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科幻小说 > 《骨祀》 > 第三十六章归位者
    父亲的讯息像冰钢针,一字一句刺进程瑶的神经

    Dad:「瑶瑶,怎麽又不接电话?你晚上回来吃饭不是答应好了?」

    她坐在旅馆的床边,双手颤抖到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没有回讯。因为就在十分钟前,她亲眼看见「自己」踏进家门,将鞋整齐地摆在玄关,笑着对父亲说:「我回来了。」

    那个「她」背影娇小、头发的长度与分岔都与她一致,甚至K脚破线的痕迹也没有差错。

    她隔着楼道Y影,看那人挽起袖子走进厨房,熟练地端出味噌汤——她曾经最拿手的菜。

    而父亲没有丝毫异样。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说:「你今天怎麽这麽早下班?」

    「替代者叫他:爸。」

    声音语调,b她更温柔、更稳定完全无破绽。

    程瑶只觉得喉头一阵冰凉。

    她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记忆」替换。

    她冲回旅馆,第一件事就是捞起画册。

    第十六笔仍停在自己那幅未完成的「自画像」,右边却多了一页:

    第十九笔:归位者

    注:「身份核准,存活中。」

    画页上,替代者坐在餐桌前,正与父亲交谈。

    纸面像轻微的萤幕,画中的场景在同步播放:父亲将汤勺盛满汤递过去,替代者微笑点头,那笑容仿佛盛满了她一直渴望却再没拥有过的平静。

    这一幕现在正发生。

    画册边缘新冒出一行小字:

    「离线同步:画册已确认归位者为有效身份。原笔者权限暂停中。」

    “暂停中”三个字几乎令她窒息。

    程瑶急速翻阅前几笔

    所有关於她母亲、关於h绍l、甚至关於错字者林至浩的页面,都没有任何变动。

    唯独她自己的笔,出现「替代程序75%」。

    她尝试用笔改写那行字,笔尖才触纸,整页猛然排斥,像在推拒异物;纸面隐隐浮现波纹,将笔尖弹飞。

    那刻她第一次确信:画册不再承认她是笔者。

    思绪翻涌,她拨通父亲电话

    「你听我说,回来的那个不是我!」

    语气近乎哀求。

    父亲却笑着:「胡说什麽?你刚刚才跟我一起看新闻,还说晚上要加班……你是去哪里玩了?」

    「那不是我,爸,你听我……」

    尚未说完,房内镜子嗡嗡作响,玻璃面出现一道白雾。

    雾中隐约浮出她自己的脸,冷冷望着她,唇形无声开合:「你扰乱了讯号。」

    电话那头的父亲蓦地变得遥远,背景杂音像被拉成一条长长的蛇。

    紧接着——嘟!

    通话被迫中断。

    她不能再逃。

    夜sE覆下,她在旅馆卫浴镜前深呼x1,抬眼时,镜子里的「自己」竟b她先动了一下。

    那影像露出一抹笑,缓缓伸出手,指尖贴在玻璃里侧。

    镜面泛起一圈沉潜的水波,另一个她从影像中走了出来,双脚踏在冰凉的瓷砖上,无声无息。

    两个“程瑶”四目相接,距离不到一步。

    替代者侧头端详她,像在欣赏未完成的画稿,轻声开口声线几可乱真:

    「你太累了,让我来完成第十六笔,好吗?」

    程瑶咬牙後退:「你是错笔生成的虚影,不是真实!」

    「可是现在,爸认我,画册认我,户政也认我。」替代者伸手抚过自己的脸,微笑更温柔,「回家的人是我,我做的每件事都更像你的期待。」

    「你偷走我的名字、我的家、我的记忆!」

    「是你丢弃的,不是我偷。」

    替代者目光转寒,「那天在彰化水塔,你丢掉的,不只是那幅画。」

    记忆瞬间炸裂

    少年失足、尖叫破空、重物坠地、溅血……她缩在墙角掩耳。

    多年後,她一次都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而画册记得。

    替代者凛然b近,声音低沉:「承认吧,你把那幅画撕掉的时候,就已经在画自己。」

    她痛苦摇头,画册在床边剧烈翻页,彷佛风暴中心。

    纸页狂乱翻动,最後停在一页空白,中间浮现血红字迹:

    第十八笔:程瑶∣罪状:遗弃真相。

    倒数:48:00:00

    替代者抓起桌上的钢笔,笔尖发出刺耳金属磨擦声

    她在空气中一划,墨水像Ye态黑玻璃塌落,化成一张纸页,悬於半空。

    「给你最後机会,」替代者把笔递向她,「真相由你画,或者让我画。」

    程瑶握笔的手颤若寒蝉。

    如果由替代者代笔,她将彻底失去主控;但若亲手画,她就要把尘封十二年的秘密揭开,并被画册永远锁定为「罪者」。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张纸条

    「我不是Si於疾病。她知道。」

    她知道——是指你,程瑶。

    错笔并非偶然,而是从那遗忘的冬夜开始一层层积累。

    她咬破指尖,血珠渗到笔尖。

    「我来画,」她声音颤抖,却带决绝,「我画对终笔,之後滚回页里的,是你。」

    替代者微笑,退後一步,像导师欣赏学生终於拿起画笔。

    下一瞬,房内所有镜面同时gUi裂,镜中「她」的倒影碎成无数块,彷佛无数双眼在天花板、墙角、地面看着这一幕

    笔尖落纸,黑线与血混杂,时间彷佛失语。

    笔尖落下的一瞬间,整间房间像被摁下静音键。

    所有声音——冷气的低鸣、楼下汽车的引擎声、甚至她自己的心跳都沉入无声。

    程瑶的手,颤抖着在纸上画出第一道线。

    不是人像,不是物件,而是一条楼梯。

    她画的是那幢老宅中通往水塔的旋转铁梯,狭窄、锈蚀、曾经抓着她手腕的人,从这里滑落。

    画笔沾着血,她无法控制地记起那个冬夜

    那年,她十三岁,寄住在彰化亲戚家。

    她和表哥并不亲近,甚至常常争吵。他年纪大她两岁,总是以「哥」的姿态命令她,拿走她的画本、撕毁她的素描纸。

    那晚,她偷偷跑上水塔,想找个能独处的地方画画。

    他发现了,跟了上来。

    他想抢她的画册。

    她愤怒地推了他一下原本只是想让他後退一点。

    但脚下那节阶梯早已断裂生锈。

    他摔了下去。

    当时没人相信她。

    警察说是意外,亲戚们觉得她受惊过度。

    只有她知道,那「一下推开」改变了一切。

    更重要的是

    她下楼後,默默捡起了那本破损的画册,回房,画下了那一幕。

    然後,在天亮之前,把那一页撕下、烧掉。

    自那之後,她再也不提那天晚上的事。

    她让「那幅画」成为第一笔,也让那份罪责沉入潜意识的地底。

    直到今天,笔再次落下。

    「你终於画了。」替代者轻声道。

    画册的页面泛出红光,彷佛认可了这幅画的存在。页角的那一行文字更新:

    第十八笔:已校正。笔者认罪,笔迹验证成功。

    程瑶握笔的手一紧。

    她以为画完这幅,就能终止替代者的入侵。

    但画册却在页边浮现新的字:

    替代程序:完成度100%

    核心验证中……

    画面骤然震动,画册猛地合上,地面如地震般摇晃。

    镜中无数片影像碎裂再拼合。

    房间内,两个「程瑶」同时睁大双眼。

    「什麽意思?我已经画下真相了,还不够吗?」程瑶质问画册。

    替代者站在她身後,缓缓道:

    「不,你只是记得,但还没有承担。」

    画册再度开启,这次翻到一页全新的图:

    画面里,她站在水塔下,无人看见,却有一双小手正从角落按下了快门

    她愣住了。

    「那时……有人在?」她喃喃。

    替代者点头:「你不记得,是因为那人也选择不说。但现在,他来了。」

    门铃响了。

    程瑶浑身一震。

    她慢慢走向门前,透过猫眼望去。

    门外站着一名男子,戴着口罩,身材高瘦,手中拿着一个防水档案夹。

    「请问……程瑶小姐?」他声音平静。

    她没应声。

    男子将夹子举到镜头前,透过玻璃,程瑶看清楚那是她当年烧掉的画的影印件。

    怎麽可能还存在?

    她颤声问:「你是谁?」

    男子脱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表哥。

    「不……你Si了……」

    他声音轻如羽:「你画了我摔下的瞬间,却没画我爬起来的样子。」

    画册翻开新页,浮现新笔录:

    补录笔:第十九笔

    名称:未Si者的证词

    注:记录从未承认的幸存证人

    表哥轻声说:「我不怪你。那天是我自己太冲,也太幼稚。但我知道,你从那天起,变得不再画人像。」

    「你把我画Si了,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杀人犯。其实……我还活着。」

    画册此刻疯狂闪烁。

    替代者站在门後角落,神情第一次出现破裂。

    「你不是Si者?」她喃喃。

    「不,」男子轻声说,「但她的记忆让你生成,让你活成她罪恶的样子。」

    「你是她的错笔,不是她的本心。」

    画册最终翻至最後一页:

    终笔:笔者觉醒

    替代者状态:错笔取消

    存在依据失效,将自动销毁……

    替代者痛苦捂住头,倒退数步,嘴角渗血。

    纸面上的自画像裂开,从眼角开始,像乾裂的泥层,一寸寸崩塌。

    她望着程瑶,露出一抹复杂的笑:

    「你终於,不再靠遗忘活下来了。」

    下一瞬,她身影炸成片片纸屑,飞散在空气中,融入画册,无声无息。

    画册安静地阖上。

    封面恢复最初的图样:一只握笔的手,指节纤细,笔尖斜斜地落在空白处。

    程瑶看着它,手指轻触书背。

    她知道这不再只是记录Si亡的画册。

    而是一部诚实的人生手帐。

    真正的「记录」,从此刻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