了些糕点,提给柳覃爹娘。
“诶,阿伯,柳覃怎么样了?”说着季语澜将东西递给柳伯。
“欸诶,季察事怎么还亲自来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季语澜莞尔一笑:“诶,阿伯说的哪里的话,我来是应该的。”
两人说着话屋里传来柳覃的声音:“阿爹,快领人进屋叙话,外面凉。”
“诶好。”
季语澜能来探望自己柳覃并不奇怪,昭云竟然也来了。
柳伯将东西放好,又给两人沏好了茶,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昭大侠...快请坐。”
季语澜闻言噗呲一声笑出来:“边儿去,昭大侠是你叫得的吗。”
柳覃躺在罗汉床上抄起枕头砸向他:“怎就叫不得,昭大侠还成了你家的了。”
说完柳覃笑意敛起,正色道:“诶,真要回槐州阿?”
“是,朝廷那边意思是先可着京城来,我也不好推脱,不过你要是想留在这也行,恐怕就要两头跑了。”
柳覃听完躺回原位:“诶——”
季语澜知道他想的什么,眼下也没有别人,便开口道:“诶,你娶了娘子先热乎够再来嘛,反正府里也没什么事情。”
被说中了心思的柳覃睨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
“哟,你可真不是,对了,昭云教我写的辟邪的符,我留在府里,你到时候给附近民户发一发。”
“昭郎君还会写这?!”
季语澜扬了一下下巴,得意道:“那是自然。”
柳覃朝他挤眉瞪眼,两人互相打了半天的嘴架,最后才道:“那个...谢谢你阿,给我付的药钱。”
季语澜哼了一声:“有钱你就还给我。”
“没钱。”
季语澜睨他一眼拂袖起身就要走。
“诶?你不留下吃饭?”
季语澜回身笑道:“我才不吃,我和昭郎君出去吃!”
昭云适时点点头:“嗯。”
说完季语澜就后悔了,哪来的钱去吃!
“哦!不送!”
......
到了冬月,温度已经十分寒人了,季语澜上次被掀了被子之后就受了风寒,一连半月都没见好转,还是拖着病体入了冬。
自己还得给自己煮药,顺便煮饭。
“阿啾——”
季语澜吸了吸鼻子,将锅里的烧熟的白菜盛出来分装进两个盘中,因为他怕自己传染了昭云。
但是每晚还是一起睡,季语澜自己明显有些怀疑自己的意图了。
想着昭云从外面走进来,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勺子。
“不需要分开盛,我不会生病。”
“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季语澜眨眨眼睛,他知道昭云不会对他说谎的,所以也就信了。
“那好,今日是吃粥的,实在没银子了,只能吃些白菜了,明天收拾收拾我们就启程回家。”
“嗯。”
说着季语澜又打了个喷嚏,缩着手拽紧自己的大氅,暖活起来之后才去端碗打算给昭云盛粥。
“我来罢。”
季语澜好像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瞪着眼睛眼看着昭云将自己的碗接住,转身出去盛粥。
直到昭云回来,季语澜仍然保持着惊愕的神色。
“怎么了。”
“没...没什么。”
“给你。”
季语澜闭上张着的嘴,忙伸手去接碗,却没想到碗底这么烫,失手的一瞬间昭云便将那碗粥完好的接在了自己手上。
“诶!你别烫到。”
“无碍。”
“不好意思...”
昭云没接话,只是心里感叹着凡人的身体真是如此脆弱,想想就是一阵唏嘘。
季语澜重新端起碗,吸溜吸溜的喝起粥来,暖流涌入肚腹,驱散了寒意。
两个人坐在暖炉旁热乎的吃着,红亮得炭火在昭云的手边映起一片浅红色,往上看去照得他的脸侧都显得像羞红一般。
季语澜吃着吃着就住了动作,痴痴的看着他,心底浮起感慨,若他是女子该有多好,自己一定娶她作娘子。
“看着我做什么。”
“呃...没,没。”
磕绊着季语澜赶紧想了一个话题,避免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你为什么不吃肉呢,道士也可以吃肉罢。”
“不爱吃。”
季语澜头一次听说有人不爱吃肉,可真是稀奇了,于是就探究起来:“是觉得不好吃?还是什么...”
昭云蹙眉道:“不好吃。”
“哦...那怪可惜的,烤羊腿可好吃了。”
昭云喝下最后一口粥,将碗推到一边,开始回想吃素这件事情,好像是因为一不小心看见了卖雀肉的铺子,还是因为什么,就不吃荤了。
“我一会儿出去雇个车夫,我们坐马车回,也舒服些,到了槐州估摸也就两天时间,晚上在客栈住一夜白日就可以回府了。”
“嗯。”
季语澜说着又笑起来:“我家人都很好客的,你到时候别被吓坏了就成。”
昭云感觉稀奇,好客能把人吓坏?于是敷衍道:“不会。”
季语澜看看外面的天色,垂眸道:“也不早了,我这就去,你在府上等我回来。”
昭云没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回来还能做什么。
想着季语澜继续道:“我回来给你带米糕。”
“好。”
季语澜迈出大门就后悔了,叫昭云一块来说不定还能扶扶自己,病来如山倒,眼下走几步都觉得晕得不行。
想想自己又驳回了刚才的想法,上次带他出来都被几个娘子给围了,不可不可。
季语澜轻车熟路的来到一旁的民户家,这家大儿子一直做赶车的生意,自己来的时候就认识了,价钱便宜马还快。
季语澜扣了扣门,不一会儿院里就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露出个小脑袋。
“谁呀。”
“哈哈,双儿阿,找你阿爹。”
小闺女闻言朝身后喊道:“阿爹!是季郎君~”
季语澜笑了笑,扶着门觉得头晕得厉害,打算快点交代一下就回去。
王喜踢踏着鞋子快步来到门前,还没迎住人就见他噗通一声栽在雪地里。
......
季语澜睡了很久,足足一天,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都好像缝合了,睁开倍感艰难。
喉咙也是疼的不行,自己连吃七日的辣椒都没这么疼过,季语澜抹了抹眼睛,模糊的朝窗外望去。
怎么是黑天。
昭云闻声起身从桌前离开,伸出两指去探他的温度,“嗯,不热了。”
“诶?昭云?那个王家我还...”
昭云打断了他:“联系好了。”
“那钱还没”
“给过了。”
季语澜眨眨眼睛,艰难支起身子:“还没说到哪里。”
“说过了。”
季语澜彻底失言:“...你都办好了?”
“嗯。”
“你哪来的钱呢。”
昭云指了指他的身子:“你的。”
季语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