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喂了药之后便将赵钱弃置一旁,严敏棠想了想,眼下也没什么可说,对赵钱道:“今日之事赵掌柜做得不地道,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不如先冷静下来,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
赵钱见他们果真不再拘着自己,对刚才吃进去的东西更加担忧,可又敢怒不敢言,犹豫着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匆忙赶回家去。
“二叔给他喂的真的是毒药?”严敏棠这才开口问,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莫楚凡只是吓唬对方,喂进去的是普通伤药而已。
“算是吧,他回去找大夫看,大夫就会告诉他是慢性剧毒。”二叔说到这里竟笑了笑,“是尹大夫闲来无事制出的玩意,每月服用对身体不会有影响,一旦断掉便会浑身酸软无力,行动困难。”
严敏棠恍然,想到赵钱刚才的行为,只觉得他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叔没有受伤吧?”
“无事,一群小啰啰而已。”
“这次多亏有二叔在,不然就真被他算计了。”严敏棠有些懊恼,明明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却总有人贪得无厌,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似乎还是依旧天真蠢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生意上的事多得是尔虞我诈,威逼利诱,越是牵涉的利益大,越是需要些强硬手段。”二叔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边往回走边缓缓跟他解释,“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不论任何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与善良、信任无关。只有有所倚仗,才能为所欲为,在哪里都是一样。”
严敏棠点头,心头一片澄澈。他总是怨怼悔恨自己做过的事,试图改变自己,其实完全是南辕北辙。一直以来他错就错在,没有为自己设好倚仗,只顾随心而动却承担不起后果,到头来还要怨别人辜负自己,何等可笑。
“赵钱回家后得知自己中了毒,一定会再来找我们,二叔这两天也小心着些,以防他狗急跳墙。”严敏棠嘱咐道,害怕赵钱吃了亏后面再找二叔麻烦。
“以他的胆量,应该不会再找事,合作的事我看已经差不离了。”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客栈门前,严敏棠一抬头,正对上叶佑安焦急的眼神。
见他们回来,叶佑安神色立即放松下来,他撇了眼严敏棠破烂的袖子,快步迎上,先向二叔问道:“二叔没事吧?”
“没事,中途出了些岔子,有惊无险。”看他面色不好,二叔又宽慰道:“都是预料之中的,别担心。我给赵钱喂了尹大夫的月月散,他后面应当不会再多事了。”
叶佑安闻言勉强笑笑,“有二叔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快回屋歇着吧。”
二叔招呼一声便自己回去了,严敏棠拉着叶佑安的手也进了屋。
坐下后严敏棠主动交待了刚刚发生的事,其中惊险自是一笔带过,最后他哄道:“又没出什么事,你别担心。”
叶佑安听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低着头不说话。严敏棠见他脸色惨淡,似乎并不全是因为着急生气,突然又想起傀儡线来。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骤然伸手,握住了叶佑安右手手臂,自己本该受伤的地方。
果不其然,叶佑安毫无防备之下痛呼出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严敏棠愣住了,看着他带着痛意却惊慌失措的眼神,目光渐渐变得冷淡,缓缓收回手盯着他不说话。
叶佑安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伸手握住严敏棠的手,只吐出一句对不起。
握住自己的那双手不复以往的温暖,手心湿凉,还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严敏棠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有事瞒着对方,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厌倦,是不是其实自己装作不知道更好呢。
“你歇会儿,我去让小二拿些热水过来,擦身换个衣服。”他直接翻过这一篇,对叶佑安说道,起身出门。
“傀儡线可以帮助携带之人抵御伤害,是因为伤害和疼痛都转移到了制作傀儡线的人身上。”叶佑安突兀地开口,“我当时给你的时候气氛太僵,没说出口,后来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不是故意瞒你的。”
严敏棠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走出门去。
叶佑安呆立在桌边,呼吸渐渐沉重。他发泄似的狠狠捏了痛处一把,在暴烈的疼痛中感到一阵快意。他魔怔般不停蹂躏着伤处,任由冷汗涔涔落下,似乎只有把自己伤得千疮百孔,才能避免去感受心底的痛。
“你做什么!”严敏棠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拉住他自虐的左手喝问。
叶佑安一个机灵,抬头对上严敏棠不可思议的目光。“没有,我没事。”说着还露出一个笑容。
严敏棠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僵硬的笑脸,沉沉吐出一口气,拉着他一起坐下。
“很疼吧?”
“棠棠,”叶佑安伸出左手抬起严敏棠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是疼,可我不怕疼。”
他目光沉沉,眼睛黑得像一片旋涡,里面除了严敏棠什么也不见,“我不是要不顾你的意愿,不是看轻你,更不是自以为是地对你好,我只是本能地不想你受到伤害。是我自己太脆弱,是我受不了。真的对不起,你别怪我好不好。”
严敏棠抚上自己被划破的袖子,回想着当时挥手时剑身划过手臂的力度,伤口应该很深吧。
他又想到从亭子上摔下那次,叶佑安内伤复发,“那次不是内伤复发,是因为我对不对?”
“对,但确实也勾起了内伤。”叶佑安有问必答,对所有的痛苦都毫不在意,语气中只有坚定和温柔。“别想了。”
“傀儡线可以取下来吗?”
“不能!”
严敏棠看着他瞬间变色的脸,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他不信这个取不下来,却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认真想了想他又问:“所以这个是系在了魂魄上吗,我这种虚假的身体也能戴上。”
“我也不是很清楚,看起来是。”说到这里,叶佑安试探着道:“等你以后身体彻底恢复,它也还是会在。”
严敏棠垂头不语,叶佑安以为他还是想取下来,正要转移话题,却见他脸色骤变突然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叶佑安吓得站起身来。
“你当初是怎么把这根线系到我身上的?可以把我的记忆也连在这根线上吗?”严敏棠紧张得面色僵硬,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我不知道...”叶佑安被他带得也紧张起来,“但是,书上说这个是与人彻底相融,系上的那一瞬便能形成保护,守护现有状态,所以记忆应该也是包括在内的吧。”
严敏棠简直要狂笑起来,如果傀儡线能帮他记住仇恨,那他就可以直接选择复活,以后再从长计议,而不是非得在一年之期到来之前完成复仇,那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他激动地走来走去,一时觉得老天总算待他不薄,一时又害怕实际并不像叶佑安说的那样,如此纠结反复,坐立难安。
叶佑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起来似乎是好事,便柔声打断他,“你别激动,今天这么折腾累不累,歇会儿吧。”
严敏棠平复下心情,坐回桌边,满脑子思绪杂乱,不知该想些什么。抬头看到叶佑安泛白的唇色,他才回过神问:“你这种情况要怎怎么办?也不能用药。”
“没关系,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只是一点难受,不碍事的。”
“谢谢你。”严敏棠终于说出了口,伸手抚上他苍白的唇。
叶佑安笑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他抓住严敏棠的手指从嘴边拿下,倾身吻了过去。
严敏棠现在有了退路,目前的计划也进行得十分顺利,他却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什么未知在等着他。
赵钱在威逼利诱之下同意了合作,不仅分成比例上给出了诚意,还完全接受严敏棠的要求,前期的钱自己垫付,除了秘方之外一切都由他单方完成。契约由严敏棠暂时收起,计划等到杜荣彻底垮台之后,再让叶佑安现身台面之上。
严敏棠看着赵钱配合的模样,再次感慨二叔说得对,不论生意还是生活,都不能只凭情感和自以为,他为何没有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定下来,回客栈的路上严敏棠将契约递给了二叔,“这契约麻烦二叔帮忙保管吧,等佑安签了字才会生效,以后时机到了再给他。”
二叔接过,“为何你不直接给他?”
严敏棠笑道:“不论杜荣那边结果如何,这合作是只赚不亏的。后面我再将助染剂的制法也写出来,若是计划顺利,这两件东西便是我日后送给他的礼物,想请二叔帮忙转交,二叔就帮我这个忙吧。”
二叔见他不愿说,也不再深究,他知道这两件东西分量有多重,替叶佑安谢到:“那我先多谢严公子了。这份礼物实在贵重,有了这些,少爷这第一次生意够让老爷乐上好几年。”
说着,仿佛看到他家老爷笑得翘胡子的样子,二叔自顾自笑了起来。
严敏棠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心中的一块石头又落了地。
然而在杜府,此刻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杜荣与老夫人一起用过晚膳,正扶着她往回走,想到叶佑安提出的要求,心下不安,开口问道:“娘,咱们家的织染秘方,是从祖父辈就有的吗?”
“是啊,是严老太爷研制出来的,此后严家靠着这个才发了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染出比我们更好看的布来。”老夫人说到这里也十分感慨,一个人就这么庇护了好几代人。
“那还会有别人知道这个秘方吗?”杜荣问。
“这是独家单传,怎会有别人知道。”老夫人笑道,说完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累了吗?要不我背您回去吧,路滑也不好走。”杜荣见她不动,赶紧用力撑住她的胳膊。
“倒是还有一个人知道。”老夫人喃喃道,“他一直都知道。”
杜荣大惊,“是严家的人吗?”
“是一个亲近之人。”老夫人不愿多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杜荣心中的不安落了地,这事果然不能承诺。“佑安跟我合作,说是要加上独家约束,保证咱们的工艺不会被别人知道使用。既然娘如此说,那我便不能答应了,赚钱事小,到时恐怕会因为这个赔得家底都没了。”
话音还未落,老夫人两腿一颤直直倒了下去,杜荣慌乱之下一把拉住,自己做了肉垫一起跌倒在地。
“来人!快将老夫人扶回去,请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