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就知道。
季语澜松力躺回去,叹息一声:“昭云,不好意思阿,本来昨天就能走的。”
“无碍。”
“现在什么时辰了?”
昭云垂眸思考了一下,赶紧回忆一下凡间时辰的算法,回道:“应该近子时。”
季语澜楞住,随后羞愧的看向他:“那你不睡,是在照顾我?”
“嗯。”
季语澜心头涌起暖意,眼角甚至已经有珠滴在打转了,旋即自己赶紧抹了抹眼角,温声道:“我没事了,你快睡罢。”
“好。”
其实昭云不怎么困,睡不睡都差不多,下凡之后只有饿感特别明显,其他的需求倒也还好。
随后昭云起身将油灯吹灭,又在暖炉里添了几颗炭,才上榻。
“屋里挺暖和的。”床上忽然传来幽幽一声。
“嗯,一直烧着。”
“快来睡罢,明日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季语澜还是吩咐他脱下中衣,昭云听话照做之后躺上床,一如既往笔直,然后季语澜帮他掖好被子。
屋里只有地上的暖炉有光亮,两人在床榻上经帷幔一遮挡后还是黑黢黢的。
季语澜朝他那边凑了凑,小声道:“你为什么去做道士,家里准吗?”
昭云闭着眼睛,敷衍道:“准。”
“我没中状元,我爹也不让我去学画,说那些东西都没用。”说着季语澜叹息一声。
“为何没用。”
“你不知道,他们觉得在朝廷做官才有用,我不想阿,但我知道他们的好意,没办法,还是来这了。”
“你做的也不错。”
季语澜闻言惊道:“真的?”说话时眸子中也泛起亮泽。
“嗯。”
“嘿嘿,那是因为你厉害。”
昭云无声中点点头。
“那你爹娘呢,你走了之后,他们怎么办那。”
昭云回想了一下他的父母,太久远了,已经记不清那对儿鸟儿的样子了,似乎银颏山雀都长得差不多罢。
“去世了。”
季语澜阿了一声,心道自己是说错话了,赶紧去揽他胳膊道歉:“不好意思阿。”
“无碍。”
季语澜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心底浮起了好些个问题,“那你缘何会来到渠州的,是因为来捉妖吗。”
“差不多。”
季语澜唏嘘一声,叹道:“那你捉了妖,就要走了?”
“是。”
季语澜心里怪不是滋味,喉间酸酸的,下一句话也带上了颤:“那你...什么时候走?”
“找到才走。”
季语澜眨眨眼睛,试着接着外面的炉光看他的脸,“你不是找到了大鸟?”
昭云朝季语澜侧了侧首,躲开帷幔外的光亮,“不是它。”
“那是哪个?”
昭云觉得今晚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找到了就知道了。”
季语澜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阿...”
还没等季语澜再来下一个问题,就被昭云一声喝止:“睡觉。”
......
柳覃行动不便,也就没有来送,左右年后都是要见的,也就不客气了。
季语澜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已经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
但他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画册和档案,寥寥无几的衣物,季语澜两袖清风,除了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王喜裹了里三层外三层,面上也裹了围布防风。给黄棕马套好了扼足,随即转身朝两人热切挥挥手:“季察事,上辇罢,可以启程了。”
季语澜裹紧了大氅,帮昭云掀开了车帘,“你先。”
“嗯。”
昭云还是头一次坐这种方形的车辇,进去之后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软榻前是季语澜特意交代添的小暖盆。
昭云坐在一侧,侧首将手伸向他,季语澜抬着头看他,不由一愣。
随后季语澜温和笑起来,揽住他的手,也进了马车。
季语澜坐好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细看发现是一顶铜制的手炉,围布之上可以看见流线彩云花纹,炉身掐丝珐琅图纹十分精致。
“给,你抱着暖暖手。”
“嗯。”
昭云接过手炉,自顾自倚着软枕暖起手来。
季语澜给他穿了里外三层,生怕他受了冷,这顶小手炉也是自己压箱的宝贝,若不是回家收拾东西,也是想不起来在哪的。
昭云不觉冷感,如今这般的护暖倒觉得有些热了,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人面颊和指腹都染起红晕。
“你用罢。”
季语澜嗯了一声,随即伸手去够手炉,两人分坐两边还是有些距离的,季语澜不得不往前挪身子。
马车咯噔一下,一个拐弯将季语澜颠在地上,脸险些擦在暖盆上,昭云眼疾脚快,直接将他一脚踢在了一边。
虽然很感谢,但是季语澜感觉自己肋骨好像被踢断了,歪扶着软榻跪在地上吃痛。
“哎哟...好痛,我肋骨是不是断了...”
“我看看。”
季语澜抬首看他,皱着眉问道:“哎哟...怎么看?”
昭云俯身向前将人拉到自己这边,抬手去探进他的衣衫。
“诶诶!你别乱摸!痒...”
昭云摸了几下,迅速收回手,面色淡淡:“没断。”
季语澜:“...哦”
怎么还有些失望?
昭云将手炉塞给他,自己阖上眼睛休憩。
季语澜平复了呼吸,于是又开始黏着昭云问东问西,“你之前说你猜的李五扮鸟的原因是什么?”
昭云眼睫轻动,缓缓开口:“李氏早就知道有鸟有雌雄一对,她想让他把另一只引来。”
“阿?!竟是这样?!”
季语澜面露惊愕,朝昭云身边又拱了拱,贴着他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李氏见到雌鸟的神情,是意料之内,是期待。”
“这...她可真是毒妇...竟然谋害这么多人。”
“不知全貌,不可随意下定论。”
季语澜闻言看向他,昭云闭着眼睛面带倦色,似乎很困了。
“好...弟子记下了。”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季语澜停住话,磕绊道:“你已经教了我许多的...”
“嗯。”
“你困了么,马车里有毯子,你可要躺下?”
“嗯。”
说着季语澜伸手去抽自己那边的毯子,然后将自己的软枕也抱了过来,掂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太软了,睡过恐怕要脖子不舒服。
“师父...要么你躺我腿上睡罢,若车厢颠簸,我还能扶住你,等,等到了客栈我再叫你...”
“好。”
说着昭云微微睁开眼睛,朝他那边看了一眼,随后照着人的大腿躺了下去。
季语澜闷哼一声,只觉得大腿根都让他头砸青了,缘何一切动作都如此用力的??
昭云的脸就在自己身前,这简直是自己梦都不敢梦的事情,季语澜吞了吞口水,将自己脑子的是非赶紧甩出去。
季语澜拉起毯子给人盖在身上,仔细将人的袖口也都揽起来,避免沾染灰尘。
随即车厢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暖盆偶尔发出的哔拨声,和外面的萧萧风声。
日子若是这样也挺好的,季语澜靠着车厢,慢慢阖上眼睛想着。
昭云的睡觉姿势很稳定,一般不会动,但是现在并非在床榻上,而是在马车内。
路上偶尔碰上碎石都会让整个车厢颠簸不止,季语澜也只是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熟。
颠来颠去,季语澜觉得身下很痒,睁开眼一看他正抱着自己的腿保持平衡,手指已经快抓到了那地方。
季语澜的头腾的晕起来,眼眶似乎也连带起了火热,小腹升起燥感,下面慢慢起了反应。
?!!
绝对不行!
季语澜喉结轻动,忍着难受想伸手想拉开昭云手。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王喜将车帘掀开一个缝,唤道:“到啦,季察事。”
车帘内外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当下这个情景实在是太过于暧昧。
“不好意思!”
说完王喜猛的放下车帘,一跃下了车辕。
季语澜眼睛瞪得老大,欲作解释的唇还微微张着,“不...”
“是...”
昭云感受到异样,睁开眼看应该是车停了,便扭了扭脖子随口道:“到了?”
“对...”
季语澜一动不敢动,朝身后一旁赶紧挪了一位的距离。
“嗯。”
昭云起身伸了伸胳膊,掀开车帘先下了马车,停在一旁等他。
季语澜愣在原位,念了一套心经。
车厢外传来催促声:“你在做什么。”
季语澜赶紧接道:“来了来了...”
王喜站在客栈门口,一脸什么都明白的看着季语澜傻笑。
季语澜只觉得尴尬无比,恨不得当下找个地缝钻进去,渠州回不得了。
“那个,季察事,也送到了,我就不留这了,一会儿我就赶车往回走。”
季语澜垂下眸子支吾道:“行...路上小心些...”
“得嘞~”
说完王喜拍拍身上的雪,拉起马掉头往回走。
昭云伫在雪地中,飘然雪花将人的鼻头都冷红了,头上眉间也尽是梨花色,覆了人一身白。
“进罢,天亮我们再走。”
“嗯。”
小二在柜前打盹,听见脚步声一个激灵醒来,赶紧从后面出来接客。
“二位郎君是要住店?夜深了,便宜些~”
季语澜抖了抖身上的雪,自然的去帮着昭云拍落覆盖雪,“嗯,两间,现在还能做些吃食吗?”
“能的能的。”
小二瞬间起了笑意,将两人迎着上楼梯,边走边道:“刚好还剩下两间呢,郎君好运气。”
两人被引到房间门前站定,季语澜面色有些难看,被小二察觉道:“郎君可是不满意?这两间是我们最好的房了!”
季语澜难耐的将大氅拢了拢,遮住身下,“不是,挺好的,你去吧。”
小二应了一声,但是没动步子,“那个...”
季语澜恍然,原来是还没给银子,随即叹息一声:“两间,多少银子?”
小二捧起双手,傻乐道:“四两。”
季语澜抓着钱袋子的手一抖:“甚?!”
小二被他瞋目的样子吓一跳,忙开口道:“屋里置备的都是上好的绒棉絮的绸面褥子,还有熏香呢,京城下的地界,二两很便宜啦!”
昭云站在一般,缓缓道:“一间。”
季语澜和小二不约而同望向他,脸上表情纷呈,但都是惊讶。
昭云继续道:“银子不够了。”
季语澜直接扶额,别说出来阿...
小二心思活泛,能挣二两是二两阿,寒天雪地的哪有人来住店阿,必须得把俩人留下。
“不要紧,床榻大得很呢,住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供夜宵!”
昭云:“什么夜宵。”
“糖水汤圆!”
说罢昭云拉过季语澜的手,将钱袋子抓过来,塞给小二,“正好。”
“好嘞好嘞!夜宵稍后就给郎君端过来!”
小二屁颠屁颠的走了,留下怔然出神的季语澜,和浮着笑意的昭云。
季语澜深吸一口气,缓慢得去推开房门,朝里面望去,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钱袋子的影子。
“怎么不进。”
“呃...进,进。”
昭云兀自坐在桌前,等待着夜宵的到来。
季语澜没有掩门,而是别别扭扭的站在一边,想着下面几时能消停,万一被他看到了,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小二刚端着东西上来,屋里也没燃灯,还以为是两位郎君没找到火折子,于是脚步就更快了。
一把推开房门,打算进去帮他们点油灯。
怎料门板咚的一声撞上了人,这边的季语澜被门推得一个踉跄,往地上栽去。
小二堪堪扶住了托盘,瞄见了歪在地上的人,“哎呦!我的郎君,我实在是没看见那!摔坏了没!”
小二赶紧将东西放下就去扶季语澜,一边扶一边道歉。
“没事...”
真是狼狈极了,季语澜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
“出去吧你,门带上。”
小二见他也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赶紧麻溜的掏出火折子给屋里点亮,就跑了出去。
昭云已经开动了,执着汤匙缓缓搅动着圆溜溜的团子。
“你吃么。”
季语澜笑笑,慢慢拉开椅子坐下,“不吃,你吃罢。”
睡醒的昭云早就饿了,简单吹了吹就开始动嘴了。
季语澜撑着身子看他吃,下面感觉更明显了,于是闭起眼睛开始念心经。
念了一遍又一遍,邪火逐渐消退,季语澜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桌前传来昭云的声音:“困了。”
季语澜闻声睁开眼睛,起身走向床榻:“换了衣服睡罢...”
这次两人都笔直的躺在床榻上,季语澜也没再和他说话,等到昭云呼吸逐渐均匀,季语澜才拉上被子蒙起头侧在一边。
自己怎么能这样...想着季语澜有些哽咽,喉咙也觉得无比酸涩。
我竟对男子有这种想法,胡乱想着睡着,后来季语澜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梦了。
......
季语澜去的家书早就回渠州了,家里的马车应该会在一化街那停着,所以睡之前季语澜也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一夜之间就出了大事。
“唔...”
季语澜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睁眼就看见昭云已经坐在桌前了,随即脑海又闪过了昨日的事情。
季语澜赶紧穿好衣服,朝他道:“起的好早。”
“嗯。”
“回家用饭罢,阿娘应该准备好了。”
“好。”
两人穿戴整齐就离开了客栈,新雪过后的天是青蓝色的,无云无风,只有刺目的日头。
街边早起的民户早就将自家门前的一片都打扫干净,簌簌的扫声,落进人耳朵深处。
清过的雪堆好像田垄一样,一排排的列在街边。
季语澜见了熟悉的街景,一时忘了烦忧,拉着昭云四处走逛,给他介绍着风景。
两人按时间来到一化街,却没见家里马车的影子,季景也没来。
季语澜有些奇怪,那小子来信的时候着急得都要直接跑来把自己拉回家了,这会儿怎么反倒错了时间?
难不成又在青楼喝大了?
不应该,管家也没来阿。
昭云看见他蹙眉思考,问道:“怎么。”
“说好了来接我们的,怎么不见人呢。”说着季语澜赌气的踩了一脚雪堆,“再等等罢。”
“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季语澜等的腿脚麻了,心想走一段看看罢。
想及此前面忽然传来呼唤声,人来人往一过,才看见那人正是季景,“堂兄!”
季景止不住的喘,似乎跑了许久,到两人身前也没停住步子,一下撞进季语澜的怀里,“哎哟,堂兄阿,家里出事了!”
季语澜脸色一变,扶起他胳膊紧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季景深吸几口气,试着平复道:“小玲儿!就是咱嫂嫂生的娃,昨晚上没了!”
“什么?!”
季语澜是季清之的小儿子,前面还有两个姐姐,名为季语然和季语婂。
姐俩还出生之前,都给起好了名字,找了几十个道士都算得是龙凤胎,没想到生了之后却是两个女娃娃。
名门望族,都讲求个延续香火,虽然季老爷子并非那腐朽之人,但也耐不住族中长辈的逼迫。
老爷子也不弄那些虚的,梗着脖子退了所有送来当二房的亲事,跟夫人努力了几年,一日电闪雷鸣中,终于有了季语澜。
季延和季景则是季清苘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季语澜父亲的兄弟,两家住的不远,年节也都是一起过,更何况兄弟二人都在京城任职。
老大季延前年就成了亲,这已经是第二个娃娃了,前一个未出母胎便已夭折。
那件事情已经闹得够久,整个季家都被弄的天翻地覆。
只为捉妖。
季景定了定神,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昭云的身上,想说的话已经忘完了,“这...这位是...”
季语澜一看他那样就知道是犯瘾了,直接一把推开他,“昭云,是录物局的副察事,也是我的师父。”
“哦哦...哎呀,你快跟我回家罢,眼下我爹还没回家,二位姐姐都快疯了。”
季语澜紧蹙眉头,侧首望向昭云,“那走罢。”
昭云很自然的跟在他身侧,垂眸道:“并非寻常流胎。”
季景听了连连点头:“是!昭郎君怎么知道?”
昭云神色淡淡,完全无视他那张殷勤脸:“猜的。”
“呃...”
季语澜将他头扭至一边,敷衍道:“别废话了,赶紧走。”
“哦哦...诶,真是的,你护什么短阿!”
季语澜懒得理他,侧首看向昭云,知道他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