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心一边收拾茶几上的酒杯,准备添点冰块,一边听见身後佩华笑得前仰後合。
她刚刚不是才提了句:「最近又遇到他了,就住我家附近。」
怎麽一转眼,对方已经跟叶景琛聊起家常来了?
「欸,你现在还喜欢打篮球吗?我记得你国中可是风云人物耶。」
「真假?景程也生两个了?没想到你也当阿伯了喔……」
晨心从厨房回来时,看到佩华翘着脚靠在沙发上,手机开着扩音,一副老朋友重逢的自在模样。她忍不住笑着摇头,把冰块倒进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忽然,佩华一手摀住手机的麦克风,回头对她扬眉:「欸,我可以叫他一起来喝酒吗?」
「……你别闹了。」晨心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佩华摊摊手,一脸无辜:「不是啊,他听起来没事啊,我就顺口问问嘛。」
话说完,她自顾自地把手从麦克风上移开,对着手机开口:「我听晨心说你们住得很近喔?」
晨心嘴角cH0U了一下,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到佩华轻快地笑说:「今天在家吗?要不要过来陪两个中年妇nV喝一杯?」
电话那端静了几秒,接着传来景琛带笑的声音:
「你们两个……喝开了是不是?」
「你不是说你很能喝?现在有机会证明一下了啊,」佩华笑得不怀好意,「我们就在晨心家,走路五分钟,快点来啦。」
晨心连忙伸手去抢手机:「大佩,够了啦——」
景琛那头没立刻接话,等了一下才笑着说:「你们该不会预谋要对我怎样吧?」
语气里带着戏谑,却也留了几分距离:「我会怕啊,还是明天,再请你们吃午餐好了。」
佩华还打算再说什麽,嘴刚张开,晨心立刻抢过手机,大声说:「大佩她喝茫了,我先带她去睡觉,挂了,再见!」
话没讲完就果断按掉通话键。
她坐回沙发,低着头,手指还握着手机不放。佩华看着她,一脸无辜地笑着:「欸我还没说完耶……」
佩华看着晨心,斟酌了几秒,语气b刚刚低了一点。
「我刚听景琛说现在没有对象,你也单身……以前你们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晨心没回话,只低着头替自己添酒,手指握着瓶身没松开。
「不考虑给彼此一个机会吗?」佩华说完,语气没再玩笑,只是静静看着她。
晨心的手顿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说:「我们没什麽事。」
她刻意没抬头,像是怕自己脸上露出什麽神情。
佩华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是没什麽事,还是……你一直都放不下?」
佩华说完那句话,盯着晨心看了一会儿,忽然坐直身子,拿起手机。
「好啦,我先跟我家那几只视讯一下,看他爸有没有因为偷懒又喂他们吃泡面。」
语气恢复成一贯的调皮,像刚刚的话题只是她酒後不小心翻出的老相簿。
她起身走到yAn台一角讲电话,声音忽高忽低地和小孩斗嘴,时不时还对着镜头b手势。晨心没回头,只静静坐着,看着桌上那杯快融完的冰块发愣。
外头的风把yAn台的风铃轻轻摇响了两声。
像是哪段早已模糊的回忆,又被悄悄拎回来了。
那之後,老师盯他们盯得更紧了。全班重新调整座位,她被排到第一排,他则坐到最後一排。传纸条变得困难,下课时间也总是被安排外务,不是景琛被叫去处理什麽,就是她得帮忙送东西,彷佛刻意拆开他们之间所有的空隙。
某天,上课到一半,一张纸条从几排後方悄悄传来:
「晚休时间,2年16班」
六点到六点半,是大家的晚休时间。教室关灯後一片黑,几乎没有人会发现谁不在位子上。
晨心低头趴了几分钟,等四周安静了些,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室。
她一路穿过西大楼,走到三楼最外侧的那间旧教室。2年16班,位置偏僻,yAn台正对C场,夏天的晚风会穿堂而过。
走到後yAn台时,她看到他。
景琛靠着墙坐在地上,一条腿膝盖弯曲,另一条平放,手搭在膝上,整个人像被什麽静静定住了似的。
「嘿……」她轻声说。
他转过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现在老师盯得很紧,根本没机会讲话。」
晨心也坐下,笑了笑:「对啊,她真的是穷紧张……」
一开始,晨心还有些不自在。
虽然她和景琛平常就常说话,但这样特地安排的独处,还是头一回。
她坐下时,心里还悄悄盘算着该讲些什麽,不要让气氛太尴尬。
但景琛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静,没给她压力,只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抱怨今天的便当菜太难吃、隔壁班谁又闹笑话了之类的。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没什麽特别,也没有多热情,但就是那样——让人想靠近。
很快的,晨心也放松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把这几天被打断、没讲完的话一口气补齐了。
他们什麽都讲,班上的八卦、老师的怪癖、联考的压力,还有最近看的漫画剧情、考完後想去哪里玩——就像是把原本藏在心里的小日常,一一摊开来交换。
那天晚上之後,每天的六点,晨心总会悄悄地从教室消失。
她知道自己只要准时走到三楼最角落的那间教室,就会看到景琛坐在老位置,等她。
白天,他们几乎不讲话,老师看着他们安分守己,还私下得意地说:「我这招果然有用。」
他们也不拆穿。
彷佛只要不说破,这场傍晚的相遇,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有天晚休前,一年级时的好友姿颖来找她。
说是想聊聊,但晨心一看到她捏着裙角、眼神闪烁的样子,就大概知道了。
果然,姿颖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景琛。」
晨心没立刻回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升上三年级後,姿颖时不时会来教室找她,嘴上说是找她聊天,眼神却总是飘向後排——那个靠窗的位置。
走廊上碰见时,姿颖也会主动和景琛打招呼,甚至刻意找话题搭话。但景琛一向只是点点头,没什麽多余的反应。
「我想在联考前跟他告白,」姿颖咬着唇,看起来既紧张又认真,「你跟他这麽熟……你觉得我这样会不会太突然?」
晨心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她和景琛之间,从来没说过「喜欢」。没有告白、没有牵手,甚至在白天,他们还要假装彼此不太熟。
但她也说不出那句:「祝你成功。」
後来,她把那间教室的事告诉了姿颖。
2年16班,晚上六点,最安静的时间,没人会去查,风会从C场那头吹进来。
她说得很轻,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
但她心里清楚,那是她和景琛之间维系了好些天的地方,是他们唯一能放下伪装说话的地方。
她还笑了一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常:「我觉得,那里挺适合说喜欢的。」
说完这句,她心跳有些乱,指尖微微发凉,却没让自己退缩。
她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告白机会——
乾净、安静、不会被打扰。
後来,那天姿颖去了。
晚休结束时,景琛没回来。
一直到下节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进教室,坐回座位上,面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老师没发现,同学也没在意。
但晨心看着他坐下的那一刻,心里忽然像被什麽压住了。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
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隔天,她以为一切会像往常一样。
早上进教室时,她习惯X往那个靠窗的位子瞥了一眼——但他没看她。
没有那个带笑的眼神,没有一点熟悉的停留。
她觉得有点不安。
晚上六点,她照常走到三楼,2年16班的yAn台——空的。
他不在。
整节晚课她几乎没能专心。笔记写得歪歪斜斜,脑袋却像堵住了。
下课铃一响,她就站起来。
他们早已有默契,不会在课堂上说话,连对眼都很少。
但那天,她破了例。
她走到他的位子边,像是抓住最後一点什麽,轻声开口:「我可以跟你说一下话吗?」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续走动,却仍有几道眼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她不在意,她只看着他。
他低着头收书包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愣了几秒。然後,他站起来,背起书包,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没有一个字。
没有一个眼神。
仿佛她只是空气。
晨心怔在原地,她没有转头,只是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x1了一口气。
心里某个原本还紧抓着的东西,就这麽松了,松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後来,景琛就真的完全不理她了。
他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对人对事总是带着刚刚好的礼貌,说话有界线、笑也有分寸,从不让人难堪。
但这次,他没有给她一点余地。
她试过递纸条,像回到还能偷偷传话的那段时间一样,写下几句:「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解释」、「你愿意听我说吗?」
但每一次,纸条都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也许从没有被打开。
她也试过在下课时走近他,假装只是刚好路过,想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不是冷淡。也不是刻意疏远,而是——拒绝承认她的存在。
彷佛她,是什麽让他厌恶的东西,那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麽。
是不是,她真的把一段原本好好的东西,弄丢了。
班上有人私下猜测他们是不是分手了。
但晨心b谁都清楚,他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何来结束?
可也b任何人都清楚——她把他们之间的友情,给催毁了。
客厅里只剩下气泡酒逐渐消散的声音。
yAn台的风还在吹,风铃又响了两声,清脆却不真实。
晨心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没喝完的酒,手机萤幕早就暗了,还放在腿上没动。
佩华已经躺进房间,传来小孩视讯讲完後的收拾声,说了句「等等要把我叫醒」就没了动静。
客厅灯光温h,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的眼前还停留在那年夏天,夕yAn斜照在教室走廊上,风从C场那头灌进来,纸条、目光、脚步声,全都轻得像没发生过。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下课後,她从教室走出来,看见景琛背着书包往楼下走。
他的背影跟平常一模一样,笔直、安静,没有特别快,也没有回头。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发现,自己那时候从来没想过去追他。
就这样,一直没追。
也没说。
就像当初他们之间的所有默契一样,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得也没有声音。
晨心低头看着膝上的手机。
萤幕映出她现在的样子,有些微醺,有点红眼,眉心轻轻皱着,像是过了很多年,终於承认了:
——她真的很难过。
只是那时候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