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yAn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洒进办公室,会议桌上一堆资料才刚散,助理还在一旁收拾投影片,景琛已经坐回座位,解开衬衫最上面那颗钮扣。
他低头拿起手机,萤幕上跳出一则讯息。
【你的美金款项已经入帐了,金额是……】署名是沈晨心。
他回:【好的。】
本来想顺手把手机放回桌上,没想到几秒後又跳出一则:【我要换银行了,先跟你说一声。】
他眉头一动,回:【考上了?】
从开户到现在,已经快四年了。
晨心从那个一开始小心翼翼、连表格都会填错的菜鸟理专,变成了如今稳定成熟的模样。他偶尔会想起那天她站在柜台旁,制服有些松垮,眼底泛着倦意,却还是撑着笑。青涩里带着点逞强,如今回想起来,竟也让人心疼。
这几年,他们始终保持联络。起初多半是帐务或贷款的事,但聊着聊着,就逐渐变成了生活里的对话。
她会传讯息说:「今天拼这个拼了快一个钟头,结果你知道怎样?」
照片里是她儿子坐在客厅地板上,面前散落倒塌的积木塔。他回:「别跟我说……是故意推倒的?」
她秒回:「没错,而且堆好後直接笑着推倒。」
他笑着回:「这种心态根本就是你翻版。」
有时出差在外,她的讯息常像是日常里一个暖掉的角落——没有刻意的问候,却总是在他最需要喘口气时出现。
她也听他抱怨孟萱,说她又搬走了,这次连咖啡机都拆了带走。
她打字回来:「你家到底是饭店还是旅店?」
他说:「饭店还可以睡觉,上次她连棉被都收走。」
有时她会说,跟子航的关系越来越淡,他便笑说:「你试着穿X感一点看看,说不定有用。」
她也笑:「原来你们合好都靠这招啊。」
「不然咧,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这类话题,他们聊得自然,像多年老友一样,不需要顾虑什麽。
这些讯息,有时密集,有时隔上几周,但无论间隔多久,重新接起话题总不会有尴尬。因为他们真的太熟了,熟到很多事都能毫无忌讳地直说。
没有特别深刻的情绪,也不算特别轻松,只是两个彼此熟悉、生活里都不太轻松的大人,偶尔在某个夜晚,隔着手机萤幕换气,像是在证明彼此还撑得住。
几个月前,她说她想换间银行。这里压力太大,白天跑客户,晚上顾小孩,还得看国外GU市、接电话、回报投资状况。等一切都忙完,子航早就睡了,根本没时间经营感情。
他回:「你不是还在念硕士?我还以为那是你在逃避他。」
「早就毕业了,总不能每天都当室友吧。」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像是经过反覆思量後的决定——一种清醒的、想改变什麽的坚定。
她换了个话题:「你呢?合好了吗?」
他说:「合好又怎样,还是为了一样的事吵。吵久了,人会累。」
她笑:「都在一起那麽多年了,就娶一娶嘛,拖着也没意思吧。」
他嗤了一声,语气不疾不徐:「你才刚说跟另一半相处像室友,现在就劝我结婚?」
她愣了半秒,然後笑出声来,像是被他戳中了什麽。
他也跟着笑了,原本那点郁气,就这样散了。
手机萤幕又亮了一下,弹出她的新讯息:
【嗯,下个月报到。】
接着又补了一句:【真不好意思,你特地来新竹开户,结果我就这样走了。】
他笑了:【没事啊,我也可以过去你新银行开户。】
她回:【谢啦,不过等我稳定了再说。】
半年後的十一长假,景琛回台湾,顺道去了新竹找她。
四年多没见,她气sEb上次好了不少。神情不再仓促,举止间多了一种从容。高跟鞋、合身的套装、妆容得T,手上戴着不张扬的饰品──理专的气场,已经出来了。
她笑着对他说:「还好还没配制服,不然就是走本土银行风。」
他瞄了一眼柜台後方那几位穿着浅蓝套装、领巾歪斜的行员,压低声音:「我懂你的意思,蛮有味道的。」
她忍住笑,朝他b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对视一眼,终於还是没忍住地笑了出来——是那种只有老朋友才会懂、也才敢说的默契与玩笑。
开户的事他提了,但她也明白表示──虽然真的很希望他来帮她开户,可是这里的外汇汇入没优惠,服务也不如原本的银行到位。
「留在那边b较划算啦,真的。」她语气轻,但很诚恳。
他一时没接话。原本想说:「其实我没差,我觉得交给你b较放心。」但那句话到了喉咙,又吞了下去。
那天下午,她陪他去她老东家办理网路银行权限。他只是开车载她过去,後面的流程,她全都一手打点。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俐落地与柜台确认、填单、处理文件。他只需要签名,其余的她早已处理得妥妥当当。
他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当年在C场上推着他、喊着「你好烦」的nV孩对在一起。
也很难把她,和那个在公车上紧紧抱着书包、一副谁都不想靠近的高中nV生联想起来。
甚至是上次见到的那个──气sE差、明显憔悴的新手理专,也已经不一样了。
她变了。
变得从容,变得坚定,也变得——让人更难移开目光。
但他知道,那不是改变,而是撑过来了。
是她咬着牙,熬过那些孤单的、烦琐的、不被T谅的日子,才走到现在。
而他知道这一切。
所以,那份看似平静的从容里,他看见的,是让人心疼的痕迹。
他们坐在石门山上的凉亭,眼前就是静静躺着的石门水库,水面因寒风起了一层细细的波纹,yAn光落在水面上,被风吹得一闪一闪,像谁把整片湖洒满了银箔。
冬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来,一开始因为爬山流汗发热,反倒觉得风很舒服,但坐久了,汗渐渐退去,风也变得有些刺骨。晨心缩了缩脖子,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景琛。
他忽然站起来,帮晨心把外套的帽子拉起,罩住她的头。
「风有点大了,下去吧。」
她点点头,站起来,却发现刚刚爬坡时积累的疲惫现在才真正浮现,脚有点抖,一时没站稳。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你等我一下……」她低声说,手顺势握上他的手臂,语气无奈,「年纪大,真的没用了。」
景琛看她一眼,没笑出声,但眼里的笑意已经藏不住。
「你如果再笑我,我就坐着不走了。」
「没笑啊,这麽认真哪敢笑你。」
她轻哼一声,抿着嘴笑了,然後两人沿着缓缓下坡的小径慢慢走下山去。
回到登山口,挤满了摊贩的香气,他们挑了家豆花店坐下休息。豆花送来时,景琛顺手把碗里的芋圆全拨到晨心那一边。「你自己不吃喔?」她看了他一眼,眉梢还带着刚才下山时吹风微红的痕迹。
他没说话,只是用汤匙轻轻拨了拨豆花里的配料,语气淡淡的:「你不是喜欢吃芋圆?给你吃很值得。」
晨心低头舀了一口,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你这样讲话……有点恶心欸。」
「恶心也还不是吃了。」他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笑。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回嘴。那一口芋圆入口时,是热的、甜的,外头风还在吹,但这一刻,她只觉得暖。
午餐是在路边的一家餐厅,店不大,装潢简单,连墙上的菜单都还是手写的,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朴实味道。餐点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却全是她喜欢的菜sE:煎得刚好的菜脯蛋、微焦的客家小炒、红烧得入味的鱼,还有汤里滚得恰到好处的白萝卜块,浮着些许芹菜和胡椒的香气。
晨心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些惊讶,夹了一口菜脯蛋试试味道後,忍不住抬头问他:「你怎麽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景琛正在帮她添汤,语气平淡:「奕辰会说啊。他说妈妈每次吃到这几道菜,都会破戒多吃半碗饭。」
她顿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暖得有点不自在。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但舒服。没有太多对话,却有一种被了解的感觉,在食物的咸香与汤的热气里,悄悄浮上来。
回到社区时,太yAn已经斜了些,街道被树影切得零碎,风吹过行道树,发出轻轻的声音。两人并肩走着,说话不多,但气氛安静得刚好。
走到大楼门口,他停下脚步,看她从包包里拿钥匙。
「好好回去睡个午觉。」他说,语气一如平常,却b平常轻了些。
她点点头,刚想说什麽,他又开口:「晚上要来喝一杯吗?」
语气还是那样,像是顺口的一句邀约,却又不全只是朋友间的随X。
晨心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麽」,也没有装傻。
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然後转身,推门进了大楼。
她背後的身影还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她知道,但没有回头。
再怎麽迟钝,也能感受到,景琛对她,有些不一样。
跟国中那时候低调的暧昧不一样,多了些光明正大的味道;跟过往那几年的相处不一样,多了些——像是在预告什麽的认真。
他不再只是那个偶尔撩她两句就转身离开的人,也不再只是那个笑着听她倾诉生活琐事的老朋友。
他的沉默里多了一种等待,眼神里多了一层她说不出的执意。像是早已决定好什麽,只差她点头。
她不是没发现,只是装作没看见。因为一旦承认了,就再也没办法假装两人之间什麽都没改变。
但这几次的相处,她知道,要是再装下去,就太刻意了。
只是,之前的经验让她迟疑——会不会,这一切又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但无论如何,总得弄清楚。
所以,晨心决定,今晚再见的时候,要把那些藏在心里的疑问,真的,好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