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翡翠蔷薇 > 恐惧症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射进偌大的寝宫内,预示着安德蒙繁忙的一天拉开了序幕。作为莱茵的二殿下,他并非被架空在外,相反他和希里斯分庭抗理,各自手握莱茵一半的权利,希里斯掌控着莱茵的政通渠道,而安德蒙手握着军事大权,他们互相忌惮竞争着,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这个帝国的繁荣。

    厄尔多斯之役虽然莱茵大获全胜,但这胜仗打的确实说不上轻松,甚至中途好几次险些因为太过偏远运输不便差点导致弹尽粮绝,士兵吃不饱打仗就失去了力气,所以伤亡情况也出乎意料之外,但总的来说还是比预期要好很多。他们成功的拿下来了这一座宝贵的中间地带城池,现在索多玛和莱茵仅仅隔了一条宽阔的阿克伦长河,以及百顷空旷荒芜的草原,这两座历史同样悠久繁荣的帝国遥遥相望着,谁也说不准战争的号角究竟在什么时候就会打响。

    而眼下头疼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件,每一场战役结束后战亡的战士的后续事宜和抚恤金累积成山,长时间的输出补给和为了战争暂时性对平民实行的苛政,这个国家处于一个松弛的缓冲期,他们在防备索多玛进攻的同时必须利索的让一切最快恢复成战争前的原貌,而与此同时与假想帝国的柔怀策略的政治外交也必不可少。

    军旅生涯使得安德蒙很早就醒了,睁开眼的一瞬间视线并不混沌,那双金色玻璃球般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像是根本就没有睡过,让人瞬间联想起某种号称丛林之王美丽又强大的猫科动物。几乎称得上完全密封的厚重窗帘只开了一条细细的小缝,室内开着柔和的夜光灯,安德蒙不想惊动蜷缩在他怀里昏睡的男人,借着这昏暗的暖光低下头来细细的打量着对方头顶的发旋和露出的一点白皙的面庞。

    修几乎将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他也不嫌闷,白皙的面庞浮现出一丝红晕,头顶几缕呆毛可爱的翘着,胳膊紧紧环抱着安德蒙的腰。

    美人在怀的感觉让安德蒙享受的眯起了眼,金色的眼瞳里满是柔情,这要是搁他以往随便哪个情人看了去,怕是要大跌眼镜,安德蒙虽说对床伴称得上十足的绅士,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温情后面的冰冷假意,况且按这位事后从不留床伴过夜的风格,躺在这张床上直到第二天的怕是到现在只有修这一号人,更何况他还称得上什么都没做。

    看了好一会他才恋恋不舍的准备起床,这位莱茵赫赫有名战神一般的二殿下像一只毛毛虫一样一拱一拱缓慢的从修的怀抱里抽出身来,然后塞了一只又大又软的抱枕给床上逐渐蹙起眉的男人抱着,慢慢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做完这一切之后眼巴巴趴在床边又盯了会床上沉睡的无知无觉的人,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日安,我的小蔷薇。”

    他的声音轻的像风,待穿戴整齐后脚步刻意放的轻柔,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推开门后柔软的表情消失的已无踪迹,他的副官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您今天迟了一些,殿下。”

    安德蒙没有回答他,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待走远了一些后方才回复道,“不算晚,会议还有半小时才正式开始,所有材料昨天下午我都过目了。”

    “走吧条顿,不要让那群老家伙等的太久。”

    圆桌会议位于殿堂的中庭地带,路过偌大的拜厄花园和喷泉再往前,会议室独有的荆棘长剑图腾映入眼帘。门前伫立的两位女侍从为安德蒙推开门,嘈杂的吵闹声便随着打开的门缝一同出来。

    安德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侍从立刻收住了完全打开门的手。

    “我们已经不能和索多玛开战了,粮草物资还是战士的精神状态,这时候开战无异于自断力臂!”

    “呵,不要再掩饰你那畏畏缩缩的懦夫行为了裴尹!索多玛一直是我们的心头大患,趁着战士们的气焰还没有被平静的生活打压下去,这不是正好是一个立威的好时机!此时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等到你得老年痴呆拿不动刀开不了机甲再做决策吗?”

    “闭上你的臭嘴约克!你这个从不上战场只会用嘴打仗的白痴,你知道一次战争对于帝国的伤害有多大吗?我们的战士和国民都经不起这么频繁的折腾了!”

    “说的倒是道貌岸然,我们之所以忌惮索多玛还不是因为你当初签下血色五月的不平等条约,仅仅为救一个人让帝国陷入如此被动的状态,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舍小家顾大家的仁慈?帝国的好元帅,你可真是随了你母亲那幅优柔寡断的性子。”

    声音一时间哑了下去,过了一段时间年轻的男声才想起来,因为极力抑制着什么而低哑,“.....你他妈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再然后就是有人翻身上桌的声音和桌椅倒地声,伴随着拳头击打肉体的撞击音和惊慌的吵闹——

    “元帅快住手!”

    “别打了!你们快停手!”

    将这场闹剧按下静止键的是突然打开的门和突兀响起的鼓掌声,逆光而站穿着银灰色高级军装披肩的男人脸色漠然,漂亮的黄金瞳孔里面什么感情都没有,像打量什么死物一样看着这满屋子的人,眼神却并不聚焦。

    油然而生的威压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声音嘲讽,“真惊喜啊,哈。”

    “二...二殿下......”

    认出了来人是谁正搀扶着约克上尉起身的那位年轻少校身形一震,哆哆嗦嗦的打了声招呼。与此同时各色目光聚集过来,内涵不一,有的人是第一次见这位上过无数次战场号称莱茵之狮的安德蒙殿下,眼里的好奇都快要溢出来;一些军官阶级稍低的将士早已在阵营里听说过这位的丰功伟绩,此时倒不太像是参加会议反而像是来看偶像的;余下一些高阶老军官们看向安德蒙的目光就颇过复杂了,有人眼中警惕忌惮,有人眼里不屑一顾。

    但不论如何,目光的主人都是很克制的,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去和莱茵的掌权人之一明面上作对。拳头还未放下的裴尹转过头来看向他,眼里的狠辣还没来得及收,朝约克的方向啐了一口后对安德蒙说,“啧,今儿个又是从谁的床上刚爬起来?来得有够晚的。”

    安德蒙大踏步进屋,脱下繁重的军装披风交给一旁的副手直接坐在了圆桌主椅上,露出一个堪称迷人却疏离的笑来,“关你屁事。”

    “起床气还挺冲。”裴尹嘟囔一句,也跟着起身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手脚都放不对地方。

    “愣着干吗?”安德蒙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十指交叠优雅的放在腿上,眼睛微微眯起来,“等我一个一个请你们落座吗?”

    于是其余人才像脱线木偶一样开始僵硬的活动起来,纷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约克心有不甘,恶狠狠刮了一眼裴尹才骂骂咧咧的做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但他并不老实,手脚胡乱移动着发出些微的噪音,以此来表达自己愤愤不平的情绪,直到什么东西刮擦着他的耳边过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约克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缓慢的一点点转过头去,地上是一只摔碎了的长骨雕花茶盏,已经粉碎到看不清原貌,而约克之所以能认出来这是什么是因为上一秒它还在二殿下的桌前,深褐色的红茶泼在雪白的地毯上氤氲出一大片脏污的痕迹,那处还在冒着阵阵白色的热气,可以想象它在丢过来的时候里面盛的茶水的滚烫程度。而始作俑者很显然将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丢过来的时候茶盏里的液体没有一滴飞溅到桌上或是其余地方,精准非常,很难想象那双手如果扔的不是茶盏而是别的什么兵器,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约克后怕的望向安德蒙的方向,冷汗从额角慢慢淌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多么的不要命和幼稚,终于停止了一切动作,一动不动的僵直在座椅上。

    “我说,安静。”

    高位上的男人慢条斯理的缓缓开口,平稳的声线很难让人揣测他究竟有没有动怒,像是倦怠一样半阖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甚至连视线的落点都不在任何一个参议员身上,虚虚的落在桌子的木头纹理上,“你们令我很失望啊,诸位。”

    “像一群野狗一样互相撕咬,闻到腐烂的肉味就撒开蹄子往上扑,没有脑子,四肢也不发达,一无是处却想着一步登天。”

    “五年前索多玛一役还没有学乖吗?血色五月之后是还想再有血色六月和七月,直到卖光整个莱茵吗,嗯?”

    他话无所指,仿佛是针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而约克死死的低下了头,连和对方的余光接触都不敢,眼底闪过一丝惊惧的神色。

    “帝国从不养无用的废物,”安德蒙懒洋洋开口,食指曲起敲击着桌面,仿佛一声又一声的警钟。整个室内的空气都仿佛要凝滞,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紧张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在妄想和莱茵作对前,先掂量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被维纳亚鬼山上的秃鹫吃光了脑子。”

    他说完话,往后坐了坐,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闭起眼后抬起右手招了招,“汇报战损吧,条顿。”

    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睁开眼后眼中划过一丝茫然,费劲的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身上的被子面料高端触感云朵一般绵软,显然和自己卧室里普通的棉被质感不同,更何况这上面还绣着浅金色的拜厄花,床大得惊人,穹顶上雕刻的古老而精美的壁画让他沉重的脑袋里有了答案——这是安德蒙的房间。

    他稍微一挪动酸软的身体,骇人的疼痛便从下身传来,昨天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如同噩梦一样闯进他的脑海里,令他的头胀痛起来,他不得已伸手缓缓的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下头疼带来的不适。待稍稍好一些后,他从对面的立镜里看到了自己目前的状况,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和处理,都已经上过药了,但身上的青青紫紫还没有消,像是刺目的纹身一般刻在他的身体上。

    他有些厌恶的皱眉,恶心和反胃感上涌,他趴在床边干呕了好一会,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修抹了抹因为强行呕吐而发红的眼睛,像个缺氧的人一样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半晌他的神情恢复冷漠和麻木,机械的拿起一旁叠好的衣裤一件一件艰难的套上,却在要起床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像个残废一样腿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歪倒在长绒地毯上。

    他试图再次站起来,却又以失败告终,修冷寂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他像一个学步的孩子一样一次次颤抖着腿起身,却还没一秒就摔倒在面前的地毯上,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直到膝盖青紫。

    而他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重复着这近乎自虐的动作,过了许久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抱着膝在床尾的地毯上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颤抖着,盯着卧室的门把手,眼里一片死寂,仿佛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鸟。

    他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门,仿佛盯着的是什么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宝物,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时而浮现出挣扎时而死一般灰暗,惨白的薄唇紧紧地咬着,手心攥出冷汗。

    过了好久,他仿佛终于从冗长的噩梦里苏醒过来,小声自言自语的喃喃道,“都过去了修,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颤着手,再次试图扶着墙站起来,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那暗沉的眼里仿佛终于亮起了光,他扶着墙,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地向大门处走去,像是根本感受不到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

    近了...就快到了......

    那双碧色的眼睛就像被擦掉灰尘的翡翠一样亮得出奇,他将手摸到大门上,试图推开那扇门,却没有任何效果,门纹丝不动,仍旧死死紧闭。

    怎么会......

    怎么会打不开......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比起惊慌他的眼里浮现出的更多的是绝望,仿佛在触摸到那扇门之前,他就知道他根本就打不开它。

    那扇不算太过结实的木门,就像一堵高高的墙,拦住了他所有滋长出的希望。漂亮的绿色眼睛里绝望仿佛要溢出来,就像一枚被人打碎的祖母绿宝石,再发不出一点光彩。

    他仿佛连最后一丝强撑着站立的力气都丧失了,顺着木门缓缓的滑坐在地上,俊美坚毅的脸上一片麻木和疲惫,双手再次环抱起膝盖,像一只受伤被逼到极致的小兽。

    “...谁来...救救我....谁都好...来救救我吧......”

    低喃声很轻,几不可闻。

    “....我要死了...好痛....”

    “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