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时候,子航就提过,暑假的最後半个月想带奕辰去新竹住几天,顺便带他去东部走走。
「我刚好请了特休,可以多陪他一点。」他在讯息里补了一句,「这样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晨心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最後只回了句【好】,指尖按下送出後,便开始调整奕辰原本八月的行程安排。
她不是舍不得。理X上来说,孩子应该多和爸爸相处,尤其在单亲家庭里,父子之间的时间更显珍贵,这样的安排对奕辰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而她——也能趁机放松一下,补补这些年来一点一点积压下来的疲惫与紧绷。
但当送走奕辰,当天晚上一踏进空荡的屋子,拉上窗帘、检查瓦斯、打开夜灯的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让那GU熟悉的心慌悄然袭来。
她真的,很怕一个人待在这麽安静的家里。
隔天晚上,她照旧提着厨余袋下楼。时间刚过七点,楼下的风闷热黏腻,才刚将垃圾投入子母车、正要转身回走时,身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儿子明天晚上有空吗?」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便看见景琛站在路灯下,一手cHa在K袋里,姿态随兴,像是刚从便利商店走出来,另一只手提着一瓶还冒着水气的茶饮。
他知道奕辰打羽球,偶尔也会主动约去附近球馆练练。这样的问题并不突兀,可她听见的当下,心口却不知为什麽轻轻跳了一下。
「他这两个礼拜都不在,跟他爸去玩。」她语气平平的,像是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多说什麽。
景琛点点头,也没追问,只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前几天你被我吓到那样……我回去还有点内疚。」
「没那麽严重啦……」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他没接话,只在她推开门、准备进大楼时,忽然开口:「等下要睡了吗?」
她顿了一下,像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应该会再滑一下手机。」
他像在思考,又像只是找个自然的语气开口:「那我晚点打给你,聊个天,太安静的晚上不好睡。」
语气依旧自然,像只是顺手提起,却刚好把她心里的那一层静默与不安轻轻摊开。
她怔了一下,没回话,只点了点头,过了两秒才说:「那我先上去了。」
晚上十点十五分,手机萤幕亮起,是「叶景琛」的来电。
她盯着萤幕几秒,终於按下接听。
「喂?」
「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没哭也没发抖。」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有点困、有点懒,像是半躺着说话。
「你是想聊还是想找人笑?」她翻了个白眼,但嘴角不自觉上扬。
「都有。」他笑了一声,「只是觉得,这时间不太适合让你一个人对抗房间的Y影。」
「哪来那麽多Y影。」她嘴y。
他没戳破,只换了个话题:「你晚餐吃什麽?」
「泡面。」
「很敷衍。」
「没人吃,就随便煮。」
「下次我煮,你来吃。」他语气不变,像是在说明天天气会不会下雨一样平静。
晨心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紧了紧。
「……你不是说要聊个天吗?怎麽开始许愿了。」
「我没许愿,是提议。」他笑得更轻了。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夜晚,让她忽然不那麽怕了。
她靠在床头,一边听他讲着白天的琐事,一边想:好像……也不是那麽糟。
隔天晚上十点十二分,手机一震,是景琛。
晨心盯着来电显示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喂?」
「今天有没有准时吃饭?」他一开口就像在点名,语气却懒洋洋的。
她往沙发里缩了缩,「……有啊,便当店的J腿还可以。」
「没煮?」他语气像在确认什麽,又像早已预料。
「懒得煮。」她抱着枕头,声音带点疲倦,语气却淡得很。
「那我开始怀疑昨天的泡面,你也是叫外送的。」
「欸,没有喔。」她终於笑了一下,「我真的自己煮的。」
「喔,那辛苦了。」他语调平稳,听起来却很像在逗她。
「……你语气很敷衍欸。」
「有吗?我还是很诚恳的。」他轻轻笑了两声,没急着说下句话。
两人都没讲话,只剩下彼此的呼x1声隐隐贴着耳边。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问:「昨天,有b较好睡一点吗?」
她靠在沙发扶手边,目光落在墙上的时钟,语气低低的,「好一点。」
那一瞬,她没说出口的是——有你打来,就好一点。
升上高三之後,即便晨心的学校不是以升学见长,压力还是慢慢堆了上来。
其实从高二开始,她就已经收起玩心,尽量把自己拉回读书的节奏。但学校风气散漫,课程进度也拖拖拉拉,就算她努力听课、按表C课,成绩还是始终不见起sE。直到高三开始写模拟试题,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落後得有点严重。
文科她还勉强能撑得住,可数学……完全是另一回事。
几个同学提议一起去补习,说人多可以报团T价,五个人一拍即合。第一天,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进桃园市区那间传说中「很会教数学」的名师补习班。
虽然之前有去试听过,但当真的坐进教室那天,她还是被那夸张的班级人数吓了一跳——大概有快二百人吧。因为他们到得太晚,只能排到教室後方的座位,虽然还看得到讲台上的老师,但大多数时间,眼前其实是电视墙上的直播画面。
晨心一边翻讲义,一边想:这样的话,是不是以後乾脆看录影带就好了?还不用这麽赶。
但真正开始上课後,她立刻改观了,名师果然不同,讲解的计算方式与解题逻辑,几乎每一项都让她大开眼界——那些她以前从未想过的路径,竟然能将繁杂的题目拆解得又快又准、乾净俐落。
她低头疾笔,笔记写得飞快,却总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太多东西想记,手速却怎麽也跟不上脑袋的运转。
下课後,同学们说要赶车,准备先走,她却还惦记着黑板上那串还没抄完的解题式。於是她留了下来,一个人坐在原位,继续把刚刚没写完的部分补上。
写到一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在那瞬间,视线正好对上补习教室前方的人群。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走道,背着书包,制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校服一样没紮,侧着身正和旁边的男同学说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像是察觉什麽,转头看过来。
景琛。
他的眼神瞬间怔住,那一秒的惊讶根本藏不住,连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都停在脸上,还来不及收。
他转身跟同学说等一下,走到晨心的前面:「沈晨心,你怎麽在这里?」
「补习啊。」她语气平淡,低头翻了翻讲义,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麽慌。
「你不是读那个……」他话没说完,可能是怕自己多问了什麽,也可能是突然发现那句话根本没有必要。
「高三了,发现完全跟不上,嗯…就来看看。」她抬头,笑得很客气,像在回答一个不怎麽熟的老同学。
他点点头,像也不知道该说什麽,目光在她笔记本上停了一下。
「那……加油。」
「你也是。」
就这样,没多余寒暄,也没过多表情,他往教室另一头走了。
她低下头,继续写完那最後一行,心里没有特别的波澜,只是突然觉得——这世界还真小。
後来几次上课,因为晨心的学校位置实在太远,再怎麽赶也只能挤到中後段的位子。有一回迟到几分钟,就被塞到最後一排,连老师写黑板的笔迹都快看不清楚。
几个同学决定放弃现场课,改约假日一起来补看录影带,说这样时间b较弹X,也不用每次赶车。
晨心想了想,最後还是选择留下来现场上课。
她习惯老师讲课的节奏,而且在教室里一起听课的临场感,是在录影带前坐一整天也T会不到的。重点她家住的远,要再特地跑一趟桃园,实在太折腾。
五人行就这样默默变成只剩她一人。
不过或许是她越来越能抓住老师的节奏,下课时间一到,笔记也抄得差不多,她总是第一时间收东西离开,自然也就不再碰到坐前排的景琛。
直到有一天,上课进行到一半,她照旧坐在後排靠墙的位置,一边听讲一边快速记着重点。
讲到一半,有人急急却安静地推开教室後门,脚步轻快但动作收敛,小心不打扰到整个教室的节奏。
那人走到她身边的空位坐下,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是景琛。
制服还是没紮,书包斜挂着,额前有几缕头发还贴着一点汗。他坐下时朝她点了一下头,没说话,只呼了口气,像是刚刚跑了一小段路才赶上。
她也没说话,只愣了一秒,又把注意力收回讲义上。
但心里,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这天老师讲得有些吃力,几个观念前後连贯,需要对公式的理解够扎实,才能顺利代入推导。偏偏晨心过去在这一块基础就薄弱,明明黑板上一步步都有写,她却怎麽样都跟不上。
中场休息,教室气氛松了一点,前排有同学站起来伸懒腰,有人走出去买饮料。
她没动,只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讲义上那几题卡住的算式,旁边的空白已经写满了重复推导失败的痕迹。
而景琛那头,刚起身和另一位男同学聊了两句。对方说:「我有帮你占前面的位置,你要不要过去?」
他笑了笑,语气带点懒意:「不用,後面b较没压力。」
然後他就折回来,走到她旁边坐下。瞄了一眼她桌上的笔记,见她眉头紧锁,正在试着重写一题不知错在哪里的数学题,眼神像是困在某个逻辑陷阱里出不来。
他没多想,便顺口说:「你这里带错了。」
晨心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他,「……哪里?」
景琛拿起她的笔,没经过太多说明,直接在她刚刚的草稿纸旁边写下几个简单的步骤,然後画了个箭头指回去她算错的那一行。
「这里,公式代入的时候,其实可以这样看。」他说话的语气很平稳,不急不躁,也没半点炫耀的意思,就像是在教自己同班的同学。
她盯着他写下来的步骤看了几秒,才「喔……」了一声,脸颊不知怎麽地有点热。
「懂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又低头补上新的演算,这次顺顺地算到了正确答案。
笔还握在手里,她忽然觉得,这段安静的补习时间,好像也没那麽让人焦虑了。
她轻声说了句「谢谢」,他没回话,只是把笔放回她桌上,手指轻轻一点。
钟声响起,下一堂课开始了。
两人一左一右坐好,谁也没再说话,但那张笔记纸,却静静留在桌上,一直没有收起来。
投影幕降下来时,风从教室後门缝缝吹进来,纸角微微翘起,她按了按笔记,没让它飞走。
下个段落开始了,数学课继续,她低头写题,他也没再说话。
就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但又,好像发生了一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