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仓库里推出一台悬浮摩托,全控制手环模拟出头盔,将传统渔具打包,磁吸在摩托侧身,另一侧吸着的是工具箱。詹立枢觉得我们应该一人开一台,我说我就这一台。我是单身者啊,东西都是一人份,只有用坏了再临时去买的份。但詹立枢坐在我身后,用手环抱住我的腰时,我又能大概感知出来詹立枢挺开心的。向导其实是挺别扭的生物,我认识的十个向导里,十个都容易想太多,据说是认知功能太发达导致的。向导有一项评价维度是精神力,但这评价维度在上个纪元就废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细的各项评分和个人能力等级评定,詹立枢就是个人能力为S级的超优秀向导。越是优秀的向导,我们做哨兵的就越是要容忍他的复杂思路。
头盔内置了通讯设备,摩托在树林里穿行的时候,我说:“我还带了露营工具,如果你不想钓鱼的话,可以在帐篷里休息。”
“我没钓过鱼。”
“为什么?我记得冬蜂城还有冰钓的传统。你没玩过吗?”
可能詹立枢觉得我太像史前人类吧,他说:“首先,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我二十二岁军校毕业之后,一直在前线服役。其次,我没有钓鱼的必要啊,鱼这种东西,买来吃不是更方便吗?最后,你竟然还是用钓竿的,一点效率都没有。”
我有种被呛的感觉,明明是詹立枢在阐述他自己不钓鱼的理由,但话语里莫名看不上我的钓鱼爱好。我直白道:“我还以为你会尊重我的爱好。你喜欢做什么?今天你陪我,以后我也会陪你。”
“……”
是詹立枢意识到他太凶了吗?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情绪反常。不就是我发烧吗,我又不怪他。詹立枢半晌才说话,语气好了些,“你说得对,我应该尊重你的爱好。我喜欢做爱,你多陪我做一做就好了。”
“嗯。而且你说你容易发胖,吃肉比较容易保持身材。”我说,“吃鱼就挺好。”
“吃鱼容易饿。”
“那就多吃几顿。”
詹立枢忽然乱摸了一把我的胸肌,“就回一个‘嗯’?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我无所谓。累的人又不是我。”
“……”
昨天我强行抓住詹立枢给他洗澡,然后我就有了报应。我开始思考,是否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规则潜隐在这种亲密关系后?或者,一种战术?你进我退的招式,婚姻是一种配合。
我催动油门,摩托提升高度,从密林的枝桠与绿冠中冲出。树林中的景色比较单一,升空之后视野更好。昨天晚上不知何时闪逝了流星雨,所以今天天际是蓝绿和粉紫并存,从上午的蓝绿多过粉紫,到现在具现化的夕阳海浪,在天际涨潮,一道明显的分线美得奇异,缓缓吞噬清新蓝绿色。附近有一种薄如蝶的鸟,藏在树冠里,引擎声过就惊起它们,像风吹散蒲公英。
驾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钓鱼点。有树的溪口,往下走五米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可以同时钓到溪里的小鱼和水潭里的大鱼。帐篷是自动的,一片扔过去,扑簌簌自己就支起来,我又抛出好几个压缩体积了的东西,比如垫子和毯子,待他们恢复原体积之后,詹立枢动手铺好。
我事先打好预防针:“今晚我们就在溪边露营,吃完再回去。”
詹立枢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看来他已经调整好心态,顺着我来了。我知道我的行为有点像小孩展示自己的秘密基地,是幼稚的炫耀,但我本心非常真挚。其实我们都学过如何野外求生,执行过任务的星球那么多,适宜住人的和不适宜住人的,废弃的和完全未经探索的,我们知道怎么存活。但存活和生活是两回事。詹立枢是会给我做的无聊填色游戏涂上缤纷色彩的人,我不信他会对这些完全无感。
他蹲在地上拨拉工具箱,兴趣不丰,走五米到水潭,水体蓝到发黑,深度不明,詹立枢半蹲的姿势加上几乎没有的面部表情,很像勘察地形。我说:“这是个海水潭,整个地下因为星球引力的关系,绿幽灵的内陆湖泊与海水都是相连的。我往水潭投过探测设备,很深很深,所以我不建议你下水。”
“把实时探测结果同步给我。”詹立枢说话的语气像检查作业的老师,他说,“周围呢?也有监控设备确保安全吗?”
“我会保护好你的。”我组装着鱼竿,无比自然说道,“相信我,和我在一起,不会让你遇到危险。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受训过的哨兵。”
我望向詹立枢,发现他又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能相信我吗?还是说介意自己现在没有能力解决这些危险隐患?不过我也没必要为了向导的敏感心思而放弃说出我本该给的承诺。
给詹立枢的鱼竿比较傻瓜,自动化程度很高。我教詹立枢:“鱼钩会自动模拟鱼饵,有活鱼上钩之后,杆身会有红色标记提示你,你往上提就好。按这个键,竿身会自动加长并放线,如果你想要……”
“这太白痴了。”詹立枢拒绝,“你也用这么白痴的鱼竿钓鱼吗?”
“不,我喜欢全手动。”
“那我也要你那种。”詹立枢忽然狐疑道,“你自己用原始鱼竿,那你怎么会有这种傻瓜鱼竿?”
我从善如流道:“以前的傻瓜同事来灯塔,钓鱼是保留项目。”
詹立枢又无语了。我仿佛是这些自然星球的观光地陪,陪钓鱼,陪徒步,陪海滩酒吧。那不然呢?我还喜欢搜集种子,制作自然生物的博物图鉴,制作标本,等等……这些爱好都不是从小就有的,是我接手了这项工作之后,慢慢找寻出来的乐趣。正因为它们不是我天生的兴趣,所以我异常地珍贵它们。是这些爱好逐渐平息了我的愤怒与悲痛。
詹立枢愿意学钓鱼当然好,我拿了我最常用的那根鱼竿给他,诚意嘛,手把手地教,詹立枢似乎被那深水的水潭吸引住了,一来就打算钓大货。我反而比较喜欢钓溪鱼。现在的绿幽灵天气非常好,水温适宜,就连下水都是没问题的。
我原本想这么建议詹立枢,可怎么看都觉得詹立枢没在想下水这回事,会显得我其心不正。算了。我搬了小板凳,和詹立枢并排坐,等他实操上手之后我再去捞溪流里的小鱼。
我说:“你喜欢吃小鱼干吗?这边有一种非常好吃的小鱼,我命名的,杜氏小白条,香煎或者炒着吃都好吃。你家应该也吃中餐的吧?”见詹立枢点头,我继续说道,“我一般煎完之后,一半会再用辣酱炒第二遍,在阳光下晒个把钟头,之后拿来下酒。”
“你带酒了?”
“当然。”
詹立枢忽然认命似的长叹一声,我不明其意,詹立枢忽然歪过椅子来,咬了一下我的肩膀。没咬到肉,全啃在衣服上。很巨骨舌鱼。我想。然后詹立枢才说:“如果我有小孩,我也宁愿他记住的都是这些。”
我愣怔好一会,我该怎么回?我其实第一次跟他上床的时候就想说,我觉得杜家基因不好,不知道孩子出生之后会不会觉得辛苦。如果我能长命百岁,那另当别论。我要是早死了,杜家血脉就真没有遗传下去的必要,只是遗传灾厄而已。现在不想聊这么严肃的。那要怎么回?说我也这么想吗?但我其实又很清楚,这种逃避是很可悲的。我是被迫这样自娱自乐。我既沉溺于异星享受,又觉得未来好像不该只是如此。我很清楚的。我还得再想想。
但我嘴上这样回了:“那我肯定会安排好每周的家庭出行,教他们炒小鱼干。”
“他们?”
啊,不是说双胞胎容易遗传吗?我闭嘴了。
帝星A14区,大厦101层。
高大英俊的男人踩着急步穿过长长走廊,在最后一间门前停下。他面色极差,应该是犯了很严重的糟心病,最开始他还礼貌地按门铃,但按过三巡,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男人开始捶门。他另一手插在裤兜里,风衣袖子随着手臂挥动而晃悠,一种精致的风尘仆仆。
大概一分多钟后,门才从里面打开。男人借助自己的体型优势直接挤进去,不过门里的人也并不打算拦他。
“你儿子突然结婚了,你还在这里睡女人?!”这不是男人的家,自然没有一进门的脱衣、挂衣动作,男人只是踩上了昂贵的地毯,气势汹汹走进来。
开门的女人拢起浴袍:“准确地说,她是机器人。我的哪个儿子结婚了?结就结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男人不想在女人面前暴跳如雷,这样太不体面了,而且他们其实还在婚姻关系中。他说:“詹立枢结婚都已经两个多星期了!”
叶璞气定神闲地坐上沙发,顺手倒了两杯酒,她抬高手臂,詹欢津接过她手里的那杯,打算就站着和她聊。
“那你人呢?詹家的事明明是你在管。”叶璞和机器人女友做到一半被老公打断,心里正烦,其实她从詹欢津还没出电梯就已经知道他来了,毕竟叶璞是哨兵。也就是说,她从知道詹欢津到来的时候,做爱的兴致就被减了一半。她可是从来不管詹欢津怎么和别人乱搞的,那他凭什么来管她?
“我被皇帝派去处理星盗的事,没有这边的消息。”
“那立枢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应该也不会过来直接找我了吧。”
“叶璞,我怀疑立枢已经都不在这个星系了。”詹欢津一头茶红色长发绑在脑后,他顺手一捋,结果搞乱长发,詹欢津索性解开了。“他找到杜家人了,是和杜家人结婚。”
叶璞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