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好像没有冷感,因为昭云试着把他们放进屋里,也是一样的活泛程度。
季语澜快着步子走到前面,先手掀开了木箱的盖子,朝里面望去。
里面的状况简直不忍直视,木箱外面是围了棉花的,但是最上面一层的蠕虫已经冻死了,下面一层的顶破了隔层,尸体掉在第二层已被它蚕食殆尽。
黏糊糊的不知名液体四溢在箱子里,季语澜看的有些反胃。
昭云在后面看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后提醒道:“踢开下面几层看看。”
“好。”
说着季语澜想要抬脚,想想还是走到一边捡起了个枯木枝去拨弄,不然这双靴子实在是要不得了。
季语澜用木棍翘着木板,往下看去,下一层的蠕虫因为食物不足,已经缩得像小臂一样大小了。
此景令人醍醐灌顶,季语澜瞬间想出了一种可能性,随即开口问昭云:“这虫子若不吃饱,是不是就剩一层皮了。”
“也许是的,他们肚腹中还未消化完,所以暂且不知。”
“那还要再等上几日么。”
昭云走到他身边,俯首看着他的眼睛:“若你等不得,现在也可以。”
季语澜感觉自己无时无刻都会沉在他的视线中,简直耻辱的不行。
是对自己的感觉。
“呃...怎...怎么做?”
昭云劫下他手中的木枝,向前一刺戳进蠕虫的口器中,不停搅滚。
季语澜倒吸一口气,眯着眼去看,自己的喉咙都隐隐泛起痛感。
还是不行,季语澜连着退了几步,忍住呕吐之感。
蠕虫受此折磨,直接将腹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警,被撑的极光滑的腹皮瞬间就憋下去,似是有弹性一般,正在慢慢回拢变小。
季语澜忍下难受,再次走上前去看木箱里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蠕虫这会儿已经缩小成了手掌大小,而且还没停止。
季语澜忍下腹中酸呕之意,朝昭云挤出一个笑容:“跟我们想的一样。”
昭云见他面色实在惨败,也就点点头,没说什么其他。
季语澜重新抬起盖子把眼前一团的污秽给盖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道,“这么大的动静,凶手短时间肯定不会露面了,如此一来线索可能就断了,我还是行事过于草率了。”
昭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多拖一日,就会死更多的人。”
季语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随即他也笑了笑,“嗯,师父说的对,看来这虫子确实是人后放进去的,但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这可如何是好?”
昭云将视线从木箱上挪开,重新对上季语澜的视线:“人不会太多,数月只染指了两个县城。”
“对,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还是要从木头上找线索,眼下快尽年关,来往经商的人陆续都要回乡,我们得快些。”
“嗯,现在。”
“好。”
话毕两个人很默契的一同往外迈步,季语澜被惹起了笑,“师父,你同手同脚了。”
昭云垂下眸子看自己,也觉得十分滑稽。
季语澜迈步走在前面,昭云看着他慢慢走远,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记忆。
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自己,不过不是他,是谁自己倒是想不起来了,但心底生出几许思念之感,奇怪的很。
“师父,快来。”
“好。”
除了隋县出了门的几家包山伐木的商人,剩下就都在秦坡这边了,排除了一些不可能,所以季语澜轻车熟路的就领人来到了刘府。
刘思财可是出了名的木柜商人,来往倒的小件雕花柜盒,都卖到了西域去。
几年是赚的盆满钵满,而且当地的原木生意也被他给垄下了,当地民户用的也都是他家铺子产的货。
案卷上除了一些官宦财阀,剩下搜出的蠕虫全都藏匿在木柜中。
当然,人有了钱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特别是对待季语澜这种小官,而且刘思财自己也知道,自家出的东西出了问题,还沾上了人命,更是不会在此时见官的。
“不见,我们老爷不在家,请回罢!”
季语澜也不跟他打油话,也气恼起来:“诶,你什么态度,我这是办差,有朝廷发的鱼符,你胆敢违抗圣命?”
“不见!”
说完那小厮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震得季语澜耳朵嗡嗡响。
季语澜饶是修养绝佳,此刻也气的骂了娘,“他娘的什么人阿!”
昭云在后面捡笑,负手歪着头看他气歪鼻子的样子。
季语澜转身气呼呼的走回来,看着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出糗,倒被臊的脸一红。
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威信可言,就这样罢。
“师父,怎么办呢。”
“不知。”
季语澜知道他肯定有办法,索性老脸一扔,直接凑了上去,“你说吧,我听听你的意见。”
昭云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抬起一只手,比了一个二。
“什么意思?下策?难道要翻墙进吗?!”
昭云浅笑起来,缓缓道:“两个糍粑。”
季语澜不由失笑,弯着腰扶着他边笑边道:“什么阿,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情,吃吃吃,我们回家我让厨子给你蒸一锅来。”
昭云满意的点点头:“附耳过来。”
季语澜微怔,假装咳嗽一阵,然后红着脸靠过去。
季语澜个子没有他高,不得不踮着脚去听,滑稽是其一,暧昧是其二。
好几个路过的人见了两人之后都在窃窃私语,然后哎呦哎呦的笑。
季语澜听了一半,惊叫道:“这能行吗?!”
“一试便知。”
爬人家墙头的事情,昭云是不会去做的,所以苦命的只有季语澜自己。
此刻季语澜有些恨了,恨自己爹娘怎么把自己生的这样废物,胳膊腿像后按的一样,爬起墙完全使不上力气。
季语澜挂在墙上,全凭肚子的力量左右蠕动,衣袍蹭的全是墙边的泥土,狼狈至极。
“师父,你帮我一把罢...”
季语澜实在是没力气了,在这样挂在这,天黑都翻不进去。
说完也没听见昭云的回应,季语澜想着人不会是走了吧?刚要扭头去看,就感觉屁股被踢了一脚,随后自己像河边的贪睡的乌龟一样,被人掀飞了。
“哎呦!——”
季语澜结结实实的掉在了草地上,幸亏这是花园,不然要是掉在石板上,准会当场毙命。
随后昭云飘然落至他身侧,不沾一丝尘土。
“你...你...”
“你自己要爬的,我本可以抱进来的。”
季语澜捏了捏腿,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你没问。”
季语澜:“......”
“起来。”
季语澜赶紧爬起来,心道可不能耽误了正事,随后捡起地上的黑布袋,两人偷偷摸摸的进了刘家的院子。
现在日头刚落,估计人都在前堂用饭,所以后院该是没人的。
季语澜和昭云弯腰一路摸到刘思财的卧房,刚打算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呻吟。
季语澜哪会不知道这房里是做什么呢,直接脸就热了起来,拉着昭云往回退步。
两人原路返回,躲到了屋檐一侧的花丛后面,“诶,等一会人走的了。”
昭云点点头,轻道:“你脸红了。”
季语澜像被扒了衣服的和尚,又惊又臊:“没有,那是冻得!”
昭云佯装相信,留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
“你...你个道士脑袋里想什么呢。”
“道士也能成亲。”
一说这话季语澜脸可就不红了,直接追问道:“什,什么意思,你们隐山派不管??”
“不管。”
完了完了,季语澜听完后彻底没了神,他能成亲,万一真入赘到季家可怎么办阿。
“你想什么。”
季语澜被吓一跳,猛吸一口气,回过神去看他。
“看我做什么。”
季语澜将人一把拉到房檐下,两个人半跪在地上,季语澜钳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你,不许看上我两个姐姐。”
说完季语澜又补充道:“也不许,答应我爹的要求。”
昭云简直想笑,但还是克制住了,反问他:“若你阿姐看上我该如何。”
季语澜一口否决:“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
“你...你什么意思你。”
“没什么。”
季语澜有些发懵,他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木已成舟自己却不知道?!
“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是真打我家人的主意,我...我”
“你如何。”
“我...我...”
“如何。”
季语澜像泄了的皮球,歪在一边:“我就离家出走,成全你们。”
昭云是真的忍不住了,垂首笑了出来。
季语澜心生怨怼,果然自己的梦还是成真了,自己就不应该带他回来,“你笑什么!”
“你喜欢你姐姐?”
季语澜险些一口气抽过去,拿膝盖撞了他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你成全的是谁。”
季语澜瞬间面上没了颜色,怔然无言。
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季语澜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已经忘了生气,只想着怎么去解释刚才那句话。
“人走了。”
“阿?...”
“走了。”
季语澜看着他旁若无事的样子,又气道:“你...”
“嗯?”
“我刚才说的你能不能保证,要么你就离开!”
说完季语澜就后悔了,垂下头不再说话,他很怕昭云脱口而出他现在就能走。
“我保证。”
季语澜闻言看向他,有些不可思议,又带着些许喜悦,“真...真的?”
“嗯。”
季语澜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于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先站了起来,然后将手伸给他:“我...我信了阿,你可不要骗我。”
“不会。”
不过昭云没有拉他的手,而是飘然自己起身跃出了花丛。
昭云伫在檐下,侧首看向笨拙的人,记忆里倒是清晰起来,那个人是千年前自己修炼时的伴侣,想来应该是陪她在人间度过了百年。
有些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吃醋的样子倒和这个人有几分相似,不过长什么样子,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昭云自觉有些好笑,随即又轻勾起唇角。
“你偷笑什么呢。”
“无事,进吧。”
季语澜将信将疑,末了还是先推门进了屋。
昭云伫在外面守门,没有一同进来,季语澜手有些哆嗦,这么损阴德的事情自己还是头一次干,虽然说刘思财不让自己进门罢,但也没什么罪阿,这样做到底合适么。
季语澜还在备受道德煎熬,外面传来昭云的声音:“快些。”
“知道了。”
想着季语澜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颤颤巍巍的将布袋里的死虫子倒出来,拿木棍扒拉到卧房的柜子边上,然后又抹了抹地上的雪和脚印,快步往外退去。
与此同时,院内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季语澜心道不好,赶紧拉上了门拉着昭云往后院跑。
昭云笑了笑,怡然的跟上他的步子,“怕什么。”
季语澜一边回头一边恨道:“你是一身功夫,能跑得了,我要是被捉住了,定被人打死扔到我家门口去。”
“不会的。”
季语澜现在是气上加气,语气毫不留情:“不会个屁!”
昭云拉停他的步子,缓缓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
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季语澜就被打横抗了起来,昭云三两部就跃到了墙边,随后一个冲步就上了墙。
从墙里到墙外,只不过眨眼的时间,季语澜险些被他的肩膀将五脏六腑都磕碎。
“好痛...你能不能轻些阿,也不提前说...”
说着昭云俯身将他放下,认真道:“后有追兵。”
“嘶...诶,好痛。”
昭云听了之后抬起手去碰他,却被季语澜一下躲开:“干嘛!”
“扶你。”
季语澜又哑了,心想扶吧扶吧,死了算自己的。
“扶这边,我这个胳膊好像骨折了。”
昭云认真的更正:“没有,磕了而已。”
季语澜:“...诶,算了,回家罢。”
“好。”
昭云扶着他慢慢往回走,路上也没说话,季语澜也一样。
因为他现在满心都在衡量昭云刚才说的保证到底有几分能信,随即自己又心里骂了自己一遍,若是阿姊真的喜欢他,自己为何要阻挠阿。
这不对不对。
昭云也觉得他有些安静了,所以扶着人的动作也轻柔起来,避免给他伤口撒盐,伤上加伤。
快到门口的时候,季语澜停下步子,小声道:“我自己进,别让我爹看见,又该担心了。”
“好。”
还没进玄关家里小厮就看见人回来了,赶紧凑上来乐道:“三郎,用过饭了吗,要不要让厨子重新烧一份。”
季语澜勉强摆摆手:“不用了。”但说完又改了口,“诶,等下,你叫后厨蒸些糍粑吧,我记得不是新磨的米浆吗。”
“是的,那我这就去。”
“好,做好送到昭郎君房里就是。”
“好~”
说话的功夫,季语澜感觉都快站不住了,浑身除了嘴没什么感觉,剩下哪都疼。
“你要擦药么。”
季语澜阿了一声,赶紧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
昭云点点头,俯首跟他保持在同一个高度,用气声道:“你要擦药么。”
季语澜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推开他:“你气我呢吧,我房里没有伤药,那东西都在厢房放着。”
“那我去拿。”
“你知道在哪么。”
昭云点点头:“他们给你煎药的时候我见过。”
“那我...那我去房里等你吧。”
“好。”
说完昭云就快步离开了,季语澜看着人走远,撇了撇嘴,叹息一声朝自己房间走去。
季语澜剥了尽是脏污的大氅和外袍,心道幸亏是晚上,不然肯定要被他们发现的。
随后季语澜又拨了拨炭火,才安心的匍在罗汉床上歇息,等着人拿药回来。
季语澜折腾了一天,早就乏的不行,刚沾了褥子没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季语澜颈下一阵冷意,随后扩散到胸前,朦胧睁眼一看,竟是昭云在脱自己的衣服。
“诶?!”
“给你,醒了就自己涂吧。”
季语澜:“......”
好吧,早知道自己装睡了。
季语澜不情愿的接过药膏,然后自顾自脱衣服,褪了一半季语澜忽然停住了。
“那个...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好。”
昭云不假他言,直接就转身走到桌前坐下,兀自饮茶。
季语澜又骂了自己一遍,都是男子,别扭个什么?
回神再看自己,胳膊青了一大片不说,肋骨下更是惨不忍睹,黑青黑青的,皮下还有一些淤血。
该上的都上差不多了,季语澜自己却够不着后背。
于是他又骂了自己一遍蠢货,然后赶紧反着穿上衣服,虚着声音去唤昭云:“那个...能不能帮我涂下药,后背我擦不到。”
“好。”
昭云总是做什么都很利索,眨眼间人就已经欺身过来了。
“诶...你...”
“你把背弓直。”
“噢...好。”
背部是带着擦伤的,药膏一上,刺痛的不行,季语澜像被捞上岸的虾米一样,弓弓直直,呲牙咧嘴的被涂。
“别动。”
“嘶...疼,你轻点。”
“好。”
于是昭云只用指腹轻轻的在挫伤处点涂,季语澜终于不再叫唤了,改成了小声的哼唧。
“好了。”
外边传来脚步声,直奔昭云的房间,小厮敲了敲门却是没人应。
昭云知道是送来的夜宵,刚想起步出去叫住他,就被季语澜一把拽住了袖子,“你别去,出去他该知道你在我这了。”
“那怎么了。”
季语澜脸红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带着磕绊道:“等一会再让他送,没事,少不了你的...”
于是昭云走回来,将药膏盖子扣好,颔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