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叶佑安如约与杜荣再次见面,杜荣果然同意了他的合作计划。为表诚意,叶佑安让杜荣先行起草合作契约,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先提出来,之后双方再对初稿进行商讨修改。
杜荣并未推辞,只说叶家果然不像一般商人重利轻义,自有一股江湖豪气。叶佑安心道这是已经调查过自家背景了,笑笑不语。
即将离开时,杜荣却拦住了他,面有难色,“佑安先留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叶佑安心下诧异,面上却笑道:“我们既是马上就要合作,谈何不情之请,杜掌柜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那日在林中救了我们母子两人性命,家母一直铭记在心,时常念叨。前日得知你又来了中州,且已与我见面,便说想请你去府上一起吃个便饭。”说到这里杜荣便停住了,一脸歉然看向叶佑安,等待他的回应。
若是其他人,这饭吃不吃都无关紧要,可这老夫人是严敏棠的娘亲,叶佑安听到这话顿时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佑安为难的话就算了,我去与家母解释。这确实有些唐突,只是老夫人平日并不常开口,这次提出这要求我也...”
“不不,抱歉,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夫人想要见我,我自当前去拜访,怎会唐突。”叶佑安赶紧答应下来。
“那就好。”杜荣松了口气,苦笑道:“老人家有些时候就像孩子,真让人没办法。”
叶佑安也附和着笑笑,看他这幅真心孝顺的模样,又想到严敏棠,心中酸涩。
吃饭的事自然不能瞒着,叶佑安当晚便和严敏棠说了这事,他沉默片刻,只淡淡笑道:“挺好的,你替我去看看娘亲,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她了。”
叶佑安心疼地抱住他,只觉得什么话在此刻都太过苍白,人生际遇就如天上的白云,变幻缥缈,谁又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第二日午时,叶佑安如约来到杜府。见到老夫人的那一刻才知道,她竟已双目失明。杜荣解释道:“之前忘了告诉你,那次林中遇险,大概是刺激太过,老夫人回来便看不见了,大夫看过也都说无能为力。”
老夫人听他解释,也笑道:“年纪大了,这些都是正常的。”说着招呼叶佑安,“快过来坐,佑安是吧,上次得你相救,一直想再见见你,才让小荣约你过来,希望没有耽误你的事。”
“哪里哪里,我来拜访老夫人是应该的。”叶佑安赶紧走上前去坐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所幸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杜荣不时提起些家常话题,顺着老夫人的心思聊天。叶佑安有问必答,后来也主动讲些自己外出游玩的趣事逗老夫人开心,最终宾主尽欢。
“佑安下午可还有事要忙?”吃完饭老夫人又问。
“无事,老夫人有事的话尽管吩咐。”
“那你再陪我聊聊天吧,小荣下午还有事要忙,你留下陪陪我,再讲讲你那些趣事,可好?”
叶佑安没想到会单独留他,抬头看了杜荣一眼。杜荣显然也很吃惊,但并无不快,立刻跟着劝道:“我下午还有些事务处理,老夫人难得有聊天的兴致,佑安你就再多留一阵吧。”
叶佑安赶紧点头答应,随着老夫人来到大厅的一路上心头忐忑,比被先生出题考试还要紧张。
“坐下吧,别紧张,我就是一个人无趣,想跟你聊聊,你要是紧张害怕我可就罪过大了。”老夫人吩咐下人上了两杯热茶,便让他们都出去了。
杜荣不在,此刻单独相对,叶佑安自然便将她当做亲近的长辈了,温顺答道:“能陪老夫人聊天是我的荣幸。”
“就叫我伯母吧,别显得那么生分。”老夫人边说着边轻轻捶打双腿。
“好。”叶佑安从善如流,“伯母可是腿疼,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不碍事,老毛病了,年轻时摔断了腿,老来时常酸痛,看过许多大夫都说只能缓解无法根治,也就这样了。”说着还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
叶佑安听着这声叹息,心中酸涩,坐立难安,像是自己娘亲受了病痛一般,脱口道:“伯母别难过,我家有个医术极好的大夫,明日我便写信回去询问,看看这种情况是否有方法医治,眼睛的问题我也一并问了,说不定都有法子能治好。”
老夫人默然半晌,冲他感激地笑了笑,揉搓着膝盖道:“佑安有心了,不必如此劳烦。之前也有大夫说过缓解之法,只是有些药材极为少见,小荣到处寻找都未能找到,想必十分珍贵,为我这半截入土的人就不必如此折腾破费了。”
“只要有就定能找到,我爹爹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也结交不少朋友,我请他帮忙便好,您就放心吧。”叶佑安听她如此说反而安心,他不信有什么药材是尹大夫不知道的。
“别只顾着说话,喝点水吧,这茶是我最喜欢的,你尝尝可还合口味?”
“哎,好。”叶佑安乖乖拿起旁边的茶杯,细细品尝。
老夫人听着他的动静,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那日在林中出手相救,你说是赶路回家碰巧路过,那时你可有同行之人?”
叶佑安被这话惊得魂飞魄散,一口水呛在喉咙,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边咳嗽他边绝望地想,糟了,这反应明显是有问题,可他又绝不能将严敏棠说出来,除了抵死不认别无他法。
“抱歉,刚刚被茶叶呛到,失礼了。”他哑着嗓子解释,说完立刻回答她的问题:“那日就我一人,伯母为何有此一问?”
“只是随口问问。”老夫人并没有就此多说,反而另起了话头,“佑安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十有二。”
“正是青春好年华啊。”老夫人感慨,那双空洞的眼睛向叶佑安看过来,“我一见到你,就想起我儿子来,他当年失踪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我这腿就是那会儿找他的时候摔断的,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他就那么消失了。”
叶佑安对着老夫人苍老悲伤的面容,觉得那无神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一直要看到他心里去。他紧张得几乎想要夺门而逃,连呼吸都忘了。
但老夫人并没有让他煎熬太久,很快便转过头去,摸索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佑安这次来做生意,可带了助手?”
叶佑安这一瞬间竟有想哭的冲动,看着老夫人小心翼翼却又期盼的眼神,他讷讷地开口:“有的,有个朋友帮忙。”
老夫人低头将茶杯放下,顿了顿,“朋友可还好?”
叶佑安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不敢发出声音,转身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笑着答道:“很好,朋友特意前来相助,我自会照顾好他。”
从杜荣府上出来,叶佑安浑浑噩噩,最后又聊了些什么他全无印象,满脑子都是老夫人悲伤期盼的眼神。
走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才又有了回到现实的感觉。老夫人是发现什么了吗,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叶佑安闭了闭眼,不想再深究。
这些都不重要。杜荣已经答应了他的合作请求,即日便会开始起草契约,他要做的只是等待。依他的了解,杜荣应该不会坐地起价,即便狮子大开口他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签下他想要的东西,他什么都无所谓。
叶佑安强迫自己去想后续的计划,严敏棠要去找赵掌柜,到时必须带上二叔一起,这样他才能放心。他想着,不知赵掌柜会是什么样的人,严敏棠会不会受欺负。慢慢的,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想到严敏棠,他才能安心,他要做的只是让严敏棠好,其他的事他都不愿去想。
“怎么了,这顿饭吃得不开心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严敏棠见他神不守舍地回来,开口问。
“想吃糖。”叶佑安答得莫名其妙。
严敏棠什么也没说,从纸袋里挑出一颗紫色的,喂到他嘴边。
叶佑安却并不张口,只直直盯着他的嘴唇不说话。严敏棠轻笑一声,将糖放入自己口中,俯身渡了过来。
又是一番拥吻,最后两人嘴里全是甜甜的葡萄味,双唇水润艳红,眼里泛起水光。
叶佑安满足地舒出一口气,伸手一把抱过严敏棠,将头埋在他的脖子上,鼻尖萦绕的全是他的味道。
“到底怎么了,杜荣不同意?”严敏棠再次问道。
“同意了,这两天就起草契约,之后再具体商讨,这边应当是没有问题了。”
“那你这是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叶佑安稍稍恢复了精神,直起身子温柔地看过去,“严老夫人上次在林中受到惊吓,回去眼睛便看不见了,但状态很好,你不用担心。”
严敏棠稍微愣了片刻,随即点头,“好。你是因为这个?”
叶佑安笑了,“不是,我是不开心没有陪你吃饭。晚上补偿你,陪你吃顿好的,好不好?”
严敏棠白了他一眼,“到底是补偿你还是补偿我。”
“补偿我。我们去松鹤楼吧,去吃他们家最有名的卤水鸭。”
见叶佑安开心起来,严敏棠才放心,随意道:“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都听你的。”说完又走回桌前坐下,挑了颗糖放进嘴里。“我也该去找赵掌柜了。”
“嗯,带上二叔一起,这事没得商量。”
“他还能吃了我?”严敏棠不以为然。
“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在家会坐立难安的,你忍心么?”
严敏棠扑哧笑出声来,“你现在可真会撒娇。”
“撒娇有用的话,我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叶佑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别吃了,吃多了牙疼。咱们出去逛逛吧,然后直接去吃饭。”
外面太阳已经渐渐落下,照得到处一片红光。
一天又过去了,但总会有新的一天到来,叶佑安想,日子总要一天天过,只要身边的人一直在,没有什么困难是他克服不了的,他对未来前所未有地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