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澜心里有小九九,赶紧岔开了话题,“你说刘思财能吃这套吗,他继续躲着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昭云浅笑着答道:“不会。”
季语澜望向他,知道这个笑容不简单,语气也添了几分急切:“什么意思?你已经算到了他一定会主动找我们求助?”
昭云微微颔首,走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无趣的拨弄自己的手指,“除了季家两子,另外两家也是梨花木原料。”
季语澜点点头,认真思考着他的话,“民户们则不是,是春季山上伐下来的新木,算到如今,也许那木头的潮气还为散尽呢。”
“是。”
季语澜恍然,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先不说那些东西是不是同一批货,单单新木潮湿程度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必然是同一季山杨。
民户家买不起那么好的红木,只能以这种脆生便宜的材料代替,虽然很容易就劈裂,但是新生婴儿住几个月还是够的,所以这还是笔划算账。
“那如何能断定,就是从他手中出的问题呢?”
昭云停住手上的动作,缓缓道:“若他做了,一定会心虚,因为他的娘子已有四月身孕。”
“阿?!”
季语澜的脸上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怀疑,“他可有好几房娘子呢。”
“就刚才屋里那个。”
季语澜:“???”
惊愕间,季语澜抓着自己前襟系带的手都松开了,痴然看着昭云,记忆迅速倒回一个时辰前。
不,这不可能吧?!
季语澜的表情已经帮他将此话喊了出来,昭云却只是神色淡淡,似有调笑意味道:“他知道的,我见他们走时候,他抚着那女子的腹部。”
“这也...太...”
“嗯。”
季语澜半天才感知冷,低头一看自己衣衫散了半天都浑然不知,赶紧捉了衣带乱缠一通。
慌张的样子好似丢了松子的花鼠,惹得昭云展颜而笑。
“你笑什么,我只是惊讶。”
“哦?”
“这不会危害腹中胎儿么。”
“不知,没有试过。”
季语澜简直想给他跪下磕一个,他要是试过就出鬼了,太阳就西边升起了!
想着季语澜摸了摸下巴,咂摸道:“我估计肯定不是今夜,他要是怕极了才会好好掂量这得失。”
“嗯,明日便知。”
两个人说说停停,时间就过了大半个时辰,院子里连扫地的声音都没了,估计家里下人也都去睡觉了。
季语澜扭捏了一阵,最后道:“要么明天再吃吧,我也不会蒸东西,这会儿厨房估计也都锁了。”
季语澜很怕他生气,所以声音是越说越小,到了末尾,字已经不知道飘倒哪去了。
“好。”
“诶?你不生气阿。”
“缘何生气。”
自己真是自找没趣,不生气还不好,季语澜赶紧换起笑脸:“明日一定,一定。”
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季语澜想着是不是该叫人去歇息了,约莫现在都快子时了。
“呃,那你去歇罢,我送你。”
“好。”
送什么?出了门两步就是隔壁屋子,季语澜真是觉得自己蠢的离奇,什么话都能说。
但还是抓起了袄子随意套了套就跟人往出走,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人一直到门口,然后不舍的往里瞟。
“你要进么。”
“呃,不不不,你快休息罢。”
说着昭云站在屋子里没说话,片刻又走了出来,季语澜不明所以,赶忙问怎么了。
“炭灭了。”
季语澜哆嗦着一拍脑袋,“诶,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没人拾掇肯定灭了。”
“我去柴房取木瓣引火。”
人刚要擦身下台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停声,“诶!...”
昭云回头去看他,不解道:“怎么。”
“别去了,来我屋里凑合一晚罢...”
昭云思索了一下,确实是好办法,引火还要一时半刻的,极其麻烦。
“好。”
如此一来一回两个人又回到了季语澜的卧房。
“还那么睡罢,我帮你把被子取过来。”
昭云一口拒绝了,淡淡道:“不用,我不冷。”
“呃...那,那好吧。”
说完季语澜就剥了衣服,迅速逃上了床榻,然后钻进被褥里只露出一个眼睛,“熄灯罢。”
“嗯。”
吹灭了油灯,照例昭云还是睡在外侧,然后笔直躺下。
“那个,你为什么总说不冷?”
“不知,就是不冷的。”
“那...那你也不会生病是为什么?”
昭云总不能说自己已是仙骨,不会患疾,所以就随便编了个谎:“身体好。”
“身体好也不能说自己肯定不会生病阿,你有些盲目信任自己了。”
“到现在还没有过。”
季语澜还以为他是什么特殊体质,百毒不侵的那种,原来只是没病过,顿时就后悔不去给他取被褥了。
“诶,你这人...”随即季语澜将被子抻开,分了一半盖在他身上。
不小心碰到昭云的胳膊,只觉得温度有些烫人,季语澜心道这人是煤炭成精罢,怎么这么热阿。
悉悉索索弄了半天,总算给人盖严实了,季语澜抹了抹头上的热汗,长出一口气安心的躺回去。
两人中间有个空当,季语澜只觉得肩膀周边嗖嗖的风,忍不住压了压被子。
“对了,你下山来寻妖物,没有同门的师兄弟吗。”
“没有。”
季语澜觉得不应该,以前看周遭山上修行的道士下山都是成群结队的,他这么厉害,师兄弟也肯定很厉害。
“那你师父也不怕你自己出事,多危险。”
“我厉害,他放心的。”
昭云张口就是一套胡话,季语澜要是不问的话,自己都有些忘了前几日是怎么编的了。
神仙老了就是记性不好,昭云不止一次如此感叹。
但是红鹤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包括老虎也是,难道是种族问题,银颏山雀修仙就会间接性失忆?
想及此,昭云就忘记了回答身边人的话,直到季语澜抬首戳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你也没睡着,怎么不回答我。”
“你说的什么。”
季语澜似有怨气:“我就在你枕边你都走神,我说你师兄弟去哪历练了。”
昭云想了想,然后道:“我没有师兄弟。”
“阿...怪不得你如此厉害,你师父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了罢。”
“是的。”
季语澜又问了两句有的没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折腾了一天,实在是乏得不行,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昭云叹息一声,开始回想以前的事情。
好像自己上次做功德的时候,和凡人成过亲,可是她长什么样子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实在没什么具象的记忆,所以这件事情昭云一直都搁在心里,也没有去问红鹤。
但是偶尔失忆的事情问过几个人,他们的说法不一,说成仙之后大家都多少失去了什么,比如说老虎,他铅华洗尽,化成仙骨之后就莫名奇妙不长胡子了。
他还以为自己成仙之后变成了雌虎,但是物件都还在,有没有胡子也不影响什么。
昭云成仙前后所剩无几的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成亲,还有那座王城。
想到这昭云感觉有些不舒服,索性挥去了那些无端的念头,打算阖眼入眠,怎料旁边的人一直翻动不止,涌个不停,已经快贴到自己这边了。
而睡梦中的季语澜毫不知情,只觉得自己肩膀冷的不行,一个劲想往被窝里钻。
昭云侧首看了一眼,随即转回头当作无事发生,可是旁边的人一直动个不停,想睡也睡不得。
然后昭云破天荒的侧过身子,抱着手臂专心的看他到底在被褥里拱什么。
趋热弊冷的大花鼠一个劲朝这边拱,直到把两人之间的缝隙填盖完全才慢慢停下,鼾声也逐渐放大。
昭云抽了抽额角,见他不再动了才闭上眼睛。
困意不多,思绪短暂的飘到了前几月的巨鸟一事,那妇人后来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说些胡话,官府众人也是怕的厉害,本想叫季语澜继续接受把案子审完,怎知卷宗还没看到人就已经死了。
牢狱里死人并不稀奇,只是妇人的死相实在诡谲,面相尽毁不说,连上身也被自己抓的鲜血淋漓。
昭云觉得事情蹊跷,但并未过问太多,因为这与自己无关,切忌多事。
但今日就不同了。
昭云虽然对这食婴虫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绝非凡物,妖魔之力想为祸人间,为何要做得如此隐晦,又为何一定要百日婴童。
那妇人之死也显得更诡谲了,像是有人抹掉了什么。
思前想后,昭云有些累了,微微侧目下,不经意扫见了枕边人,季语澜熟睡着,轻轻发出鼾声,绵长均匀的呼吸氲在自己耳边。
倒有一丝安心之意。
翌日清晨。
“三郎三郎,有人找你呢!”
季语澜展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轻动手腕给昭云使了个小动作,随后接上话:“谁阿,大清早的。”
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但是脚步已经朝着前院去了。
小厮邻着扫把跟上他的步子,笑道:“就是,就是那个刘大财主,三郎贵人多忘事,去年还来咱家送礼了呢!”
季语澜只笑笑,来到前堂坐下,昭云伫立在一边没有言语。
“去吧,请人进来。”
“是。”
片刻功夫,人就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刘思财是哪吒转世了,这脚下生风行的飞快,都快起火了。
刚一打照面,刘思财就哭嚎起来,噗通一下歪倒在季语澜的腿前,“大侄子阿,你可得救救我阿!”
说着刘思财的眼泪就下来了,季语澜心里笑得不行,但还是板着脸道:“刘员外说的哪里话,快快起来。”
季语澜没有去扶,任凭他自己抽噎了好一会儿在自己站起来就坐。
“贤侄阿...我...”
季语澜嘴角轻动,弯起眼眉道:“怎么了刘员外。”
“我家也遭虫啦!!”
“咦?不应该阿,前几日熏烧时都已经除尽了,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呢?”
刘思财愈发激动起来,脸色粗红,“不是不是,前几日贤侄没有来我家烧阿!”
昭云白了他一眼,转头走到门处望着外面的雪色。
季语澜也明白这刘思财绝对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没想到连昭云都看不下去了。
“阿,这样阿,那你再去录物局领些草药熏一熏嘛,反正员外家也没有新生的婴孩,想来应该不会危机到大人的。”
刘思财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吞了吞口水继续道:“阿...这样就能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了?”
刘员外此刻犹如圈中牛羊,季语澜如是想到。
“那可不是,这东西这么邪门,就好比说前几日你家没有,怎么现在就有啦?”
季语澜末尾语气加上了一丝吓唬,见他没说话才又继续道:“员外是不是自己家也存了那杨木柜子才遭虫的?”
话音未落,刘思财立刻否认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说完昭云回过神,轻蔑地挑起眉毛,看着季语澜的方向一字一句道:“哦?...为何不可能?”
简直恰到好处,季语澜心里暗暗夸了好几遍自己的宝贝师父,他这表情和语气简直能把人吓死。
刘思财刚才根本没在意门口的人,一心都在跟季语澜周旋,这身后的声音一起,背上汗毛都腾空而起。
刘思财脑袋里快速想了一套说辞,但还是觉得破绽百出,于是干脆嘴硬道:“刘府家财万贯,何须杨木婴床。”
昭云面色淡淡,语气却冷的吓人,他轻步走到季语澜的面前,却侧首看着刘思财,“三郎未说你家到底是什么具物遭的虫,你怎知道一定是婴床。”
昭云两句话已经把人逼到了死角。
紧张局势下季语澜竟然走了神。
季语澜惊色难掩,面色却还沾着几分莫名的动容。
季语澜:甚?!他刚才叫自己三郎??!!
刘思财的脸色可以用锅底来形容,粗大的手抓着自己的袍角都变了形,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我不知。”
季语澜回过神,倒吸一口气站起身,将昭云护在身后,板着脸道:“刘员外,现在不是你该说不知道的时候。”
刘思财眼睛提溜打了个转,腮帮子咬的死死的,片刻之后终于开了口,只不过声音微乎其微,季语澜根本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甚?”
刘思财直起身子,整理衣摆,随后叹息一声道:“贤侄,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没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季语澜瞬间会悟,不由讽笑道:“刘员外,你最好还是挑要紧的说。”
刘思财一看他是软硬不吃,又偷偷望向昭云的方向,怎料撞上了冷眼。
“咳咳,贤侄,这批木头是前阵子一个贵人牵来的买卖,他实在是便宜,我没办法不动心,但是...”
季语澜提起耳朵,皱起眉头看他,加重了语气:“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知道这些虫会害人,只是以为会啃食木头...”
话音未落,季语澜腾的一下起身,手中的茶杯当的一声摔落在桌上,“你早已知道木头有问题还赶足了工期做成柜子拿去卖?”
刘思财自知理亏,垂首歉语:“是...”
季语澜心头涌起一股火,刚要开口就被刘思财截去了话头,“贤侄啊,我我也是拿了木头才知道的,我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真不知道这虫会害人的。”
季语澜望向昭云的方向,眼神向他示意,昭云会意后淡淡颔首,随后离开了正堂。
刘思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想着就算是自己以次充好被官府知道了,无非是罚钱,但是扣上谋财害命的帽子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季语澜不知道他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只能斟酌着听,两人僵持半天,也最终没理清这罪行归属。
季语澜也不再讳言,直接质问他,“你的意思是你不知情,那刚才你失语怎么解释?”
“贤侄,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下人说的,我,我才...”
季语澜是一个字不信他,刚要追问就看见家里的下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三郎,三郎,昭郎君说让你去十里街去寻他,他已经先行一步了。”
季语澜瞪了刘思财一眼,回首对下人道:“怎么了?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小厮闻言连忙挥挥手,解释道:“不是,是官府那边来人给三郎报信,让你去一趟,说是十里街那边一夜之间冒出了个神医,说是能驱虫驱邪,十街八巷的人把十里街头堵的水泄不通,要录物局过去看看。”
季语澜眼角浮出一丝难以置信,随后快速消失,“行,你先下去吧,我这就过去。”
“是。”
刘思财见下人走了,连忙上前一步,赔笑道:“贤侄有公要办,那我...”
季语澜不明白他为何要笑,刚入门时眼底的恐惧也略有消散,如今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索性就摆手道:“你家那边我会派人去,你先回去等信吧。”
“好好...贤侄那我...”
话音未落,季语澜已经迈出了门槛,只影严拒了他的话。
刘思财背起手来看着他离开,眼睛一转又虚伪的佯装拱手行礼,随后散步向堂外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