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晨心回到妈妈家吃晚餐。子航也过来接奕辰，孩子两个礼拜没见到爸爸，一见面就拎着球拍说想去台北的羽球馆练球。
帮忙收拾後，她收了些妈妈准备的菜，准备返家。出门时，弟弟家的那两只一左一右冲过来：「姑姑，再见——」
「噗噗，再见！」
她笑着应了一声，开车绕进一条熟悉的巷弄，停好车，走到一户老屋前按了电铃。
门开了，是那位她认识多年的老婆婆。人还没走近，对方已笑着说：「你来啦！还好昨天有先打电话来，我才多卤一点。今天的份量都被订光罗。」
这间卤味，是晨心还在柜台时，某位熟客介绍的。当时只在h昏市场摆摊，口味不花俏，却卤得入味、价钱实在，她一吃就喜欢。那时常绕去买，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店家不摆摊了，只接预订的老客人。
付了钱，她提着那袋卤味回家。洗个澡，换上家居服和宽松休闲K，出门前套了件羽绒外套，把卤味提在手上，走向H栋。
远远的，就看见熟悉的人站在楼下讲电话。
景琛正靠在栏杆边，一只手cHa着口袋，另一手拿着手机，声音不大，倒是对方讲得滔滔不绝，听起来像是老同事，他偶尔回应几句，看起来一时半刻是挂不掉的。
晨心走近，站在一旁等。她没出声，只拿起手机滑着，十二月的夜晚带着寒意，风一吹，指尖就有点麻。
滑着滑着，一只手忽然伸来，轻轻拉住她羽绒外套的帽子，把它套在晨心的头上。那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然後，他的手就停在她头上，隔着帽子轻轻按着，没再移开，继续讲着电话。
她没有说话，也没抬头。这个举动太靠近，她也不太习惯这样被碰着。
工作这些年，她越来越拿捏得准与人之间的分寸，就算是熟识的nV客户，顶多也只是聊天时顺手扶对方一下，让她下楼梯更安心。更何况，眼前这是一个男人。
她正想着，要怎麽自然地往旁边挪一下，不让气氛太尴尬，又不让他太快察觉。但偏偏，这种被轻轻碰着的感觉——也很让人舍不得。
就在那分心犹豫的时候，景琛收了电话，自然的说：「抱歉，很冷齁。」
他的手还在她头上，没急着拿开，像是顺势护着她般，领着她走进大楼大厅，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才微微低下头，悄悄x1了一口气。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刚刚那只停在她头顶的手——轻轻的，却让她心里一瞬间热了起来。
一进门，她换上室内拖鞋，抬起手晃了晃袋子，语气平常地说：「今天带卤味过来，嚐嚐看，要预订才买得到喔。」
景琛含笑看了她一眼，接过袋子走进厨房，动作一如既往的俐落，拿出盘子，把卤味倒了进去，再打开酒柜，挑了瓶红酒，开瓶、倒酒，一气呵成。
她没多说什麽，接过盘子後走到客厅地毯上坐下，将卤味盘子摆在面前，靠着沙发，双膝曲起，像平常那样滑起手机。
不久，红酒杯从她眼前递了过来，她才抬头，景琛不知何时也坐了下来，就在她身旁。
又太近了——她心里这麽想着。於是微微往左侧挪了一点点，试着让两人之间保有一点距离，至少隔出一个人的空间。
景琛没说什麽，只把另一杯酒轻轻放在她面前，像是完全没察觉她那点小小的移动。
他拿起叉子，夹起一块看起来不起眼的猪血糕，嚐了一口，眉头微挑，像是意外发现什麽熟悉又好吃的东西。
「嗯，这间?还不错欸。」他吃着，语气平淡中带着一点惊喜，又夹了一块海带放进嘴里。
晨心笑了，抿了口红酒，也顺手夹了一块鸭心嚐了一下。
「你在成功岭当兵的时候，我们去看你的那天，我有带，你那时候吃了很多。」
景琛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有了画面，低笑了一声：「难怪有印象，原来是那次。」
那笑容不明显，却带着某种难得的柔软——像是旧照片忽然泛起温度，也像是某些味道，是记忆里，一下就能对上的位置。
那年夏天，景琛刚从研究所毕业，还没喘口气，就收到了兵单，被派往成功岭。大家一听说他入伍，马上吆喝着要组团去看他。
「你不要整天顾着谈恋Ai啦，走走走，景琛剃光头欸，这种画面错过太可惜了。」佩华电话里笑得大声，连阿胖都在旁边附和。
其实严格来说那不是光头，是当兵标准的三分头，可那个长度跟光头也没差多少，反正在佩华眼里，那就等於是光头了。
那天早上，几个国中老同学开二台车从中坜出发，还带着几袋水果跟点心。景程也开了一台车，载着晓慧跟叶妈妈，叶妈妈则提了一篮亲手做的小菜，说是「怕他吃不惯营区的饭」。
到了成功岭，一进营区就是满眼的军绿sE，一排排的士兵整齐站着，帽檐压低、动作一致。太yAn照得刺眼，地上的水泥几乎在发亮。
他们在指定的恳亲区等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吆喝划破空气，一队穿着迷彩的士兵笔直地走来。她一下就认出了景琛——军服整齐，帽檐压得低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倒是那双眼，在扫到他们这边时，明显亮了一下。
佩华最先笑出声，「欸欸欸，那是景琛吧？！」
晨心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个戴着军帽、穿着绿装、站得笔直的身影，忽然有点不习惯。
是熟悉的景琛没错，却像在什麽地方，也许是那顶帽子，也许是那副挺直的站姿，悄悄变得不一样了。
不久後，叶妈妈和景程带着他走回来。才一靠近，景琛立刻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笑声此起彼落，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变菜了吧你！」
「当兵有b较壮一点喔！」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语气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关心。阿胖一手g着景琛的肩，语重心长地说着当兵要注意什麽；景程也与几个老同学，聊起各自的役期经验，一开口就是停不下来的「男生话题」。叶妈妈一边听、一边着急地打开便当，忙着往景琛碗里夹菜。
晨心和佩华也在一旁动作熟练地打开冰桶，把准备好的食物一一摆好。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恳亲，她们也陪了不少场，哪里有树荫、哪里不晒、什麽可以先吃、什麽要等热，她们心里早就有谱。
「欸欸，来，我带的这间卤味听说很厉害，客户介绍的！」晨心把袋子拿出来，摆到桌上。
景琛一边吃着叶妈妈准备的小菜，边转头看了一眼那盘卤味。先夹了一块猪血糕，嚼了两口，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又夹了鸭心、豆g，吃得认真极了。
阿胖忽然凑过来，咧嘴问：「景琛，你nV朋友怎麽没来？」
景琛还咬着鸭翅，语气淡淡的，「你们不是来了吗？她说下礼拜再来。」
「喔～太客气了啦，应该早点带来让我们认识，这样才有机会叫她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咧！」
「她念理工的，身边都是男生，介绍谁给你？」景琛喝了口汤，又淡淡补了一句，动作没停。
佩华一听乐了，故意说：「哇～身边全是男生喔？那你不怕她兵变吗？」
啃着鸭翅的那人手顿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
众人哄堂大笑，「怕了怕了——」
晨心也跟着笑出声来，低头看向那盘卤味——景琛吃了大半。
她没说什麽，只是心里默默想着：这间果然很好吃。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酒杯，一边喝、一边笑，像是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次恳亲。
气氛在这一刻松了下来，也柔和了起来。
晨心忽然笑得更开了些，像是脑海里又浮现了什麽好笑的画面。
景琛看着她，微挑眉问：「你笑什麽？」
她抿了一口酒，眼神微醺，嘴角的笑意却怎麽也藏不住：「我刚刚想到——你平头，其实还蛮帅的。」
景琛一愣，随即失笑，像是也被那段回忆逗乐了。
那时佩华吵着要他把军帽拿下来，他Si活不肯，紧紧护着不放。直到恳亲快结束，佩华和阿胖对了个眼sE，下一秒，阿胖直接伸手，把他的帽子一把抢了下来。
大家从没看过景琛那副模样，当场全场爆笑，笑声直冲云霄，连叶妈妈都忍不住偷笑出声。
景琛哑然失笑，斜睨她一眼：「你们那天笑成那样，现在才说帅？」
晨心忍笑地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眼里含着亮光：「不过……还是现在有头发b较好看啦。」
话才刚落，自己就先笑场，噗哧一声摀住嘴，肩膀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景琛失笑摇头，假装生气似地伸出左手，顺势g住她的脖子，往自己怀里带了点。
「你再笑，你再笑看看？」
力道不重，动作也没多想，像是一时反S，语气还带着笑。
可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下。
那个距离，忽然近得让人不太敢呼x1——她几乎能听见他x膛里的心跳声，而他指尖停留的位置，也意外贴近了她的发际。
晨心没有动，像是被这距离定住了；而景琛也没再靠近，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低头望着她，眼里有种没说出口的温柔。
她垂下视线，没抬头，左手轻轻拨了一下他的手，像是提醒，也像是默默地划出一条界线。
几秒後，他才慢慢松开手，退开一些，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顺手拿起酒杯。
「这鸭翅，好像也不错。」他语气平静，甚至有点刻意地自然。
晨心点了点头，也低头喝了一口酒，脸颊微红，像是酒意……也像是，刚刚那一下，确实有点太近了。
两人又默默地吃了几口东西，谁也没开口，气氛却不再像刚才那麽闹腾。
景琛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急着移开。
那眼神不算炙热，却很直接，像是想把刚才那几秒好好记起来。
晨心感觉到了，没有回看，只是低着头，慢了一拍，才把自己耳边的头发g了起来。
像是什麽也没发生过。
也像是什麽，都正在发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