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奇物生录 > 章卅五
    季语澜裹着薄毯,撅着屁股朝窗外望,虽然正月村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活儿可做,但不耽误串门!

    想避开众人视线,在外面明目张胆的抓人问话,还真是有点难度,不过严小齐去要村志的事情在村里早就传开了,屋里的人想着避开外面,而外面的人一走一过也有意无意地看这边日上三竿才冒烟的小院。

    季语澜捂着冰凉的额头弯腰坐回炉子边,叹息道:“离午间还有一个时辰,等他们都吃饭了我们出去看看。”

    说着他将火炉边上炕好的饼子拿起来,斯哈吹了几下递给昭云,“给,先吃点垫垫肚子。”

    昭云面无表情接过那个焦黑的饼子,停滞了许久的手指才敷衍的按了一下那块焦炭。

    季语澜也觉尴尬,嘱咐道:“没事,把黑的掰下去就行,能吃。”

    昭云看着那块黑碳没有动作,半天后,那块黑东西又回到了季语澜的手里,而昭云闭目饮下了一碗无言以对茶。

    季语澜对着炉子发呆,胡思乱想打发时间,耳边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以为是俞子清他们回来了,人刚起身要去开门,门却被人从外面直接推开了,只听砰一声响,三个黑脸大汉跨门而入。

    季语澜微怔,看着面前破门而入的三人不知所措,还是昭云先一步过来将季语澜拦在身后,先入为主的开腔讽刺道:“好不知礼数。”

    昭云很少刻薄待人,即便是有人冒犯,也是不屑与人争论的,可见那块黑碳饼子将他的温文尔雅彻底击溃了。

    三人听了这话也是一愣,然后仰着头看这位白衣郎君,竟比他们高了一头,其中一人眯着眼往桌上一扫,还有两把官制长刀,那砍人一下准是要断胳膊断腿儿的。

    打什么打,眼前这位一看这也是不好惹的主,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率先转变了态度,大牙一呲,咧嘴道:“误会,误会阿,是我们没礼数,这,这推搡着闹呢,怎么还把门推开了。”

    季语澜难掩惊色,但还是冷静道:“你们是何人?”

    “我...我们,哎哎,这位是我们村长的儿子,他听说你们昨天刚到,今天就上宗祠去要宗志,还以为是别的村来闹事的...这不就...”

    话没说完,季语澜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宗志是我派人去求的,但你们老村长没有允,我亦没有强求,你们今日破门而入,想做什么!”

    那位村长的儿子拉着一张黑脸,古铜色的皮肤背着光显得更加看不清脸色,季语澜语气很强硬,他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了,这要是直接打起来怎么办,昭云是能以一敌十,这要闹到官府去,还不叩自己一个以官欺民的罪名?

    “你们是什么人,宗志向来是族内秘物,你们没得宗志,却拿钱买通别人骗走庆华山舆图,此等小人行径,你要我如何以礼数相待,你们究竟是何人!”

    没想到他说话还有几分书生味儿,肯定是读过私塾的,想来也不会一言不合便会拳脚相加了,季语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开始骂那个严小齐办事没脑子。

    季语澜将身上的毯子取下,一副要好说好商量的模样,客气道:“想来你们是误会了。”

    说完,季语澜转过身在杂乱的包袱里取出一枚铜制兽符,样若貔貅,尾处还有陆物局小篆。

    “我们是朝廷官员,槐州录物局。”

    三人面上皆是一震,然后交头接耳了一番,等他们回过味儿来,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那可是官老爷阿!

    村长儿子双颊紧绷,好半天才放下桀骜姿态开了口,“原来是官爷...是小民冒犯在先,还望大人海涵。”

    旁边的两个人马上追言马屁:“对对对,官老爷,海涵海涵阿!我们都是没读过书的缺心眼儿!”

    此言一出,村长儿子的额头处险些跳处三根筋来,但还是恭敬点头,继续道:“二位大人来此处可是有公干?若我们能帮得上忙,一定尽瘁为之。”

    季语澜挑了挑眉毛,心说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左右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索性倚老卖老,倚官横行罢!

    季语澜面上浮起笑意,不计前嫌道:“好,既然诸位有心,那本官自然不好推辞,我早日勘察完毕,也早日回京复命。”

    村长儿子面色微动,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字眼,勘察,回京?

    三人没说话,忽然都成了哑巴,季语澜心道既然不说话,那就再喂你们吃点黄连。

    “我本来是打算隐瞒身份的,微服办差,既然已经造成了误会,那本官也就不遮掩了,哦对,你是村长儿子罢?”

    面前两人人脸色扭曲,躲躲闪闪,好一会儿,中间那个黑脸汉终于应声:“我是。”

    季语澜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声调怡然,“好,那就你带路,我们去一趟宗祠,你也好给族长解释清楚,哦,还有,既本是微服办差,也不好叫那些被不相干的人知道太多,懂吗。”

    村长儿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最后还是俯身应下,置气般道:“是...”

    说着季语澜佯装忘事,唏嘘一声道:“瞧本官这记性,忘记吃药了,昭云,快烧些水给我煮药。”

    昭云负手而立,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本子弄的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道:“是,属下这就烧水。”

    说完昭云侧首扬眉,面上透着一股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吓人模样,把面前的三个人看的汗毛直立,好像下一刻就要用他们的血来给这位大人作药引子。

    昭云迈出一步将茶壶提起来,冷声道:“还看什么,你们回去等着。”

    “是是是...”两个人驾着村长儿子的胳膊,一溜烟儿的夹着尾巴就跑了,见三人已经走远了,季语澜才露出本性。

    “这下完蛋了,我们去哪他们肯定都会盯着的,想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季语澜小脸煞白,一副愁容。

    人走了,还吃什么药,昭云将茶壶搁回原位,提醒道:“等他们二人回来,直接叫他们从山后上去,把地形确认一遍,看是否还有虫巢尚存,我们去宗祠。”

    季语澜颔首,将身上袍子裹紧,忧道:“嗯,眼下只能如此了。”

    头顶日照,刚好是正午时分,俞子清和严小齐骑马回来了,马背上大大小小十来个包裹,基本都是吃住所需,给两匹马累的直哈气。

    季语澜闻声而动,直接扣紧大氅开门迎出去,俞子清还以为是他等着急了,缰绳直接就丢给了严小齐,自己快步上前叙话。

    “季察事,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乡里那边本欲派人过来,我拿不准主意,就先回来了。”

    季语澜点点头,看了一眼严小齐,叹息一声道:“别让他们来了,到时候只会更乱,刚才村里的人找过来了,单单是要了一张图就引起他们如此大的反应,恐怕是要将嘴都缝死了。”

    听到后面,俞子清的脸色微微沉下来,片刻后道:“是...”

    季语澜心急火燎,已经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了,将话快速的在嘴里滚了一遍就吐了出来,脚下更是已经迈开几步出去了,“还有你,不,你们,晚上该把瞒我的事情好好说说!我和昭云现在要去宗祠,子清,回屋子里带上舆图上山一趟,我尽可能在那边拖住他们。”

    季语澜和昭云俨然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还不等俞子清反应过来,已经看不见两个人的身影了。

    他后知后觉,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屋里奔去,展开那张几经修补泛黄的舆图,站在门口看了半晌的功夫。

    “小齐?”

    外面的人听见俞子清叫他,连忙小跑过来,“怎么了,俞兄?”

    俞子清板着脸,将舆图收进袖子里,欲言又止的神色让严小齐心里有点发毛,严小齐觉得事情不对,颤颤巍巍试探道:“俞兄?出什么事了...”

    “这图你哪弄来的?”

    严小齐语带磕绊,摸着自己脖子尴尬道:“买,买来的...花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些钱在这穷乡僻壤可以称得上是巨款了,严小齐办事如此张扬,他们又怎会不警觉?

    俞子清没有多说,与他擦身而过出了门,将马匹拴好之后就去了两人住的屋,不久后他拎着两把佩刀走出来,看着仍在原地不动的严小齐,忍不住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上山。”

    两人出了院子直奔山角下小路,俞子清初次来时是晚秋,那时候的村民忙着耕收之事,本就人烟稀少的村里,白日更是见不着人,都在田间忙活,他来的第一日就吃了碗闭门羹,叩门无人不说,街上连个犬都不见。

    终于到了晚上,家家户户却是大门紧闭,一看见是陌生面孔,竟直接将屋里的油灯都熄了,无奈之下,他重新回到镇子里住了好几日,最后才托人买下了这座破破烂烂的小院。

    蠕虫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从槐州传出来的,那时候是康王率先派人去调查,只可惜是线索繁杂,而且鬼神之说颇多,便只能将此事按下来,季语澜初冬回京的时候,那时候康王已经对此事的调查小有眉目了。

    俞子清在村子里住了十天,几乎是处处碰壁,但他无法袒露身份施压百姓,也只能在无人留意他的时候四处看看,偶尔有意无意打听一些村里的事情。

    仅仅如此,俞子清也很不愿再回忆起在这里经历的事情,更没有想到王爷会再次派自己来。

    俞子清带着严小齐来到山脚下,按照地图的描绘选择了另外一条更偏一些的小径,山高未及耸云的程度,所以山路并不难走,几乎可以称得上只是微微倾斜的平地。只是这庆华山的形状好似驼峰,是连成一片的双顶峰,占地广而宽,故而没走几步就到了平丛,而后再次盘山而上。

    山脚处并没有什么高木,大部分都是细枝矮丛,即便是蠕虫是腐木中所得也绝不会在粗细如手指的短枝中,定是参天大树腐朽后才能容纳得下,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在前几处的平坡停留过久,而是继续往上走。

    严小齐一路上也想明白自己办错了什么事,也不好意思再多言,两人来到第三处缓坡,俞子清却没有着急往前走,而是停在一块巨石之前,打开了那张舆图查看。

    片刻后,俞子清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堪神色,双目盯着舆图久久未动,严小齐看出些不对,也不由多了几分担忧。

    “俞兄?我们,该是迷路了?”

    俞子清轻抽了一口气,将舆图的方向上下调换,边看边喃喃自语道:“比迷路更加麻烦...”

    严小齐不明所以,将头微微倾向他手边,朝那张图看了几眼,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扫,严小齐后背立刻发起冷汗,汗毛直立。

    他声若惊呼,但又不敢放肆,“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俞子清微微点头,将手中的图来回调换了几次方向,指着最开始的小径处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咱们可能是碰见什么障眼法了,这图上最开始是鹅颈小径,自山脚而起,我们从那走上来,眼下该是过左向弯来到缓坡不错....”

    严小齐小臂微微颤抖,他悚然看向身后的方向,又看了看前面的路,竟是与来时恰好相反的右向弯,扬眉再朝前往去,竟然又能看见一处缓坡,这难道是碰见了鬼打墙?!

    不合理,鬼打墙一说只是传闻,而且多半都在密室中描述出现,怎么可能在这荒郊野岭的山中?

    俞子清自诩沉稳,终究还是比他镇定几分,他将图揣回袖中,兀自走到巨石旁边,开始观察起周遭。

    两人置身林中,周围多半是乱石,只有零散的高树,大部分仍旧是矮植丛,可见两人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仍旧在山脚处徘徊。

    “小齐,你从那猎户手里买来图,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严小齐强装镇定,手却不由自主握住刀柄,生怕周围忽然跳出什么妖魔鬼怪,“没...没有,他只是告诉我山上路不好走,要我小心些,按图走。”

    “其他呢?可有什么交待?”说着俞子清再次展开舆图,再次沉思起来。

    严小齐缓步走到他旁边,一同将视线落在泛黄的图纸上,“没有了...他听说我要问路的时候很是讶异,说要买舆图的时候更是惊诧的不行,但我开口说了数目,他就没再多说了...”

    俞子清嗯了一声,不再赘言,他知道如今在说些什么也是无用了,不如把心思放在图上,也许能找到出路。

    那猎户在山中倾坡斗路上如履平地,又能清晰的增补图上的细枝末节,定是对这山中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但若真是村中人设下的陷阱,特意为了防止外人进山,他也不必特意将走法和路线记下来,干脆记在心里岂不更为保险,更别提卖给别人了。

    可若是这样...这山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思及此,俞子清觉得有些头痛,于是收起图眺望远处,试图在山的结构上找些线索,可远远望去遍地黑白交织,像是拓在大地上的墨画,除枯树和落雪外什么也看不见,一旁的严小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是望着地面出神。

    良久,一旁的严小齐蓦地高呼一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飞鸟也受惊从林子深处吓得四处乱窜,却只闻飞禽振翅,却看不见飞向哪里。

    俞子清闻声先是扭头去寻飞鸟的影子,再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严小齐露出恍然神色,急道:“对,对,那猎户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刚才没想起来,这会儿明白什么意思了!”

    俞子清闻言提起精神,正色道:“什么?快说。”

    “他说,他说这山很有灵性,千万不能乱走,要听着山音走,还得看图。”

    俞子清双眸闪过的亮泽转瞬即逝,脸色又沉了下去,“山,音?...”

    ......

    “父亲,这位便是京城陆物局的官员...”

    “哦...那...另一位?”

    说话的人是一个老头,两撇胡子一直延到下颌,大多已经花白,但从眼中仍可看见矍铄光泽,说话也十分沉稳。

    季语澜清了清嗓子,沉眉道:“这位是陆物局的副手,昭云,昭察事。”

    “哦哦,老朽糊涂...”说着他似有不解的看了看两个人,又将目光送至他儿子那。

    村长儿子立刻会意,解释道:“二位官长是来...来看族谱的...”

    “族谱?”老头声音低沉,眉头也缓缓拧起来。

    季语澜先一步打破诡谲气氛,开口道:“不,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看什么,只是来此想看看百姓们过得如何,除此以外...”

    季语澜没有说完,老头适时接下他的话,客气道:“明公能记挂我我们自然是欣慰万分,只是,我们村地处偏僻,土地干黄,米粮难种,不知二位...”

    两个人说话是一来一往,丝毫不漏缝隙,昭云撇了两人一眼,便将头转向一边四处望光景,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废话,想要拖住他们,又不知道要说上几时。

    季语澜莞尔一笑,拂袖微微拱手道:“正是了,乡里正在规划百姓的居地,看此地广袤人稀,所以有将此村迁搬到乡里的打算。”

    简直是信口胡诌,乡里都穷的不行,哪有功夫管你山沟子里的事情,但此言一出,老村长和儿子皆是一惊,更别提旁边站着的两个白痴,直接哎呀一声大叫出来。

    “啥!要,要搬迁!!”

    另外一个也咋咋呼呼大声道:“咋,咋可能,我们住了这么长时间,咋可能搬走,搬走我们的地怎么办!”

    季语澜抬手抹了抹额间细密汗珠,安慰道:“大家不必惊慌,乡里只是有此意,还并没有具体的打算,故而命我先行一步看看此地民生如何,再作议论。”

    片刻后,众人终于偃旗息鼓,等村长发话,季语澜看他们像是被唬住了,刚想转移话题,却听见老村长开口道:“明公该不是走错了地方?”

    季语澜闻言僵立在原地,一时不知他是何意,但仍是沉住气回道:“怎会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