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辰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总是落在万圣节前。
前几年,他的生日多半是在露营区度过——跟着同龄小朋友参加万圣节派对,然後回到帐篷里,一起唱生日歌,吃晨心准备的小蛋糕;离婚後的这两次生日,刚好都碰上平日课程,便改在放学後找间桃园的餐厅,子航过来陪他吃顿饭,再一起回家。
但今年不一样,刚好是星期六。
某天晚餐时,奕辰吃到一半,忽然抬起头问:「生日那天,妈妈可以跟我一起去新竹吗?」
晨心一愣,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低下头,继续替他拨鱼刺,假装没听见。
可那句话,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之後,奕辰也向子航提了这件事。没多久,子航打了通电话过来,语气平和:「你可以陪奕辰睡一晚。如果不太方便,等他睡着,我再载你去搭车也行。」
那周末,她开车载奕辰回新竹。
车程不长,这条路她早已熟到不能再熟。只是这回,车窗外的景sE一幕幕倒退,像是把她推回那个还没分开的时候。她盯着前方车尾灯的红光,忽然有些迟疑——此刻的她,是以「奕辰的妈妈」的身分回来,还是「那个曾经的谁」?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只是陪孩子过生日,一晚就走。
她早就习惯离开,早就学会怎麽不回头。这回来,不该再被什麽牵住了。
房子依旧是她离开前的模样。玄关旁那盏感应灯还会在她经过时亮起;鞋柜上摆着她当年挑的相框,只是里头的照片已悄悄换成公婆与子航、奕辰的合照,墙上的时钟还是那一只,只不过秒针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家具摆设没什麽变,连窗帘都是她当初选的那块蓝灰sE麻料。
他们带奕辰去了家附近那间他从小Ai吃的餐厅。店面重新装潢过,但座位还在老位子,菜单也没大变。子航点了他每次都点的牛肋排,端上桌後,像过去一样,默默切下一块她最Ai的部位,放在她的盘子里。
她看着那块r0U,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动筷。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位置——子航总会先切下那一块,再顺手放到她盘里。像现在这样,动作自然得彷佛从未停过。
恍惚间,她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没变,时间没有流过,他们也从未分开。
可她知道,正是这种熟悉,才最让人失去判断。因为它太像曾经,却再也不是了。
晚上回到家,子航从冰箱拿出蛋糕,他们一起唱了生日快乐歌。奕辰双手合十许愿,吹完蜡烛後悄悄睁眼,目光偷偷扫了他们一眼。
晨心没问,但从他眼里闪过的期待,她大概猜得出,他希望的是什麽。
洗澡、哄睡、熄灯。
她躺在奕辰房间的床边滑着手机,萤幕亮起,是景琛的讯息:
【今天是奕辰生日,我有买他之前说想要的乐高。等你们回来再拿给他,算是我的补礼。】
晨心回了句「谢谢」,关上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客厅里灯还亮着,子航坐在餐桌前,姿势熟悉,低着头滑手机。
一切都和两年多前没什麽两样——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机,指了桌上的红酒杯:「要喝一点吗?」
她的目光停在那杯红酒上,有一瞬的迟疑。
以前的周末,他们常会开瓶红酒。起初,是两人并肩坐着,一边喝一边聊着日常,偶尔谈到未来,也会趁着酒意拥抱、亲吻,最後在床上交缠。
後来,依旧会开酒,依旧会坐在桌前,但话少了,各自滑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再後来,酒还是会倒,却不再共享。
他会拿起酒杯,走进书房,关上门,像是提醒她——这段关系,早已失去了分享的必要。
她的目光停在那杯红酒上,静了几秒,才摇摇头。
「不用了,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回去。」
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就像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婉拒。
沉默了片刻,她补了一句:「我觉得……还是回去b较好。你明天再跟奕辰说,我临时有点事。」
子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麽,只是又低下头,滑着手机,像是没听进去,也像是默默接受。
她站了一会儿,没再多停,拿起背包,走到玄关前,转身轻声说:「晚安。」
他抬头:「再见。」
她没再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後阖上的那一刻,声音很轻,却像替过去那段日子,盖上最後一层薄雾。
升上大二的那年,晨心交了男朋友,是她系上的学长。
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只记得在大一下那学期,无意间知道学长也是10月17日出生,那一刻,有些东西好像忽然松动了,於是,她没有再拒绝学长的邀请。
也许是因为学长的温柔让人放心,也许是因为上个月的烤r0U会上,她听到有同学说——
「叶景琛交nV朋友了。」
她没有多问,但那天回去後,一直记得这句话。
於是在生日那天,晨心点头答应了学长的告白。
是时候往前走了吧。
学长是天秤座,外表斯文,笑容温和,说话总有分寸,举止得T,有点像她记忆里的某个人——那个从国中一路存在她青春光影中的名字。只是不同的是,学长的温柔,是经过练习的,是对每个人都一致的客气;他的温柔,是经过训练的成熟,而不是某种本能。
重点是,学长对她的喜欢,是不会让人猜来猜去的那种——光明正大、从不让她怀疑。
他们交往了两年,感情稳定,学长总会记得她重要的日子,也愿意配合她的节奏相处,连朋友都说:「晨心的男友对她真好。」
这不是那种会让人心跳漏拍的关系,但很安稳,很清楚,没有悬着的地方。
只是後来,学长申请上了国外的研究所,说是未来想走学术路线,而她明白远距离恋情实在太辛苦,於是那年夏天,他们谈了一场平静无声的分手,没有吵架、没有眼泪,只是都明白,故事到了这里,该画下句点了。
多年後再回想,她仍觉得,那段恋Ai像是一场温和的试炼。她曾努力过,尝试让自己放下过去,迎向新的生活。
她感谢那位学长,感谢他用两年时间,耐心地陪她走过情感重整的过渡期。那段日子,她学会怎麽在关系里表达需要,也学会了什麽是被人温柔对待、好好珍惜的感觉——没有悬念,也没有不安。
虽然最终没能走到最後,她却始终记得,曾有这麽一个人,把她捧在手心,好好Ai着。
那种踏实的安稳,让她在未来的某些夜里,能不那麽慌张。
大四那年跨年,刚好连放三天假。
三十一号傍晚,佩华打电话来,听见她在家,立刻说:「我们一群人约好在阿胖家吃火锅,要不要一起来?」
晨心答应了,自己骑着摩托车出门。车才刚停好,旁边也停下一台,一回头,对方脱下安全帽——是景琛。
「嘿。」他先开口,语气自然,「好久不见了。」
「你怎麽也来了?」她有些意外。
他笑了笑,「我怎麽不能来?」
晨心没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头:你不用陪你nV朋友吗?但她只是淡淡笑了下:「桃园这麽冷,当然得留在台南避寒呀。」
两人说笑着一同走进阿胖家。朋友们看到他们一起出现,虽然惊讶,却也没特别反应——只是很久没聚了,一群老朋友相聚,欢笑声立刻填满了整个客厅。
那晚一直玩到凌晨四点。几个人在电视前打电动,有人凑一桌麻将,还有人在客厅桌上继续吃火锅喝酒。晨心和佩华窝在角落聊着天,聊到一半,阿胖也凑过来,像以前一样哥儿们似的搭了晨心的肩。她笑着拍开他,两人一搭一唱闹着。
不久後,麻将刚打完一圈,景琛才下桌,就被阿胖拉进聊天。
「欸,景琛,你nV朋友怎麽没一起来?」
「她回老家陪家人。」他语气平稳地回。
阿胖「哦」了一声,话题很快又被其他笑闹声带走。
没有人特别在意什麽,也没人把晨心和景琛放在一起看。
他们就像其他人一样,是一群老朋友里熟悉的一对身影。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却也都还留在这里——笑闹如常,像谁都没真的离开过。
十一点,晨心的车缓缓开进社区停车场,刚转进入口,就看见前方一辆车正闪着灯准备右转。她定睛一看,不意外地认出——又是景琛。
等两人都停好车,她走近他的车旁。
「……你也太常出现了吧,这社区到底是谁在蹲点?」她忍不住笑着调侃。
景琛关上车门,走近几步,也笑了:「我还想问,十一点了你怎麽还没睡?」
「我还想说,是不是你偷偷装了监视器。」
他故作无辜地摊手:「要装我也是装在我家门口,看有没有人来按门铃又跑走。」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好烦。」
「你不是在新竹陪奕辰过生日?」
「有啊,陪了。」她语气平静,轻轻地补了一句:「只是觉得过夜有点奇怪,就回来了。」
晨心低头看了看他手上提的袋子,有几瓶红酒。
「刚从朋友家回来,他说有几瓶不错的酒,让我带回来喝看看。」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身上:「要一起吗?」
也许是因为这是个周六的晚上,又或者,是刚才在子航家看到红酒时,那GU未曾说出口的犹疑还没散去,她竟没拒绝,只是轻声答道:「好啊。」
上了楼,一切熟悉得像回家。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踏进这扇门了,晨心自然地放下背包,在沙发坐下。景琛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走向厨房开酒、醒酒,又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先喝点水。」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是某种细心的习惯。
接着他走进房间,换下外出的衣服,再出来时已换上浅灰sE的棉质T和休闲长K,动作随X自然,就像他们原本就习惯这样的相处。
他倒了自己一杯酒,微微摇晃酒杯後啜了一口:「真的不用醒耶。」
然後也倒了一杯给她,动作沉稳。
「要不要看电视?」他问。
她摇摇头。
他点点头,转而打开音响,蓝调乐声随即流泻在空气里,低沉、缓慢、柔和得刚好。
他们靠在沙发两端,隔着一点距离,各自端着酒杯,轻声地聊着——像是许久未说出口的话,终於找到了刚刚好的出口与时间。
当晚的对话,是一样的家常又平凡的对话,也没有谁先揭开心底的什麽。
只是偶尔一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时,会轻轻一笑——像是某种默契,又像是彼此都知道:这段陪伴,是个长年累月累积的默契与相知。
她靠着沙发边缘,指尖绕着酒杯的缘,听着音乐缓慢地流过耳边,忽然想起奕辰的笑、想起那块切好的牛肋排、想起红酒杯旁那句「要不要喝一点」。
也想起,眼前这个人,在她人生里,从未真的离开过。
有些陪伴,从来不是靠靠近来证明。
而是像这样,在你累了、倦了的时候,他还在这里——静静地,让你有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