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在那玻璃之境 > 第九章碎片
    夜里的警局,灯光总是冷白的。

    埃德加将门踢开,外套狠狠甩到椅背上,手中的资料夹随手丢在桌上。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把双手撑在水槽边,冷水冲刷着指节间细小的灰尘与画室残留的颜料。

    那颜sE还在他手上。他看着那些颜料,一种深sE墨绿和乾裂的褐红,像是已凝固的血痕。

    「该Si的……」他低声骂了一句。

    他的脑海还在回放刚才的对话。艾略特的眼神、他的声音、那句「你只是怕我变成你无法控制的那种人」。

    控制。这个字像一把刺进x口的小刀。

    他不是要控制艾略特。他只是……只是怕。

    怕他再也拉不回那个人。

    警局走廊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数据组的副官莉芙正朝他走来,手上拿着一张列印纸与一张缩图放大的画作。

    「你刚刚留下的画样,我们用重新b对了一次。」她声音一贯冷静,「这张图里的黑线,出现了一个……模式。」

    「什麽意思?」他皱眉。

    莉芙将图像放到桌上,在桌上打开对应的分析纸张:「这不是单纯的乱线,而是经过某种结构编排的记号。我们发现它和十年前凯恩留下的记忆线符号部分重叠。」

    他静了几秒,视线在重叠线上游移。

    莉芙继续道:「而且,那个黑线结构……它不只对外传递讯息。更像是,从某个载T内部解码某段被封锁的记忆。」

    「你说什麽?」他喉头紧缩。

    「如果画这些的是艾略特,那麽……他不只是梦见了凯恩。他可能成了某种——记忆通道。」

    埃德加沉默,拳头微微握紧。

    莉芙望着他,语气转柔了一点:「你和他接触最久。你觉得……他真的被C控吗?」

    「……我不知道。」他声音沙哑,背过身去。

    他脑中闪过的是艾略特站在画堆中的模样,那副疲惫却坚定的神情。那不是一个发疯的异种该有的眼神,而是……一个试图守住某种真相、但无人相信的人的眼神。

    他拉开cH0U屉,cH0U出艾略特早前交给他的几幅画稿,其中一张画中背景微微反光,像是玻璃之间残留的倒影。

    他盯着那反光处,愣住了。

    那里的影像——隐隐有个身影,身形高大,轮廓模糊,站在艾略特背後。

    他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猛然地,他想起来了。那是十年前某场异种扫荡後,资料库曾短暂提过的一张影像。那影像後来被归类为「损毁无法确认」,但埃德加当时偷偷备份过。

    凯恩。

    那身影极像凯恩。但更怪的是——

    他站在艾略特的背後,手中牵出一条线。

    连着画笔。

    那不是敌意。那像是……引导。

    埃德加猛地坐下,打开破损的纸页,开始翻找那段被封存的备份。他的手指快速翻阅,呼x1愈发急促。

    「……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麽?」

    他低声问着空气,却是对着那幅画。

    画里的人不会回答。但他的理X已经不再完整。他开始怀疑——那也许不是「C控」。

    那也许是某种呼救。

    某种试图将「真相」从另一个世界牵引出来的方式。

    ——

    公寓的门没锁。

    埃德加推开门时,屋内一片静寂,只听见窗缝透进来的风声,轻轻撩动那些尚未乾透的画布边角。空气中弥漫着油彩、旧报纸和cHa0Sh灰尘混合的味道。他本该马上转身离开——他甚至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确认艾略特还活着。

    然而,他的脚步仍一步步走向画室。

    沙发边的落地灯未关,柔和的h光落在一张熟悉的睡脸上。艾略特蜷缩着睡在沙发上,身上什麽都没盖,侧身缩着,彷佛仍在防备。白sE的羽翼微微张开,一部分垂落在地毯上,有几根羽毛染上乾涸颜料的sE泽。

    埃德加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默默走进厨房,cH0U出一条乾净的毯子。他轻手轻脚地走回沙发前,将毯子盖在艾略特肩头,又顺手把垂在地上的翅膀小心折起,压在毯角下。

    他低头看着这张沉睡的脸。

    眉间微皱,嘴角轻抿,像做了什麽复杂的梦。他的睫毛微微颤抖,额角一缕发丝滑落,贴在苍白的脸侧。这张脸在画布上总是那麽遥远、那麽沉静,但此刻,近得几乎让人难以承受。

    埃德加转身,准备离开。

    却在那一刻,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他僵了一下,回头,就看见艾略特微微睁开双眼,还带着梦未醒的迷蒙,低声说:「……不要走。」

    那声音轻到近乎叹息,但却拦住了他整个动作。

    「你醒了。」他低声道。

    艾略特没放开手。他的指尖冰冷,却有力道。

    「你回来了。」他望着他,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是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安静,彷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风暴,只剩余波未歇。

    埃德加垂眼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喉咙一时发紧,「我以为你会恨我。」

    「我恨你。」艾略特说,语气却太轻,像说着某种习惯了的痛感,「但我更恨自己,连你也留不住。」

    空气像被掏空了几秒。

    埃德加在沙发边坐下,与他并肩。他没有把手cH0U回去,反而反握住那只手,像是握住什麽随时可能破碎的东西。

    「我看了那张画。」他低声说,「玻璃的反光里……那人是我。」

    艾略特点点头,「你一直在里面,我只是……还没敢说。」

    「你早知道了?」

    「你以为我画的是凯恩。」他说,「可我一直在画的,是你们两个的叠影。」

    埃德加低头沉思了一会,「我不知道凯恩是什麽。但我知道……你还是你。」

    「那你为什麽要走?」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被吞进那个我无法理解的世界里。」他的声音低了些,「我不想你失控,不想你消失。」

    艾略特苦笑,「我从来都没被真正控制过,只是……你不想听我说。」

    沉默再度降临。

    但这一次,安静不是冰冷的,而是疲倦後的安息。那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不需要交火,也不需要证明谁对谁错。

    只是坐着,就够了。

    埃德加的手轻轻覆上艾略特的羽翼末端,指尖抚过几根被颜料染sE的羽毛。他想起那幅画中的字句——「记忆不是遗忘,而是被困。」

    或许这不是一场C控。

    或许,这是一场未竟的连结,一场需要他们两人,一同找出答案的记忆。

    ——

    他们相握的手,停留在沉默里许久。

    直到某个瞬间,空气变了。

    就像一GU无形的气流自地底升起,将四周光线扭曲。埃德加第一时间察觉异常,他直起身,试图cH0U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与艾略特之间,有某种透明的脉动正在流动——像Ye态的玻璃,在血管之中缓慢地移动。

    「……你在做什麽?」他低声问。

    艾略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与惊愕:「不是我……是它启动了。」

    话音落下那一刻,四周的世界忽然碎裂。

    不是爆炸,而是无声地剥落,如同整个现实突然转变为脆弱的壳层,从最边缘开始,一层一层剥离,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空白。

    玻璃之境。

    这一次,不是梦。

    埃德加骤然站起,却已不是在公寓的地板上。脚下是一片无垠的镜面,倒映着无穷无尽的黑与灰。玻璃碎片缓缓自天际落下,每一块都无声坠落,没有撞击,也没有破碎。彷佛这里的空间本身吞噬了声音。

    他转头,艾略特也站在他身侧,神情b以往更加苍白。他的翅膀张开着,羽毛在无风的空气中无重力地飘浮。

    「这不是我记得的模样。」艾略特说,语气低沉,「这里以前不是这样。」

    「我们在……哪里?这是你的能力,对吗?」

    「是的。我的玻璃之境。」艾略特转头看着他,眼神一闪,「但它扩大了。你也进来了。」

    埃德加正yu再问,突然感觉空气开始颤抖。

    远方,一道细长的人影从碎片中慢慢凝聚。

    那不是人类正常的形T。那是由一团团黑线所组成的轮廓,线条不断交织、重叠、断裂又重组,彷佛连「存在」这件事对他而言都只是暂时的权宜。线与线之间,不断透出玻璃裂痕的光。他没有脸,没有五官,但却如山一般站在玻璃境的中心。

    是他。

    凯恩。

    艾略特失声低喃:「……他来了。」

    埃德加下意识护在艾略特身前,手伸向腰间——这里没有武器。他赤手空拳站在无声世界里,面对一个不断变形的幻影。

    凯恩未语。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黑线延展如藤蔓,从他的脚底开始,缓缓向他们的方向攀爬。这些线没有攻击意图,但其中某一根触碰到埃德加的手指时,他猛地x1了一口气。

    记忆,涌入。

    不是他的记忆。

    不是艾略特的。

    是某个被埋藏的、他无从触及的第三者的记忆碎片。

    焚烧的教堂。无数异种被拖入黑牢。孩童的尖叫声。羽毛被剥下,骨头被折断。某人跪在雨里,双手被钉进石板。

    而他——那个由黑线构成的人影,站在一切之外,双手张开,像是要拥抱,又像是要背叛。

    「……为什麽给我看这些?」埃德加咬牙低吼,「你想让我知道什麽?」

    黑线震动了一下,终於,第一次,「声音」以思绪而非声带的形式回荡在两人脑中:

    「你们……正在忘记。」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从远方水底传来的碎裂语调。

    艾略特上前一步,翅膀轻颤,「你是凯恩……你想说什麽?」

    黑线扭动,彷佛在拼凑语言:

    「不是控制。是……记得。」

    「你们,是我们最後的容器。」

    「那钥匙……已经开始裂开。」

    语意含糊,情绪却如雷霆席卷整个玻璃世界。碎片的坠落忽然加快,无声但猛烈,宛如暴雨倾泻。整片境域被玻璃覆盖,落下、落下、落下——但地面从不填满,彷佛永远无底。

    「他疯了吗?」埃德加低声问。

    「不。」艾略特摇头,声音颤抖,「我们才是。这世界、这记忆,被切割得太久……我们失去了什麽。」

    凯恩的身形开始崩溃。黑线被拉长、撕裂、像细丝被风吹散。他的最後一段话,几乎听不见:

    「来找我……在最後一块……碎片里。」

    整个空间剧烈颤抖,碎片的降落忽然中止。

    四周开始逆向崩塌。

    下一刻,艾略特猛地睁眼。

    他仍坐在画室中,羽翼缩回,背後是那副未完成的画作。

    而埃德加,也在他面前,脸sE惨白、双手颤抖,额角满是冷汗。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同时抬头,看向那幅画的角落。

    那里,出现了一道从未画过的红sE裂痕。

    裂痕如一道细细的门缝,彷佛正等待他们进入。

    画作的裂缝不该存在。

    那是一幅艾略特亲手完成、上了防护油层、JiNg细装裱的作品。即便他失控时也未曾碰坏。可此刻,在画布的右下角,那道红sE的裂缝——像伤口,也像被灼烧出的细线——静静裂开,边缘如黑灰熔蚀。

    它微微发光。

    「这是……什麽?」埃德加语气颤抖,伸出手想触碰。

    「别碰。」艾略特抓住他手腕,眼神警觉。他听见画作内部传来某种声音——不是声响,而是x1力。

    他们对望,彼此都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最後一块碎片……」埃德加低声说。

    那裂缝忽然扩大了一点,彷佛是因为他说出了那句话。画布边缘的颜料剥落成细细的尘,顺着空气向内流动。裂缝的深处不是画板,不是帆布,而是某种深不可测的「里层」。

    不是现实世界的任何物质能构成这种空间。

    艾略特的眼神收紧。

    他感觉到翅膀在颤动,像某种远古本能在苏醒,像记忆在引导他靠近那道门缝。

    「你要进去?」埃德加问。

    「我得进去。」艾略特说。

    「那我和你一起。」他语气决然。

    他们一同走近画作,裂缝忽地张开,像静静等待太久的裂口终於得逞。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浓稠如墨的黑在等待他们。

    艾略特伸出手。

    下一秒,他与埃德加一同被x1入其中。

    ——

    他们落在一处无法定义的空间中。

    地面是由断裂画布构成的纹理,天空是静止的玻璃碎片。整个空间彷佛是某幅画的内层,一幅画里未曾被观察的「背面」。

    他们站立的区域,被一道道模糊的记忆包围。每一道黑线在空气中如同雾气交错,触碰时便化作断断续续的场景:

    ——一座修道院的地下室。

    ——孩子们的惨叫声在墙後被压抑。

    ——凯恩披着长袍站在密室中央,举起手指,命令「封锁记忆」的仪式进行。

    埃德加扶住墙壁,只觉头痛yu裂。

    「这些是……他的记忆。」他喘息。

    艾略特则紧盯前方。前方地面上,一张泛h的画纸静静躺着,上面绘着某个男孩蜷缩在角落,背後浮现出扭曲的羽翼。他知道那是自己——但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儿时,在孤儿院被驱逐的那一刻。

    画纸上,羽翼由一根根黑线组成。

    他上前一步,脚下地面震动。

    空间剧烈扭曲。画纸开始燃烧,黑线如触手般从纸中窜出,缠绕上艾略特的手腕。他不退,反而任其攀附,眼神紧盯纸上渐渐浮现的新字句:

    「如果你能记起,就能改变。」

    那不是凯恩的笔迹。

    那是他的。

    ——

    空间中心,一道巨大的画布浮现,如同神殿的墙壁。

    凯恩的身影从画中走出,仍由黑线构成,模糊、不完整,但这一次——他的脸部开始出现轮廓。

    不再只是空白,而是一张与艾略特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站在两人面前,声音以思绪流入他们脑中:

    「这不是诅咒,而是……传承。」

    「我留下这道裂缝,是为了让你们走进来,不是被吞噬,而是……继承未竟之事。」

    「你和我有什麽关系?」艾略特问。

    凯恩不语,抬起手。他的指尖处牵出一条线,直直伸向艾略特的x口,碰触。

    下一刻,艾略特眼前一闪。

    ——一间图书室。

    ——年幼的凯恩坐在角落画画。

    ——另一名幼童走过去,将自己的羽毛藏入凯恩的画里。

    那幼童,与艾略特长得极为相像。

    记忆撕裂般的疼痛涌上心头。

    他惊讶地倒退一步:「……这不可能。」

    「你的记忆被封锁了。」凯恩说,声音第一次带上微微的哀伤。

    「我们曾是——」

    他话未说完,整个空间剧烈崩塌。

    画布上的线条开始自燃,玻璃碎片疯狂旋转,像暴风中的刀片。

    凯恩消失前只留下最後一句话:

    「回去吧。下一次,你要选择——继承,或背离。」

    ——

    他们同时从画作中跌出,喘息不止。

    画作已不在墙上,只剩下一张烧成黑灰的纸屑。

    埃德加望向艾略特:「那是……你童年的记忆?」

    艾略特颤抖地说:「不只是我。还有……凯恩。也许我们曾经……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是兄弟。」

    画作燃尽的黑灰,静静落在地毯上,宛如墓塚上的雪。

    艾略特坐在地上,手还微微颤抖。他的视线落在指尖,那里有一根烧焦的羽毛断裂,像是在现实与记忆的交界中y生生撕下。

    「你还好吗?」埃德加在一旁问道。

    「……不太好。」艾略特声音低哑,然後抬起头:「我想起来了。不是全部,但够清楚。」

    他靠着墙壁坐下,深x1一口气:「我们不是天生的异种。不是所谓的神的遗民。我们是——教会制造的。」

    埃德加眉头一皱:「你在说什麽?」

    「我们都是圣教会的实验品,埃德加。」他低声说,「他们想创造更接近神的存在,一种新的存在,能容纳记忆、能C控异能、能绝对服从。」

    他低下头,像是忏悔:「我拥有高血统的异种基因……他们说我接近理想,但还不够完整。他们试图让我融合Si者的记忆、控制异能,但我……总是在梦里崩溃。」

    埃德加安静听着,脸sE一点一点沉下。

    「而凯恩——他是更早期的产物。他的力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记忆与情绪混乱到足以反噬教会本身。」艾略特握紧双手,「所以他们封印了他,删除纪录,把我们的过去抹去。他们怕我们恢复记忆,怕我们变成……他们无法驾驭的东西。」

    埃德加一语不发,直到一会儿後,才低声问:「所以,现在他们要——」

    「——把我销毁。」艾略特平静地说。

    「因为你开始记得了。」

    空气沉静,彷佛世界正绷紧一根线

    「圣教会还不打算放弃,是吗?他们还有些余党,我相信他们会不择手段把你销毁,艾略特。」埃德加喃喃道,看向窗外。

    l敦笼罩在一层浓雾中,建筑的轮廓模糊得像记忆深处的影子。

    街灯像是溺水的星光,在雾气里摇摇yu坠,照不亮前方,也照不亮心底。

    雾如cHa0水般涌入巷弄,把每条街道变成无声的迷g0ng。

    艾略特眉头一皱,「我得做好准备。埃德加警官,你愿意在接下来调查的时间,保护我吗?」

    埃德加手指轻轻抚m0艾略特的翅膀,柔声道:「好,这是我的职责。当然,还包含了我自己的一些……私慾。所以请务必让我这麽做。」

    两人相视一笑,艾略特低下眼,掩饰住突然涌上的情绪。

    他不擅长表达感激,更不擅长面对这种柔软的语气——尤其来自埃德加,这个总在黑暗里冷静开枪的人。

    「……你真是个奇怪的警探。」他终於说道,语气像是责备,又像自言自语。

    埃德加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眼神里不再只有职责。

    他像是要说些什麽,但最後只是将手收回,却依然停留在对方身边,没有离开一步。

    那距离,b雨还轻,却b夜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