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科幻小说 > 东京尸变实录 > 卷七·生者(3)
    周舜卿与朱长金来到甲板,只见郭河上横了数十条手指粗的铁索,阻拦来往的船只,铁索两端固定在岸边临时搭建起的望楼之上。

    两个望楼上各有十几名兵士,望楼後面一百步,便是雍丘大营。

    远远望去,雍丘大营人头攒动,不知在忙活什麽,人声、铁器相撞声与马嘶鸣交织在一起。

    这动静让周舜卿想起前两年,自己在边军时,要同夏军交战时军营中的景况。

    “周大人,雍丘大营不让咱过!”钱焘跑来,对周舜卿埋怨道。

    周舜卿走到船头,对望楼上的兵士们喊:“放船过去!”

    “你是啥人?”望楼上校尉打扮的人问周舜卿。

    “这可是,太常寺少卿,朝奉郎,汝南周氏周舜卿周大人!还有圣瑞皇太妃!赶紧把铁索撤了!”钱焘替周舜卿喊道。

    望楼上的校尉见周舜卿一行人灰头土脸的打扮,未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又认出了这艘船曾是吴晟指挥使麾下的楼船,思忖片刻後,还是跑去帅营里禀报了。

    那校尉爬下望楼,又穿着甲胄跑了一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等他来到帅营,见到安抚使周继升时,把太常寺少卿,朝奉郎,还有周舜卿的名字都忘了个g净,只记得汝南周氏周大人这几个字了。

    “还汝南周氏周大人?想冒我的名?”周继升正在处理桌上一尺厚的诏令,听到有人冒名顶替自己,有些不忿。

    “还有个nV的,说是什麽妃……”校尉又补充道。

    “去去去去……周大人是假的,别人也真不了,给我轰走……”周继升不耐烦道。

    “诺。”校尉行礼,准备离开。

    “等会儿!他们坐什麽船来的?”周继升问道。

    “楼船,好像就是吴晟大人之前的那个……”校尉想起吴晟前日刚被斩首,就没再说下去。

    “这些兵痞……”周继升站起身,“上回都放箭给他们赶走了,咋又给转回来了!”

    “弟兄们或许没看到朝廷刚发的诏令,不知去过永安县便不可离开……”校尉辩解道。

    “如今,就这麽两条路。”周继升提高了声调,“要麽,你想办法让他们回去,而且别再过来添乱,要麽,等这事T0Ng到了朝廷,那可就得军法从事了,反正你也看见了,汴京来的大人们还没走,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

    周继升说完,又俯下身继续处理诏令,不再看那名校尉。

    “真慢……”周舜卿不耐烦道。

    他有些後悔把甲胄给脱了下来,还偏偏把它放在了骡子身上,现在骡子没带上船,自己穿得又跟个庶民一样,走到哪里都不太方便。

    “周大人不用急,你这名号,这官位,还有咱太妃在,他们哪敢拦我们!”

    钱焘安慰道。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雍丘大营里走来数百名兵士。

    “周大人,你看我说啥来着?他们不光得给我们放行,还得凑个百人仪仗,护送我们下船……”钱焘兴奋道。

    “雍丘毕竟是警卫京师的大营,主帅还是懂规矩的。”周舜卿点头道。

    “百人仪仗里……怎麽没有轿辇?”郝随问道。

    “耗子你看他们推得,不是轿子吗?”钱焘指向不远处,十几名兵士一同推着一个高大的木架。

    “看上去不是轿子啊,轿子怎会这麽高呢?”万安期望去,疑惑道。

    “双梢Pa0……”郝随认出了那个高大的木架,说道。

    “双什麽……是两个人擡的轿子?”钱焘问道。

    郝随来不及向他解释,连蹦带跳跑到船头,急忙转舵,随後又让钱焘与周舜卿一同帮他调转船帆。

    本朝武备中,双梢Pa0一般用在攻城及水战中,百人拉拽锁,以木架为基,抛S石弹、火弹、硫磺,百步之外可碎城门与望楼。

    木质的楼船,但凡被双梢Pa0打中两发,船便会散架、沈底。

    周舜卿虽然不甚了解本朝军器,但看到数十名兵士正在上石弹、硫磺,还有百人在拉绳索,暗觉不妙。

    但周舜卿仍是想不明白,雍丘大营为何要杀他们?

    不会是因为弄丢了先帝灵柩吧?

    船还未掉过头来,一发重达数十斤的硫磺弹便落了下来,砸断了船上的桅杆,落在船尾十步远的河面上,震得楼船来回摇晃。

    刺鼻的硫磺烟气弥漫。

    “郝随!快点!”周舜卿将朱长金拉到舱室後,对郝随大喊道。

    万安期看着天上飞来的第二发石弹,心中升起一阵悲怆。

    他这一路走来,不光没拿到朝廷的赏钱,并用赏钱买一整套《太平广记》,还让周舜卿折磨了一路,最後还要跟他一块儿Si在船上。

    第二发石弹砸中了船尾,甲板连同下方的船舱都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第三发石弹落下,砸到了岸堤,扬起一阵尘土。

    郝随把船头转了回来,在风的鼓动下,船逆着水流,歪斜着缓缓向西驶去。

    日渐西斜,楼船已驶离雍丘大营几里之外,石弹和硫磺弹已停了半个时辰,那些兵士似乎只是想把他们赶走,并没有追击。

    楼船舱室进水,船尾有一小半已沈在水底。

    众人只得下船,徒步而行。

    至於去哪,谁心里都没有底。

    朱长金回头望着楼船缓缓沈入水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崔杰还在楼船上,但她知道,崔杰已是行屍,不会被淹Si。

    她还未做好准备同崔杰告别。

    不止如此,她也从未做好准备与他相见,以崔响儿的身份。

    一个身影出现在水面之上,崔杰应是站到了甲板上。

    远远望去,崔杰像是立在了金h的水面之上。

    朱长金看不清崔杰的脸,也不知道崔杰此刻是在望向自己,还是望向他汝Y的“家”。

    “郝随,回汴京之後,你如实向太皇太後禀报此事,雍丘大营的主帅……”

    周舜卿刚想说“以下犯上”,但他突然想到,对方的职级很有可能高於自己。

    “你就说,雍丘大营的主帅谋害太妃,拥兵作乱。”周舜卿说道。

    “周大人,我答应你。”郝随破天荒地没有忤逆周舜卿。

    “只是……周大人,你看我,看看周围,就这样步行去汴京,恐怕此生也到不了。”郝随一手搭在钱焘肩上,一瘸一拐的走动,似是在打趣周舜卿。

    “我在想办法。”周舜卿道。

    他确实在想办法,但不是如何回到汴京的办法,而是如何报覆雍丘主帅的办法。

    彼时周舜卿不知,雍丘主帅是他堂兄周继升。

    周继升也不明晰,他差点杀了堂弟,他更猜不到,这位百无一用的堂弟,多年以後会成为汝南周氏中最为位高权重者,不仅生时权势滔天,Si後更是成为了万民敬仰、供奉的“宋周天王”。

    若是提前知道这些,他便会後悔,後悔当初只是把他赶走,没有派兵追杀他。

    血红的日头已隐没一半,天地暗红地如同佛寺壁画上的炼狱。

    众人无言,只是走着。

    他们心知肚明,若是没有转机,夜幕降临,他们在野外不是冻Si,便是饿Si,或是被行屍分而食之。

    万安期的想法是对的,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地上的活屍也多了起来,一刻钟的功夫,他就看到了好几个。

    一个在土地庙上头蹲着,不断用牙啃咬着自己仅剩的几片指甲。

    还有一个趴在树上,抱着粗壮的树冠,时不时发出两声婴儿般的啜泣,而高处的树杈之上,挂着好几圈大拇指粗的肠子。

    万安期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到,或许没有看到,或许看到了,但也不想理会。

    若是有行屍冲上前来,他们也会不加抵抗地被活屍吃g抹净,万安期心想。

    周舜卿的步伐愈发沈重,他身上的布衫已许久未换,上面满是汗渍与血W,他身後的宝雕弓、腰间的手刀、背上的人头此刻也感觉无b沈重。

    弓箭、兵器都有用处,该丢下的应是张若冲的人头。

    周舜卿也想过此事,但接着打消了念头。

    他不知是觉得张若冲可怜,还是张若冲帮过他许多,还是仅仅因为有张若冲在身旁,自己便不会手足无措,哪怕他已Si,只剩下一个头。

    远处传来地震般的轰鸣,宛若盘古在敲打大地。

    又来。

    周舜卿觉得屍cHa0又要袭来,双手紧紧握住刀柄。

    马群出现在地平线上,扬起阵阵尘土。

    “马!是马!”钱焘兴奋地大叫。

    “捉住!”周舜卿喊道。

    万安期看到,马群中央有两个赶马人。

    一个纤细白净,一个身上高挑壮实,穿着黑铁鳞甲,周身与脸面都缠满了麻布。

    周舜卿试图拦住排在前头的马,却被马儿撞倒在地。

    朱长金看到自己曾骑过的那匹老马也混在马群中,她朝老马喊了一声,老马果真放慢了脚步,走到朱长金面前,闻了闻朱长金的头发。

    “好马儿,我们回汴京。”

    朱长金说完,跨上了马,朝远处走去。

    郝随用蹀躞套住了一匹黑马的脖子,钱焘顺势爬上马,又把郝随拉了上来。

    “周大人,快点跟上!”钱焘不太熟练地抓着马脖子,对周舜卿喊道。

    太yAn浸没於地平线之下,藏蓝sE的天穹泛着橘sE光辉。

    钱焘见朱长金走远,便驾马追去。

    万安期想跟上钱焘与郝随,却被马群冲拦住了去路。

    “周大人,快起来!”

    不得已,万安期只得回周舜卿身旁,将他扶起。

    “你也找一匹马。”

    周舜卿起身,拦住了一匹青sE小马,刚要跨上去,便被余士宗给拽了下来。

    “你这厮……”周舜卿吃痛骂道。

    “这是我们的马,你们都不打声招呼,就给我骑走了……”余士宗抱怨道。

    周舜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这位兄弟,吾乃太常寺少卿,有朝廷要务在身,今借我马匹,待我回到汴京,一定加倍……”

    “等会儿……你是周舜卿?”余士宗打断他。

    “正是。”周舜卿答道。

    看来自己就任太常寺少卿的消息传的很远嘛,他心想。

    “你没Si?”余士宗贴的特别近,恨不得把眼睛放在周舜卿脸上。

    “嗯?”周舜卿不解。

    “周舜卿,我该受的报应已经受了,但是你该受的还没受,这样不对。”余士宗说道。

    “这些你先拿着,剩下的我……”

    周舜卿没听懂他在说什麽,但还是从身上m0出了些许碎银,递给余士宗。

    “周舜卿……”

    周舜卿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但这声音既不是万安期的,也不是余士宗的,更不是余士宗身後那汉子。

    他本能地回过身。

    与此同时,余士宗手中的短匕也刺了出去。

    刀尖原本对准周舜卿的心脏,但他突然转身,匕首便刺到了他後背的肋骨上。

    匕首遇肋骨打滑,斜向上紮进了周舜卿肩头。

    周舜卿吃痛,回头看到余士宗又举起短匕,朝自己刺去。

    这刹那间,万安期做了一个会令自己後悔终生的决定。

    当初若不救周舜卿,周舜卿便活不到後头。

    周舜卿活不到後头,也不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他若没有被擡到如此高的位置,汴京城的人也不会被他害Si大半,最终沦为丘墟。

    但当时的万安期并不知道後来的事,他第一眼便看出余士宗背後的陆青是活屍,又看到余士宗脸上专属於兵士的刺字。

    万安期判断,这两人并非善类,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只能跟着周舜卿。

    余士宗一击不成,又要刺周舜卿时,万安期抓起一把土,抛向余士宗的脸,随後拉着周舜卿逃走。

    没走两步,便到了河堤,陆青也赶着马群将他们堵在了河岸。

    “万安期……你要是回去,替我传个话……”周舜卿还未说完,就瘫倒在地,汹涌的鲜血从他背後伤口涌出。

    陆青下马,用手擦了擦余士宗被迷住的双眼。

    “陆青,我帮你报仇了。”余士宗挤出一个苦笑。

    陆青点了点头,一边撕扯着自己脸上的布条,一边走向周舜卿。

    “陆青!别咬他,让这畜生Si,别让这他变成恶鬼继续害人!”余士宗拉住陆青说道。

    余士宗拿着短匕,一步步走向周舜卿与万安期。

    周舜卿回头,看到了汹涌的河水,河水中,有一双眼在看着自己。

    噗通。

    周舜卿翻了个身,掉进了水中。

    水里并非看上去那样漆黑,周舜卿心想。

    他看到扁扁的鱼成群结队地游弋,水底的卵石与细沙之间,半透明的小螃蟹在其中行走。

    水草的影子来回摇曳,宛若初次上台的生涩歌nV。

    周舜卿向更深处游去,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仍旧在深处看他。

    他穿过茂盛的水草,赶走拦路的鱼群,钻入漆黑狭窄的水底岩洞。

    “卿卿……”

    是娘在叫他。

    周舜卿加速向前游去。

    儿时的旧宅浮现在水底。

    周舜卿越过院墙,进入屋门,从门梁上穿过,进入了他儿时的小屋。

    水流忽地猛烈起来,周舜卿两手抓住房梁,一步一步地前行。

    他来到了房梁之上。

    低头望去,娘亲正仰面躺在床上,望着自己傻笑。

    “嬢嬢……我找到你了……”

    “他们都说你被水冲走了,肯定活不成,只有我想要找你……”

    “嬢嬢,爹新娶的妇人又生了好几个,但十里八乡都说孟娘子生的这个是最有出息的……”

    “嬢嬢……你把拨浪鼓放哪儿了?我到现在都没找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