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有欠检察官一笔钱?吴秋景一阵心累,不然这人怎麽跟鬼一样Y魂不散。
「阿景。」陈开德从厨房窗口推出一道菜:「六桌的。」
「舅……」吴秋景压低身T说,「我能帮六桌加料吗?」
陈开德瞪了他一眼,接着继续作下一份特餐。
吴秋景无可奈何打算速战速决,他端着餐点,往六号桌眼前一放打算开溜,没想到对方却早他一步开口。
「怎麽是你?」梁栩那张冰山脸难得露出错愕。
「你跟踪我吗?」吴秋景双手环x。
「我看起来很闲吗?」梁栩无奈地瞟了他一眼,接着说:「你在这里打工?」
「这间店是我舅舅开的,我就住这里。」吴秋景难得居高临下瞧着梁栩:「男哥什麽都跟你说了,竟然没说到这点?」
「……原来你家开餐馆,这间店在网路上评价很高。」眼神扫过桌前的餐,梁栩挑眉:「……红烧咖哩牛腩,挺不错的,蔡宗男没跟我介绍一下这就不对了。」
还会顺着话调侃,看样子检察官心情不错,吴秋景从鼻腔哼出笑意,他指着角落的自助台说:「那边有免费供应的饮料,是无糖麦茶跟热甜汤,还有鲑鱼骨味噌汤,劳烦检察官自己动手了。」
梁栩低着头,用卫生纸擦筷子,准备享用美食:「现在不是公事,不用一直叫检察官。」
那要叫什麽?叫nVe待狂吗?吴秋景在心底默默吐槽,冷冷地哼笑。正值用餐时间,人cHa0蜂拥,他也没多留就赶紧去帮忙,勤快地收拾着隔壁桌的空盘。
小小的店面最末端挂着一台薄型电视,上头播着最近一桩缉毒新闻。nV主播口齿清晰地颂念新闻细节,梁栩一边享用烫热红烧咖哩,一边将新闻当成广播听着打发时间。半年前,原本这项缉毒专案是他手上的任务,可惜事与愿违,反正他已经没指望升官了,谁来接手专案都无所谓。
他打算吃完就回去地检署继续工作,然而饭还没吃一半,吴秋景又端着一盘卤牛筋跟萝卜放到他眼前。
「特别招待。」吴秋景指了指柜台的蔡甜子。
「这怎麽好意思,」梁栩朝柜台露出微笑示意:「万分感谢,一定推荐朋友来你们这里。」
「你朋友吗???」吴秋景悄悄地瞟着门外,那里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也不动,脑门贴在两道玻璃门的中间,面容下垂,「你朋友看起来挺麻烦的。」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梁栩m0不着头绪:「什麽意思?」
「没事。」吴秋景抹了抹围裙,刻意转了个话题:「回去有找到关於160的线索吗?」
「找不到。」梁栩夹了块r0U,有些烫嘴,酱香及糖甜恰到好处,不愧是评价相当高的巷弄名店。
「是吗?」吴秋景说:「可惜了。」
如逐浪般的海cHa0声,轻轻地抚过吴秋景敏锐的神经,他彷佛嗅到了海的腥咸,冰凉的海水漫上了他的腰际,一b0b0地轻推着身躯,蔚蓝的海与无垠的天将他包围——有个男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吴秋景的面前,他们一同浸泡着海水——男人露出眼白,牙咬得Si紧,颈部一道见骨的伤不断冒出鲜血。
「毕竟一组数字不能证明什麽。」梁栩的声音宛如自遥方传来。
温暖的海水、白sE浪涛与蓝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视声音灌入耳内,吵杂的谈话声与热络人cHa0宛如由寒冬中复苏。吴秋景回过神,如大梦初醒一般脑袋仍有些昏眩。
「说的有道理。」吴秋景说从口袋拿出薄荷油抹着太yAnx,嘴唇如泡水般发白:「那你慢用吧。」
像梁栩这类人,理X是他们唯一思考事情的方式,吴秋景也无法强迫他人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即是真实。
吴秋景离开以後,只剩梁栩独自一人面对满桌子的佳肴,脑袋盘旋着160的事情,这个线索关乎梁子烨Si亡的真相。在理智上梁栩完全不相信吴秋景,诈欺案件在地检署数以百千计,因为空虚而欺骗,因为脆弱而相信,这类故事每日都会在梁栩的卷宗上演,骗术甚至高度组织化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要他怎麽相信吴秋景凭空说出的数字?
但情感面却骗不过自己。
梁栩喝下一口汤,从那次起,他再也不会推迟任何人的来电——他无法将自己从罪恶感中拔除,还将自己的一切葬送在那场意外里。他想找出160背後所指的含意,可同时又害怕那只是自己用以逃避的藉口,毕竟所有的线索出自吴秋景的证词,那极有可能是捏造或是假想,选择相信是否代表着自己想推卸责任?
即便事实并非如此,但失去至亲的痛楚与纠缠不去的罪恶感又将他推入深渊里,动弹不得、逃脱不了,永远困在揭开冰冷白布那一霎那的绝望中。
十几分钟过後,梁栩将整桌佳肴清空,他起身结帐,抱持着感激的心与柜台的蔡甜子道谢。踏出美嘉味便当店的时候,天sE已经漆黑。他站在店门旁,打了通电话给书记官,问她需不需要买饮料。
电话甫挂断,吴秋景刚好从便当店推门而出,手里还多了两个提袋。
「我阿姨说要给你的。」吴秋景语气平静,一贯不冷不热:「是她今天煮的香料N茶。」
梁栩朝他笑了笑:「你阿姨都对人这麽好吗?」
「朋友限定罗。」吴秋景耸耸肩说:「只要跟我说上两句话的人,甜子阿姨都以为那是我朋友,只要是朋友都会特别招待。」
「那我还真是得了个大便宜。」梁栩失笑。
「常来的话还会有其他好料。」吴秋景将饮料袋递给对方:「对了,有件事情想跟你讨论一下。」
「直接说没关系。」
吴秋景侧过头,遥望着外头的路灯,冷光苍白地照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他沈默了一阵,低哑的声音如自深海传来:「路灯底下的那个男人,一直说要报复这个家给那B1a0子好看。」
「说这些是什麽意思?」梁栩完全不明了对方所指何事,他望着马路,对面路灯下是杂乱的草丛,连只猫都看不到,一旁铁皮围篱上漆着禁止进入,红字如乾枯的血般怵目惊心,那里根本没半个人影。
「如果不跟你说,他就会纠缠我。」吴秋景完全没想解释,挥手转身就离去:「晚安,再见。」
怪异逐渐地在心中滋长,梁栩紧抿着唇,看着吴秋景推门而入。自行拐出便当店的小巷,大街上人cHa0蜂拥,将寒夜衬得温暖柔和。梁栩缴完停车费,独自回到车上,把饮料放在杯架上,发动引擎,暖气与皮革的气息扑面而至。
此时手机响了,在封闭的空间格外刺耳,上头显示是宋镇廷的来电。
「状况还好吗?」梁栩改成免持通话,扣上安全带:「我正好要回去地检署。」
梁检,我下午去了卫福部医院,顺便跟警卫套关系看一下监视器,可惜的是……上礼拜的存挡已经被洗掉了并没有保存下来。电话另一头相当吵杂:不过我已经有告知医院方面,请他们多留意文宣品的放置。
「谢谢你。」
油门缓缓启动,方向盘打转,梁栩的车流利地驶出停车格。
还有一件事情要跟您报告。宋镇廷像是离开了杂闹地区,瞬间就清静了起来:下午的案子送到医院的那个nV儿已经醒了,她说……是她爸爸攻击她的。
梁栩愣怔,紧急踩下刹车:「你说什麽?」
刚刚拜托陈法医先看一下,他说Si去的父亲应该是自杀。宋镇廷咳了咳老菸嗓,接着说,先是与外遇的妻子吵架,妻子离家以後失控持刀攻击大nV儿,不幸中的大幸是他nV儿虽然身受重伤但一息尚存,Si者以为nV儿已经殒命才接着自杀身亡。
梁栩几乎窒息,立刻就明白方才吴秋景所指何事。
他无法解释刚才吴秋景说的话。
一来这案子的全貌还没公开在晚间新闻,二来负责这案子的人是宋镇廷,对於刑警的教条相当於信仰的程度,绝对是严守侦查不公开的原则——更何况,吴秋景根本不晓得他刚才去了哪里。
检座,你还在吗?
「我有在听,你继续说。」
目前就这些,如果有新消息会随时跟您联系。
「好的,再麻烦你,辛苦了。」
电话挂断,车内只剩引擎与空调的声音,沉默且压抑的气氛彷佛是一双无形的手,掐住梁栩的喉头,几乎无法喘息。双手挂在方向盘上,他察觉了自己的指尖正微微地颤抖。
吴秋景真的可以看见普通人无法见到的世界。
太荒谬了。梁栩一阵想笑,冷汗却从额际滑下。车玻璃上映照出一张与梁子烨有几分肖似的脸,黑暗中苍白而虚幻,宛如亲弟弟就在身旁陪伴。
「……子烨。」梁栩心如刀割,痛苦得哑声。
为什麽你离开了?
这问题他在心中已问过无数次,无数的憎恨,无数的痛苦。
如今吴秋景的话像是黑雾中的一簇火苗,冥冥之中指引着真相。是非对错梁栩已经无法用常理判断,他想知道答案,他想知道真相。梁栩咬紧牙根,急促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地冲出黑暗的停车场。妄想也好,逃避也罢,即便判断会与理智冲突,信念摇摇yu坠,即使一刹那间就会落得全盘皆输,他也必须赌一把,将所可能X赌在吴秋景身上。
——160可能是揭开真相的最後机会。
高速行经市区,梁栩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位於市中心的高级社区。
车停在路旁,门口警卫朝他点头致意,梁栩从公事包拿出钥匙旋即推门进入一栋透天厝内。从弟弟过世以後,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这个无法被称呼为「家」的地方。梁栩的母亲披着披肩从书房走出来,惊讶地问他:「要回家怎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回来拿个东西而已。」梁栩随口说了个理由,迳自穿过客厅直接上楼,来到梁子烨的房门前。
梁栩推门而入,一GU尘封的恶气窜入鼻尖。卧室陈设丝毫未变,那一瞬间恍然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仍旧坐在书桌前。
房内一张单人床、书桌、椅子,角落的书柜跟衣橱,里面每个物品都维持着生前的痕迹,牵动敏感神经敲击着伤痛。与梁栩的叛逆不同,身为二子的梁子烨从小极为顺从乖巧,在父母的高压教育之下过得相当压抑,他习惯讨好父母,每个选择都是依照双亲的喜好,从来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包含他的人生,俨然只是个替父母完成愿望的孩子,尤其是他充满威权的父亲。
梁栩抚过桌面,厚厚一层积灰,这半年来恐怕连他的母亲也不敢踏入这里。
弟弟考上警专以後虽然与朋友合租宿舍,但为了逗母亲开心,他隔三差五就会回家住一趟。宿舍在他过世的时候就已经整理乾净,而这个房间却是从他离开人世间以後就再也没有变过,好像将这间房尘封起来,就会以为梁子烨只是暂时离开。
梁栩环顾整四周,想找出蛛丝马迹,例如一本日记、一张照片,或是任何能跟160牵扯上关系的物件。梁栩压低身T在床板下m0索,却m0不到任何东西。依据他对梁子烨的认识,弟弟虽然顺从父母,但偶有会些夹缝求生的小叛逆。b方说他喜欢漫画,会将它们藏在床板下,或是高中nV朋友写的卡片,就会藏在英文参考书里面。
书一本一本cH0U出来,他迅速地翻页,连张多余的纸都没发现,书架找过一遍,顶端也只m0出一层厚厚的落尘。床底下、书桌下、衣柜内,任何地方梁栩都一一仔细检查。整间房几乎翻了个遍,片寻不着任何可能X,梁栩额上覆着一层薄汗,连背也Sh透,这间房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就连本日记也没有。
用手臂抹了抹额上的汗,梁栩喘了口气,他们兄弟俩一起钓鱼的合照仍放在书桌上,这张照片父亲曾经拿给报社大作文章。一起生活这麽多年,最知道梁子烨个X的人是梁栩,他拼命地回想过去的事情拼凑出弟弟的轨迹。
如果是梁子烨,他会怎麽做?
他想起弟弟小时候,偷偷攒零用钱买了一组钢弹模型却被母亲发现,当晚就遭到父亲用皮带毒打,後来梁栩得知消息,盛怒的他一口气砸烂父亲养的所有松树盆。後来弟弟偷买的东西都会放他房里,因为父母亲拿这个反叛且好胜的大儿子没办法,而且从不g涉他的生活领域。这麽说起来,梁栩直起身,自从十八岁考上大学离家以後他就没再住家里,十几年来只有几次进去过自己的房间打扫。
梁栩离开梁子烨的卧房,匆匆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门,灰sE的窗帘、深木书桌、房间的每一个细节,都与记忆中毫无二致。
趴在床旁往底下瞧,什麽都没有。柜子上的书也一本一本地翻阅,梁栩不肯Si心,由衷希望梁子烨会留给他什麽。拿掉书架上的最上层所有书籍,在书本与柜T的空隙间赫然出现一只铁盒,大约饼乾盒大小,上头挂了一组三位数的密码锁。
梁栩冷不防地倒cH0U一口气,心头凉了半截,这不是他的东西,是梁子烨遗留的。
这个东西不能放在宿舍让同事知晓,也不能给父母知道,究竟有什麽秘密?
他颤抖着手将铁盒拿到面前,脑海都是160这个数字。急忙地拨动转盘,按下开关,然而却密码锁文风不动,吴秋景告知的线索并不是密码。梁栩愣了愣,忽然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很快就理智开始评估起所有可能X,开始测试起他所知道的任何数字,b如说弟弟的生日、他的生日、警政编号、员工证等,但梁栩反覆测试了十几分钟,通通都不是答案。
既然是不能放在宿舍与自己房间内的东西,那麽密码就不会是梁子烨身上的所有要素,当然,放在梁栩的房间内,为了避免父母亲t0uKuI,也不会是与他相关的数字。梁栩思索了一阵子,蓦地看见桌上与梁子烨一起钓鱼的那张合照,弟弟的书桌上也有一张相同的照片。
那是梁子烨大学毕业典礼的那天下午,梁栩排除万难跟上头请了两天假期,两兄弟一起去山上露营兼钓鱼。晚上他们肩并肩仰望着山林的星斗,忘却所有烦忧的事情愉快地聊天,好似永远说不完一样,梁栩永远忘不了那天。
——毕业典礼。
梁栩的心脏漏跳一拍,他拿起桌上的相框将里头的照片翻了出来,背後写着6月12日。
梁子烨Si亡真相会不会与这铁盒里的东西有关?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会愿意透露给亲哥哥吗?梁栩鬼使神差地拨动密码锁,将转盘由上往下转到6、1、2,并按下开关。
铁盒应声开启,他打开盒盖,霎时间犹如遭受重击一般惊骇得无法动弹。里面放了许多照片,每一张都是欢笑的模样,有男有nV穿着白衣,在树林下打坐禅修,旁边还夹杂一些文宣品。
——盒子里全部都是明心真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