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到，分行里开始忙着发送月历。
大盛银行每年都会印好几大箱，堆得办公室像临时仓库。来拿月历的客户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秀梅忙得没空喝水，品纯几乎天天往外送。而晨心虽然照样发，却不像别人那样一本接一本地塞，只是照着名单一一打电话问：「有需要吗？」「要不要留一本？」有人说要了，她才顺手多拿两本。
她知道，客户真正会用的月历不多，多的是想多拿几本回家分送亲友的。她不讨厌这样的小心思，甚至自己也自费买了一箱放後车厢，留给妈妈做交情，也让子航带回他妈妈家，再分几本给老同学、左邻右舍。
那天傍晚，奕辰留下来跟教练一对一练球，晨心先回了家。备好晚餐的菜，汤炖进电锅，定时开关按下後，她拿了两本月历，下楼往透天区走去。
熟门熟路地走进前庭，她按了门铃。
「叮咚——」
门开了，是叶妈妈。围裙还系在腰间，袖子卷到手肘，手上还残留着洗菜的水气。
「晨心？」她一见是她，笑了起来，「哎唷，怎麽跑来了？」
「阿姨，十二月啦，我来送月历。」
「唉呀，你每年都这麽贴心……」她接过月历，看了看封面，「一本就够了啦，我们家也只有神明厅会挂月历。」
「上次晓慧有说她娘家那边也有在挂，所以就顺便多带了。」晨心轻轻笑着说，语气像在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也听得出那是她放在心上的在意。
叶妈妈听了，也笑了起来：「喔喔喔～这样啊，那她等等就回来了，我再拿给她。」她顿了顿，「你等等啊?我先去厨房拿个东西给你。」
说完便转身进屋，没一会儿，便拿着一把新鲜地瓜叶出来：「这刚刚才洗好，我种的，你等下晚餐直接炒一炒就可以吃了。」
晨心双手接过，笑着道谢：「真是谢谢你。」
两人在门边站着聊了一会儿，说着奕辰最近b赛表现、学校功课，也聊到天气越来越冷，电锅最近几乎每天都在炖汤。
话快聊完时，叶妈妈的笑容忽然慢了半拍，像是在斟酌什麽。
晨心察觉，轻声问：「阿姨，怎麽了吗？」
「嗯……」她看了看门外天sE，又看看晨心，「你也知道嘛，我们景琛最近回来了，现在天天在家……」语气像是试探，又像在说服自己，「他也不小了，还没有结婚，我就在想……你们银行那边有没有什麽不错的小姐？可以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要跟人家说他无业喔，他只是……只是暂时休息一下啦！」
晨心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聊着，後面传来小孩的喧闹声。
景琛带着景程的两个孩子回来了，两个小男生跑得满头大汗，衣服皱巴巴的，膝盖还沾着一圈泥沙，看起来像是刚在公园大战一场。
叶妈妈一见，忍不住皱眉：「哎唷，你们两个怎麽玩成这样！」她瞪了景琛一眼，「每次阿伯带出门就是没大没小地玩，这个要怎麽洗啦？」
景琛耸耸肩，一脸无辜：「他们自己说要挖宝藏。」
叶妈妈白了他一眼，转头看了晨心一眼——那眼神不算明说，但眉梢眼角全是暗示：「别忘了我刚才交代你的事喔。」
说完也不给回应的机会，便催着孩子们往浴室走，一边念着：「快去换衣服！等下沙子洒到客厅我就不客气了。」
玄关处的热闹安静下来，只剩晨心站在原地笑，手里还抱着那把地瓜叶。
景琛走了过来，朝她看了一眼，语气怀疑：「g嘛？你们刚刚又在打什麽主意？」
晨心转头看他，嘴角微弯，语气轻巧：「嗯，被拜托当一下媒人。」说完笑了笑，语气像是在打趣，又带点同病相怜的意味：「看来你也逃不掉啊。」
景琛一听便懂，大概也猜得到他妈妈又说了什麽，笑了笑，语气懒洋洋地回敬：「那你刚刚怎麽不跟她说——你国中就被登记过第一名了，现在还是第一顺位？」
她一愣，那句话像是随手抛过来的玩笑，却像藏了什麽。
片刻後，她低声叱笑了一句：「无聊。」
抱着地瓜叶，她侧身往前走了几步，语气平平地说：「我要去接小孩了。」
景琛望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只是嘴角还挂着那抹刚刚没笑完的弧度，像是知道她那句「无聊」的分量，其实一点也不轻。
24岁那年七月，分行柜台几个年轻nV生说想报名联谊活动，活动地点是在内湾一间风景不错的咖啡馆。
形式是下午茶搭配轮桌聊天，nV生先坐定位，男生每五分钟轮流更换对象，像极了限时对谈的小游戏。晨心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觉得新奇得有点好笑——「五分钟能聊什麽啦？」她边笑边说，边帮旁边的同事别上活动用的名牌。
几轮过後，铃声响起，又换了一位男生。这次来的是个身形高瘦、长相斯文甚至有点严肃的男生。他不像前几个总是拚命找话题的男生那样热络，只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平平却不失礼貌地说：
「嗯，你应该也累了吧？如果不介意……我们就这样安静地休息五分钟也可以。」
晨心忍不住笑了。
这是她那天下午，第一次在五分钟内，真的感觉时间好像过得没那麽快。
第一轮自我介绍之後，第二轮是小游戏。每个人背後都贴着一个数字，主持人会喊出一个目标数字，大家得在最快的时间内、用最少的人凑出那个数。
晨心cH0U到的是「9」，算是偏大的数字，不太好配对。主持人一喊出「36」那组，她还在环顾四周，同事已经一把拉住她，凑了两个男生一组。她抬头一看——其中一个人，是刚才那位说要「休息五分钟」的男生。
游戏结束後，大家坐回座位聊天才知道，原来她的同事跟其中一位男生是大学同学，而那个说要休息的男生，是那位同学的同事，今天临时被拉来凑人数的。
他叫做——廖子航。
活动结束後，大家陆续起身准备离开。主持人发了几张联络回馈单，有人填得认真，有人随意写几笔就收工。
晨心本来也只是写完就准备走了，没想到在出口处遇见了子航。他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笔，看起来犹豫了一下，才转头看向她。
「欸……」他声音不大，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如果不介意，可以留一下email吗？那个……我们五分钟里，好像什麽都没讲到。」
语气像是在补一个来不及完成的段落，晨心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她点点头，俐落地在他的回馈单角落写下帐号，转身离开时，忍不住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低着头看着那行字，像是怕下一秒会不见一样，小心地摺好那张纸。
隔天回家，她刚打开电脑，就看到一封新邮件，寄件人是他。
内容简单，却认真极了，彷佛他想补上昨天错过的五分钟介绍。
晨心看完，嘴角轻轻g起，也回了一封。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电子笔友。每天一封信，交换着各自的日常，也慢慢交换了对彼此的好奇与熟悉。
两个月後的一个周五晚上，他们约好在八德的国宾影城看电影。
虽然这两个月来透过email聊了很多，每天都有一句晚安，但真正见面的时候，晨心还是觉得子航看起来有点严肃，像个总是在思考电路怎麽走的工程师。
那是一部很受欢迎的电影续集，场面壮观、爆破声不断，节奏紧凑又JiNg彩。电影播到一半，晨心站起身，小声对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原本以为他会点点头就好，没想到子航转头看着她，眉头微皱了一下，竟然问：「需要我陪你吗？」
晨心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压住嘴角的笑。
他还是那副认真样，连这麽小的事也当成任务在处理，像是在确认她的一切是否妥当。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男生，让她在那瞬间，悄悄改变了原本的印象。
子航大她六岁，总是用一种像对待小妹妹的方式照顾她，让她撒娇，也总是笑着听她讲那些无厘头的笑话。他们的相处没有同龄人间的打闹起哄，却多了一种稳稳的、安全的感觉，像是被轻轻地捧在手心里。
他喜欢拍照，也总是带她去很多她从没去过、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地方。绿地、山峦、老街、溪畔，他一边构图拍她，一边修图，再传给她，一张张收藏着他眼中的她。
有一天，子航送她回家，刚好遇上她爸在门口。那晚吃饭时，爸爸淡淡地说了一句：「看起来是个会照顾你的人，我觉得不错。」
圣诞节那天，子航一脸认真地问：「你愿意当我nV朋友吗？」
没有鲜花、没有仪式，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却正是晨心喜欢的那种——讲清楚、说明白，不暧昧、不让人猜测。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一段安静而稳定的交往。
没有太多波澜，也没有戏剧X的转折，却像午後yAn光一样，照得她心里暖暖的。
不是轰轰烈烈的Ai情，却是一种，能让人放心把日子交出去的踏实。
晚上吃完晚餐，收拾乾净後，晨心下楼倒垃圾和厨余。转过身时，刚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透天区那头晃过来。
景琛双手cHa着口袋，一如往常的懒散模样。看到她，嘴角微微一g，像是路上遇见某个总会碰面的老朋友。
「嘿。」
晨心笑着点头，脚步停了下来。
他走近，低头看她手里的垃圾桶，像是随口聊着：「谢谢你今天拿月历来，我妈整晚都在夸你，说什麽个X好、会照顾人……讲到最後我都快怀疑她是不是想帮你做媒。」
晨心被逗得笑了出来，「千万不要，我妈已经三天两头在安排相亲了，我真的没办法再来一个。」
「所以你也别乱答应我妈什麽事??」景琛一脸无奈地补了一句，语气还是懒懒的，「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暂时不来烦我，你一点头，她又要来劲了。」
晨心笑得更大声了，像是被什麽轻轻戳中了心口，却不痛，只暖。
他顿了一下，又像平常那样随口问：「明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晨心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关系，不是因为Ai得够深才留下，而是因为走得够久、够近，就这样一步步，走成了习惯，也走成了陪伴。
没有Ai情，也没有遗憾。
这样的关系，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