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礼拜四是弟弟生日,晨心带着奕辰回娘家,顺道也替下周生日的小外甥提前庆生。
厨房里蛋糕味还没散去,孩子们早已被甜味点燃,小表弟表妹吆喝着把奕辰拉去房间玩游戏。弟媳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滑着手机,弟弟则在吃完蛋糕後就跑去厕所。
厨房只剩晨心和妈妈。她袖子卷起一半,帮忙清洗水槽里的盘子,妈妈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把从菜园带回来的芥菜、小h瓜、一小袋花生一一分类,用塑胶袋包好。
「这包h瓜自己留着炒,」妈妈边说边把一袋花生推到她手边,「花生你带回去,煮稀饭刚好。」
晨心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把袋口绑紧,再摆到一旁。
静了一会,妈妈忽然开口了。
「对了,阿义伯说……他那个外甥最近想交nV朋友,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晨心一怔,手里那只Sh答答的碗还没擦乾。
「在县政府上班,人很稳重。之前交过一个nV朋友,说要结婚,後来没成。也不年轻了,跟你差不多年纪,住艺文特区,有房子,人也正派。」
妈妈说得不紧不慢,像是聊天般轻巧,却句句打在晨心心口。
她没说话,低下头擦着碗盘的动作也没停,只是略微用力了些,像是那水渍特别难擦。
正想着怎麽结束这段话题,厨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还来不及转头,爸爸就走了进来。
「你都几岁了,又离过婚,现在遇到没结过婚、条件又不错的,真的不要再挑了。」
晨心没抬头,嘴角像是动了一下,语气平淡:「我最近真的很忙,工作有案子,奕辰学校也很多事……我是真的没空。」
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像在报备,而不是拒绝。
但空气里那GU压力,还是像闷热的蒸气,怎麽也散不掉。
妈妈本想再说些什麽,刚张口,楼下厕所的门就在这时咔哒一声打开。
弟弟走了出来,擦着手,像是没听见前面的话题,又像是听得清清楚楚。
「姊」他转向她,语气自然地说,「我那笔定时定额快缴不出来了,这里有点钱,你帮我拿去存好不好?」
晨心一愣,抬眼看他,他朝她挑了挑眉,神情轻松,却像是替她找了个出口。
她轻轻点头,把手上的碗收进架子,擦擦手,对妈妈说:「我帮他上楼看一下资料。」
没再多等什麽,她跟着弟弟上了楼。
背後的厨房,还有妈妈想说却没说完的话,都留在身後,热气未散。
隔天中午,晨心刚吃完便当,正坐在办公桌前核对客户报表,手机响了,是妈妈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晨心,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还行,怎麽了?」
妈妈声音刻意压低了些,「阿义婶刚好在我这里,她想跟你说几句话。」
晨心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换了人。
「晨心啊,阿姨跟你聊一下,不介意吧?」
那声音熟悉又客气,带着一种「你不应该拒绝」的礼貌亲切。
「阿姨知道你这几年很辛苦,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小孩,真的很不简单。你妈妈常跟我说,说你脾气好、人又稳重……我们那个子铭啊,个X也是这种,踏实、肯做事,只是……就是太不会表达了。」
晨心静静听着,没cHa话。
「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nV生,我们子铭能遇到也算福气。现在条件好的nV生一堆,但真的懂事的、不拿乔的,没几个了……唉,我就想说,如果你也觉得无妨,不然找个时间喝杯咖啡、当认识朋友,怎麽样?」
晨心微微皱眉,语气尽量温和:「阿姨,我现在真的没打算再交朋友……不是不相信缘分啦,只是最近工作太忙,奕辰也刚换班级……没那个心思。」
「嗯嗯,阿姨懂,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真的。只是我跟你妈妈也想说,错过了有时就没有了,当阿姨的,就帮你多留个心吧。」
电话那头停了几秒,彷佛还有什麽想补充,最後只是轻轻说了声:「有什麽事也可以找阿姨聊,别都闷在心里。那我不打扰你上班了,你妈妈说晚点会再打给你。」
通话结束,晨心盯着手机萤幕,手指滑动着萤幕,却没点开任何一个讯息。
她心里反而更沉了些——不是因为阿义婶说了什麽过分的话,而是那一连串温和又节制的语气,像棉花里的针,扎得不深,却不断提醒着:「你现在的样子,不是他们想像中该有的样子。」
晚上八点,子航准时在社区大门口接走奕辰。
晨心跟儿子挥了挥手,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向爸爸,才转身往回走。
她在一楼电梯口等候时,手机又响了。萤幕上跳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盯着几秒,才按下接听键。
「晨心,奕辰走了吗?」妈妈语气听起来特别轻快,像是正准备进入正题,「我想说,星期天中午要不要约个时间?就见一下面啦,不一定怎样,吃个饭总不吃亏嘛。」
晨心没马上回话,脚步却已默默转向社区中庭。夜晚微凉,她走到石椅边坐下,手机贴着耳边。
「妈妈也会在啦,又不是你自己去,你就当作交朋友。阿义伯那边都讲好了,他那个外甥也说好礼拜天有空。」
她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不吃亏」「见一面」「妈妈也在」……每一句都轻飘飘的,却像棉花里藏着针,层层往心口戳,直到你不好意思说不。
她轻轻吐了口气,语气平淡:「我这礼拜有事情了,奕辰有球赛,我要去帮他加油。」
「哦……那我再问看看他下礼拜有没有空。你呢?下周有空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晋级,可能下周就要再打吧。」她说谎了——b赛只有两天。
电话终於挂掉了。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机还握在手心,萤幕早已暗去,却像还留着T温一样,黏在掌心,带着说不出的疲倦。风很轻,吹在手臂上没有什麽感觉,反而像哪里已经麻木了。
她低头望着膝上的手,那双从早到晚不停翻报表、整理文件、替孩子打包衣物的手,此刻却懒得动一下。什麽也不想做,也不想想。
她闭上眼靠着石椅坐了一会儿,只听得见自己的呼x1声,还有远远传来几声狗吠。
突然,一声讯息提示响起。
【晚上要来喝一杯吗?我拿到一瓶还不错的酒】是景琛。
自从上次那晚两人喝了酒、聊了很久之後,他们时不时就会约着一起喝红酒。
晨心其实酒量不差,从以前跟子航在一起时就习惯喝点红酒,也略懂一些。那天景琛发现她对酒颇有涉略後,便偶尔会传讯来邀她。
她望着讯息,手指轻轻滑过萤幕,心情像酒杯边缘浮起的一圈余温,还没冷,也还不算热。
晚上九点半,她走到H栋,景琛已经在楼下等她。
一进电梯,他就发现她的脸sE不太对:「你还好吧?」
晨心抬眼看他一眼,语气无奈又有点虚:「不大好。」
两人进了屋,音乐已经放着,是他惯用的爵士播放清单,客厅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起司、生火腿。
景琛照惯例先倒了一杯红酒,抿了一口,点点头,才又替她倒了一杯。
「怎麽了?」他问。
晨心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低头先闻了一下那GU熟悉的香气。
接着才抿一小口,让酒在嘴里停了几秒,吞下去之後,她轻轻点头:「不错耶。」
景琛看着她,眼神没太多起伏,只是安静地观察。然後也再喝了一口,把酒杯放回桌上,自然地翘起腿,手肘撑在膝上,掌心托着下巴,歪头看着她。
「怎麽了?不想说?」
晨心转着杯子,眼神有点飘忽,忽然开口:「我问你哦,你爸妈不会b婚吗?」
他眨了眨眼,有点意外她会问这个,嘴角微微扬起:「怎麽突然扯到这?」
她耸了耸肩,喝了一口酒,低声道:「就想问啊。」
景琛笑了笑,靠回沙发椅背,「会啊。我三十那几年,每次回家都会问一轮,吃饭时也问,看电视也问。」
「後来呢?」她抬头看他,眼神有些玩味。
「後来大概也放弃了吧。」他嘴角一扯,语气轻松,「就没再问了。」
「那你现在回台湾了,他们还会提吗?」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後点头,「偶尔会暗示一下,不像以前那麽直接……但有时还是会丢几句出来,像你邻居谁谁谁nV儿也还没结婚这种。」
晨心笑了一下,像是被戳到某个点,轻轻地歪着头:「只有暗示,没有强迫?你爸妈真温柔耶。」
景琛挑了下眉,笑得有点无奈又心虚,「对耶,没有强迫。可能怕b太紧我又跑出国了吧。」
他说完後侧过身,撑在沙发扶手上,视线没移开,像是想更清楚地看进她的脸。
晨心低着头,指尖在酒杯上轻敲了一下,刚才那抹笑意已经不见了。
她开口时语气很轻,像是随口,也像是闷了一整天终於找到出口。
「我妈说,有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在县政府上班……」她顿了顿,抿了一口酒,「一直要我去见见,今天烦了我整整一天。」
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视线望着天花板。
「我刚刚真的有想过,要不要就去见个面,交待一下算了……」她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嘴角甚至还扯出一点没什麽力气的笑。
「如果是你,你会怎麽做呀?」
景琛没立刻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微微沉了点。
「嗯……」他像在思考,语气不急,还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语调,「如果是我啊……可能会去见。」
晨心转头看他一眼,像是有点意外,又像在等後半句。
他嘴角弯了一下,眼神倒没什麽笑意。
「但不会是为了交代,也不会是为了让谁安心。只是……如果我还想试着相信什麽的话,那就去看看。不是对谁负责,是对自己。」
说完後他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酒,没有再说。
大学毕业後,晨心在八德的一间民营银行当柜台,正式进入社会T系。
可以自己领薪水,不用再伸手向父母拿钱的日子──那种感觉,很新鲜,也很踏实。
她的指导学姐是一个极会存钱的人,耳提面命地叮咛她要做定时定额、零存整付,时不时补一句:「不存钱,以後会後悔啦。」
理专姐姐也常跟她讲一些简单的理财观念。晨心本来就长得甜美、个X沉稳,不怕生,又是财经背景出身,大家早就在计画:等她熟一点,一定要把她拐过来做理专。
第一次领年终时,是个让人记得的节点。
国中那群老朋友笑说她终於升格成「上班族」,y是要她请客。
於是在228连假,她买了一大袋火锅料跟啤酒饮料,到阿胖家开锅。
阿胖家早已变成他们这群人的固定聚点,从国中到出社会,聚会不减。那晚挤满了人,桌上锅滚声响,啤酒打开,笑声没停过。
景琛也来了。他推门进来,第一句就笑着说:「听说你领年终?我这个穷学生怎样也要来蹭吃蹭喝一下。」
「喂喂,现在都什麽时候了,还学生咧!」
「只有你啦,当社会米虫当这麽久!」
「人家晨心领年终,你领什麽?指导教授的骂声喔?」
大家一阵乱闹。景琛笑笑地坐下,没反驳,只是帮她捞火锅料的时候,还特地挑了几颗她喜欢的蛋饺放进她碗里。
那一晚的热闹与蒸气、朋友的笑闹与嘴角的温度,一直留在她记忆里。
只是那时候,她还没发现,这个总是笑着闹她、却又记得她喜欢吃什麽的人,後来竟然成了她人生里,最静静守着不走的那一位。
每次她遇到烦恼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不问太多,只是静静地陪着。
不像要解决什麽,也不像等她开口,就是在那里,像深夜窗边那盏没关的灯──不打扰,却也从不熄灭。
那晚的酒喝得b平常慢。
他们没有聊太多,也没再谈那些烦人的事。只是偶尔对望一眼,像是已经知道对方不会说什麽,也不需要说什麽。
到她准备离开时,景琛站起来,走到门边,顺手帮她披上外套。
没说「下次再来」,也没问「你真的不考虑去见见那个人吗?」。
只是换了双鞋,拿起钥匙,像是自然而然那样陪她走出门,一路送她回家、看着她进电梯,才低声说了一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