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佑安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三天后便出现了。
这几日严敏棠几乎没有出门,每天坐在窗边看日出日落,看白云飞鸟。心中偶尔想到该何去何从,也总是飘忽着落不到实处,所有念头都只一闪而过,就像这窗外拂过枝头的阵阵微风。
这天的傍晚时分,严敏棠照例坐在桌前发呆,远处晚霞一片灿烂,从敞开的房门里卷入的晚风却已经带上了些凉意,叶佑安就在这一片昏黄中走进门来。四目相接两人都没有说话,他默默转身关上房门,呼啸的风声立刻止息,寂静中脚步声格外清晰,一步步像是敲击在心口,给这秋色更添了几分落寞。
等到桌上的灯被点燃,屋内明亮起来,严敏棠才看清叶佑安的脸色,眼底泛红,唇色寡淡,皮肤在灯光下暗沉无光,满脸尽是疲惫之色。看着他手撑桌面缓缓坐下,严敏棠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沉滞的脚步声也不似以往那般轻快。联想到最后那天的情形,一个之前完全忽略的猜想略过心头,他突然紧张起来,脱口问道:“你是因为...”
“我没有杀杜荣。”叶佑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打断他的话,一句话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打碎,“我食言是我不对,我很抱歉,但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更重要,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消失。”
一时间震惊、失望、愤怒、委屈,种种感觉混成一团从心头涌出,严敏棠张开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窗外风声呜咽,像是在幸灾乐祸地嘲讽,严敏棠看着叶佑安愧疚却坚定的眼神,所有情绪最终融成了一团怒火直冲脑门。他双眼赤红理智全无,涛涛恨意将他瞬间淹没,不能呼吸。眼前的叶佑安好像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狂躁的内心不断叫嚣,恨不能将他粉身碎骨拆吃入腹。
“好...好!”他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疾走,像困在陷阱中的野兽,徒劳地想找一个出口,“本就是我有求于你,你不愿意便不做,自是理所当然。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你这个骗子!”他恶狠狠地朝叶佑安看去,眼睛被怒火烧得黑亮,恨意几乎要凝结成形,利剑般毫不留情,“我竟相信了你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
叶佑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晃几下,颤抖着伸出手扶住桌子。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严敏棠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已经无法理顺思路,可又不得不用这些尖刻的话来发泄胸口的窒闷,“你,你既不愿帮我,放我离开便是,又何苦让我白白再等这么些天,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么?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滚出去!”
严敏棠蓦地停下脚步,声音也变得沙哑,“哦,对,该滚的是我才对。”他转过身去想要收拾东西离开,可又突然想到自己来时便是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带走的呢。
愤怒过后的空虚茫然,又添上突如其来的孤独失落,他愣了愣,缓缓低下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双手掩面溢出几声低哑的呜咽来。
叶佑安的心本已被那些指责的话扎得千疮百孔,可看到严敏棠低头掩面,悲伤哽咽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绞。酸涩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堵得他无法呼吸,他想对严敏棠说,你继续骂我吧,骂我打我都可以,你不要伤心不要哭,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情绪激动之下经脉肺腑的伤痛更加肆虐,可他仿若未觉,只拼尽全力站起身来,去握住严敏棠的手臂。
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严敏棠想也不想转身狠狠推开,眼看着叶佑安撞上身后的桌子,侧身摔倒在地痉挛不止,他像是没看到一样,用力喘息几次平复情绪后,扭头向门口走去。
“棠棠,你听我说...”身后传来叶佑安微弱的声音,严敏棠头也不回,拉开房门就往外冲。
刚要跨出门外,差点与喜伯迎面撞上,严敏棠惊慌之下赶紧停住脚步,伸手扶上老人的胳膊。
喜伯往屋内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身对着严敏棠问道:“怎么了这是,闹这么大动静。”
严敏棠内心一片茫然,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放任自己睡个天昏地暗。他迎上喜伯的目光,酸涩地笑了笑:“喜伯,我要走了,以后有机再回来看您。”
喜伯看着他,浑浊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拍了拍严敏棠的手,温声劝道:“时候不早了,要走也不必如此仓促。”说着他又看了屋内的叶佑安一眼,他已站起身来,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按住胸口,脸色惨淡,漆黑的眼里尽是绝望的祈求。
“佑安若是惹你生气,不理他便是,我替你赶他出去。真要离开也明天再说,小虎还没跟你道别呢,好不好?”
严敏棠对上喜伯询问的眼神,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沉默一阵后答应道,“好。喜伯快回去休息吧,我们不闹了。”
喜伯这才满意,说了几句劝慰的话转身离开。
严敏棠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关上房门坐回桌边,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一早就猜到了结果,有什么可激动的呢,他内心并不愿承认,自己只是仗着叶佑安的好,才对他如此迁怒,好像刺痛他就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灯光暗了暗,叶佑安也蹒跚着回到桌边坐下,欲言又止。
严敏棠抬头看了一眼,以前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人已看不出往日的神采,怜惜和烦躁在心中翻搅,他闭上眼冷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说实话,我不想再被骗。”
叶佑安被这话刺得心头一哽,却又因为他愿意听自己说话而欢欣喜悦,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这是我炼制的傀儡线,能为携带之人抵挡伤害,你戴上,以后遇到危险就不怕了。”
严敏棠不耐烦道:“你这几天就是在做这个?我不人不鬼的,能有什么危险。”顿了顿,又问道:“你不会以为这个东西对和尚设的禁制也起作用吧?”
“我不确定,但戴上总放心些。我不会再帮你杀他,可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报仇。”
严敏棠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做好了,再争执也没有意义,便伸出手去让叶佑安替自己戴上。红绳绑上手腕后闪烁几下,接着便消失不见,他呆呆地看了片刻才收回手,再次看向叶佑安,“你说的没错,你不杀他我也会继续尝试别的办法。”他仿佛已经认命般,平静地说:“你本来也不欠我的,刚才是我一时激动口不择言,抱歉。这个东西谢谢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我们就此别过吧。”
叶佑安张口便要解释,激动之下气息翻滚,咳喘好一阵才平息。等他再次抬起头来,苍白干裂的唇内竟隐约有红色血线,对比之下分外刺眼,严敏棠暗自心惊,愕然看了他一眼。
叶佑安却无知无觉,只急切道:“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让我继续帮你吧,就算是弥补我的失信。”见严敏棠似乎不为所动,他又补充到:“你知道,我家也是经商的,若是想从生意入手做些计划,我能帮得上忙。”
这话正说到严敏棠心坎上,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既然不能直接出手,那就换别的方式,生意场上总是充满意外,安排得好自然能成功,这个理由他无法拒绝。
“也好。”他点头应下。
灯光下叶佑安额上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他盯着那水光看了一阵,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低头道:“你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叶佑安终于舒了口气,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他不动声色忍下,站起身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出了严敏棠的房门,走进廊道,叶佑安才踉跄几步颤抖着弯下腰去。额上的冷汗滴落在地,他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胸口的翻滚愈演愈烈,腹部也开始绞痛,他咬牙不断吞咽,忍住咳嗽的冲动,严敏棠的房间太近,他不想在这里吐出血来。
正苦苦支撑,突然一股暖流自后背涌入体内,躁动和疼痛立刻被抚平。叶佑安不必回头已知道是谁,放松虚脱之际眼眶也红了起来。“好些了吗,回房再说吧。”看他缓过来,喜伯收回手掌,径自往他的房间走去。
喜伯在床头坐下,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意,对叶佑安淡淡道:“过来坐着,我替你疗伤。”
叶佑安自知理亏,又不敢忤逆,走到喜伯身边讪讪回答:“不用了喜伯,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喜伯直直看着他不说话。
“喜伯,”叶佑安上前抱住他,似委屈又似撒娇,“真不用,傀儡线您也知道,没有大碍的。”片刻后他松开双臂,认真看着喜伯的眼睛,“谢谢您今天帮我这么大的忙,真的谢谢。”
喜伯叹了口气,拉他坐下,“我知道什么,傀儡线这东西我只在书上看到过,从没见过哪个傻瓜真的炼制的。”
叶佑安笑了起来,“其他人都没有值得炼制的人,我有,说明我比他们都要幸运。”
喜伯看着他发亮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捏捏他的脸,“敏棠是个好孩子,他的事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说到这里,喜伯拉过他的手,搭指看了看脉象,“损耗太大,这几天好好休息,多运功疗伤。”
“知道了。”叶佑安反手握住喜伯的手,“棠棠身世很可怜,现在孤身一人,他想要的我又没办法帮他做到,我只恨不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喜伯,后面我们可能会离开一阵子,等我帮棠棠完成心愿,再带他一起回来看您。”
喜伯整了整衣摆,缓缓起身,“儿孙自有儿孙福,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喜伯再给你们煮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