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平凡之欲 > 番外三:光阴吻痕
    现在,命运之神给了你一个机会,你在时光缝隙中能抓住碎片的尾巴,回到爱人的旧日光景,你会选择哪个碎片?

    严起迷迷糊糊睁开眼,被光晃得骂了一句,眯着眼睛回味了半天才捋清每一个字,含混地抱怨:“什么玩意……”

    字组合成完整的句子,严起终于清醒了点,“操”了一声——离了个大谱,这个世界怎么不唯物了?但只一秒这个问题就被他抛开了,他摸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那个不唯物的声音:“什么时间都行?穿越?回得来吗?”

    “你可以在碎片中停留十二个小时,现在你可以想一想——”

    严起已经蹦起来了,摩拳擦掌地打断声音,急促道:“穿穿穿!”

    眼前骤亮的同时严起还兴奋地暗讽,谁要选择,成年人全都要——随后就被眼花缭乱的画面搞得晕头转向。

    涂抹着不同的江游剪影的纸片在漫天飞舞的光带里穿梭着,严起眯着眼睛试图找到自己想要的,直到眼睛胀痛,终于骂咧咧地放弃自我,随便攥了一把飞到眼前的纸片。纸片轻薄,摸起来发软发潮,仿佛被时间的河流亲吻过,他愣了愣,目光落在纸片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

    蝉声很吵,严起被热浪扑了满脸,憋住的一口气还没吐完,就看见周围老旧的居民房。生活的气息在这里显得悠远而陈旧——那是早已远去的,昏黄的童年。

    空气里燥热弥漫,老人的流动摊车上摆满了绿豆冰和西瓜,叫个几声,小孩儿便都围了上来,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严起不由得笑起来,在里面找江游——他拿到纸片的瞬间就想通了,如果这是梦,那断没有不顺他心意的理由。

    出乎意料的是,江游竟然没在里面。奇了怪了,他总不可能认不出小时候的江游,严起站在树荫下躲凉,有些不解地朝四周张望。

    直到他看见背着小书包垂着头走在日光下的小孩儿。

    小江游脸被晒得通红,穿着有些大的衣服埋头往前走,没看摊车上的解暑甜品,只是专心盯着脚下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严起看着他快垂到肘弯的肥大短袖,不太舒服地皱起眉来,心里正不高兴着,刚才围着摊车眼馋的小孩儿堆里一个小女孩偏头看到江游,立马激动地喊起来:“哥!哥!”

    江瑷扎着个牛角似的辫子,一蹦一跳地过去拉江游的手,她矮墩墩的,跟江游站在一起,显得江游都高了不少。严起又想笑了,真想把这么小的江游拍下来回去逗大的那个玩。他目光一直停留在江游身上,看他给妹妹理了理头发,江瑷两只手张成两把扇子殷勤地给他扇风,小姑娘有些古灵精怪的,严起一看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是想吃呢。

    小孩儿。严起冷哼一声,看着江游一手牵着妹妹,一手去摸裤兜。摸出来的钱竟然还不少,够买两碗绿豆冰了,但江游看了看,不动声色收回了一半,把另一半递给江瑷:“去吧。”

    江瑷浑然不知,又蹦蹦跳跳着去买甜甜凉凉的绿豆冰了。

    严起知道,另一半一定又是江瑷明天份的绿豆冰,他心里酸酸涨涨的,有点说不出的软和涩。年幼江游的成熟和体贴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格格不入,只需要稍一想便成了一根软刺,扎得人眼眶疼。

    他也默默地摸自己口袋,可惜除了几块昨天班里学生给他的,捂在兜里快化了的巧克力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有钱,肯定也是不能用的,这个时候他还不如能买碗冰吃的江游呢。况且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算是发现了,自己现在就是个隐形人,谁也看不见自己。

    看着江游带着妹妹回家,他犹豫片刻,觍着脸做贼似的跟了上去。他没好意思杵在客厅里,想着虽然男朋友现在才读小学,但也是男朋友,去男朋友房间总没问题吧?

    严起在属于江游的小房间里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稀奇。没拼完的魔方,儿童水杯,削好摆得很规整的铅笔,叠得整整齐齐的作业。严起看着几本本子上的别人的名字,“啧”了一声——这小子真是不走寻常路,自己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竟然帮同学做作业去了。

    他翻了会儿江游的作业本,有点做贼心虚地往门外看了眼。外面一家人还在吃饭,江喻平沉声让江瑷不许挑食,而苏苒仍然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问江游今天的菜好不好吃。他没听见江游回答,但肯定是点头了。

    作业本上的字体很幼稚,但一笔一画都认真,有种拙朴感,和他成年后写的那一手银钩铁画截然不同。严起忍不住乐了,手指却留恋地在纸张上拂过,坐在江游的小床上安静地等江游进来。

    这一等便是月出时候,严起难得的心平气和,就坐在这一方天地里浪费时间,直到江游推开门。他小时候也很瘦,不太爱笑的样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板着脸,脸上还有薄汗。他仍然穿着肥大的短袖,袖口卷起来了一小截,对于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来说,穿大一些的衣服就能省下频繁更换的钱。

    严起怕屋里太闷,料想他也不会发现,刚才便帮他开了窗户通风,夏日晚风吹来,这会儿屋子里凉快了点。只见江游在窗前驻足,一脸严肃地看着窗外的方向,严起愣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确定江游不是在看自己之后才放下心来。

    随后江游皱了皱眉,上前将窗关好。哦,嫌外面太吵了,严起心想,小孩儿事还挺多,都热成这样了还讲究。他别无他法,看着江游坐下来写起了作业,只好蹲在一边苦哈哈地给他用手扇风。

    江游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四周。严起立马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掠过自己的脸时停了两秒,连呼吸都屏住了。还好,江游又低下头去,迅速写着作业。

    直到外面江喻平敲门,嘱咐他睡觉,江游才答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爬上床关好灯。光线骤暗,严起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今晚月光很好,借着有些透光的窗帘他看见江游将自己半蜷起来朝着墙壁睡,他没盖被子,手遮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嫌月光太亮了。

    严起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想摸摸他的脸,又怕他没睡着被吓到——刚才扇风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冒险了。

    好一会儿后,江游大概真的睡着了,呼吸浅浅的,闷在手臂之间。严起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去帮他把手放下时,门又被很轻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苏苒,她动作很轻地摸进来,好像常这样做一般轻车熟路,看到果然没盖被子的江游便将一旁叠好的薄被小心抖开,给他盖了一个角,然后熟练地将他捂着脸的手放下来。江游在睡梦中舒展了一下身躯,呢喃了几句什么,翻过身规规矩矩地躺好了。

    严起看着苏苒出去,凑过去蹲在江游床边,看了他许久,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曾经听江游讲过江家父母,讲得不多,但心里总有过这样那样的担心,怕江游受过委屈,现在实打实见到了,终于长舒一口气。手指又不规矩地在江游脸上戳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不长肉。

    十二个小时悄悄流走了一半多,严起最后看了江游一眼,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未经岁月雕琢,在月夜里仿佛一个安静的童话。他把兜里焐得半融不融的巧克力放在江游枕边,明明知道江游听不到自己的动静,还是蹑手蹑脚地溜到窗边,打开窗户翻窗出去了。

    翻得太快,没看见江游睁开的眼睛。

    ***

    严起站在街边,小雪兜头而下,他整个人都愣了,摸摸口袋。这回摸出了两张纸,年幼江游的剪影下面还偷偷藏了张画着花的,他之前那一把还真是抓着了。严起打了个响指,转头开始找文身店。

    店其实很好找,主要是因为它在这条巷子里实在是太嚣张了,连招牌都与众不同,龇着牙一样,一看文身师就是个不好惹的。

    现在不好惹的文身师正冷着脸,问江游为什么前一天晚上没有好好休息。江游要文的花样不算小,耗时不短,算得上是项大工程了,没休息好很容易影响文身状态,人也可能晕针。

    看得出文身师是个有追求的,不太满意江游的不听嘱咐,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下针的时候都带着火似的,江游眉头一直微微皱着。

    严起一开始还想笑,心说你也有今天,过了会儿就笑不出来了。他坐在江游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听到他拒绝休息时的微哑声音,忍不住握了握拳,瞪那个文身师——不能轻点吗?!他说不休息你就真的不休息了吗?!

    尽管他知道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是江游自己犯轴,但他不太想对江游生气,只好转移注意力。文身师半途还是给江游倒了杯水让他喝几口,江游接过来抿了几口,垂着眼睛道谢,又趴回文身床上去时严起有点焦虑地站起来走了几步。

    大冬天的,暖气也开得不高,江游额上还疼出了细细的汗。文身完成了一半多,江游肤色白,皮肤也敏感,红肿便有些明显,严起半跪在床边,没忍住凑过去吹了吹。恰好文身师又下一针,江游的背部肌肉很轻地动了动。

    严起无所事事地时不时往江游背上吹一口,毫无助益却企图为他缓解疼痛。他简直有点埋怨江游了,文这个玩意儿干什么呢?有这个闲工夫给自己打个电话,自己远在天涯海角也要立刻长出翅膀飞过来抱他亲他。什么姜花,什么月亮,什么乱七八糟的花语和隐喻他都不要,只要一个真真切切的江游,而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把他丢下那么多年。

    他又隔空对着江游的脸扇了几下,恰逢江游抬眼,又是那么巧,正正看着他。严起吓了一跳,心虚地收回手,又叹了口气,他有点惆怅了,而且很想江游,能亲能抱能操他的那一个。惆怅着惆怅着,只见面前这个江游重新低了眼,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子,问文身师:“图样里是什么花?”

    严起不知前情,朝他挥了挥拳头——连文的是什么你都不知道还敢对我说“月亮是你”?!

    倒是文身师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受宠若惊”了,面色也缓和了点,开始头一回在文身过程中才解释自己思路:“姜花。你之前只提到月亮、记忆和夏天,只是月亮太单调了,也表现不出来,姜花的花语刚好贴合了你的意思……”

    他讲着讲着,见江游又沉默了,打趣道:“失恋了?失恋纪念?”

    “算是。”

    这个答案挺奇怪的,严起也有点蒙,片刻后忽见江游笑了笑,轻声道:“我想把记忆留在夏天,其实我更应该将他留在我身边,”

    严起心神大震,一时鼻酸,一时又想笑,他搓了搓脸,低低骂了一声。他想再碰一碰江游,碰一碰这个面色憔悴的旧日影子,手才刚伸出去一半,江游忽然抬手理了理稍长的头发,手抬得有点高,指尖擦过严起手心,留下微痒的一道虚痕。

    挂在墙上的时空“嗒”的一声跳过一格,严起虚握起拳,消失在了小小的文身店中。

    而江游微微仰起头,颜料与针带来的痛楚在感官中消失,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真不想让你见到,又真想说给你听。

    ***

    早晨偷袭式地接完吻之后,严起一边穿衣服一边跟江游说自己的梦。江游昨晚工作到三点,现在又被他闹醒,只“嗯嗯嗯”地点着头,不甚清醒似的,等严起遮遮掩掩挑着说完,却很能抓重点地发问:“那你选择去什么时候?”

    严起得意一笑:“不告诉你。”说完掀开被子就跑了。

    傻子,这么开心。江游无奈地重新把被子盖好补眠,闭上眼睛的同时在脑子里“多说情话”四个字上打了个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