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烟雾与草香之间 > 第十四章隐藏於画中之事
    萨福克的天气乍暖还寒,日子像是从长冬里缓慢醒来。yAn光透过树影洒在画室窗前,灰白sE的光,薄如纸,斜斜地落在地板上,透纳站在那光里,望着那本他始终没有打开的信。

    那封信,他依然没有读。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太想——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一旦释放,便不知会将他推往何处。

    他将画册扣紧、信件塞回cH0U屉。这一天,有点不同。

    康斯坦博早早便下楼了。早餐桌上铺着深蓝sE的麻布,茶壶冒着烟,他一言不发地将糖匙放入杯中,动作轻却不无紧张。透纳一眼就察觉了。

    「你今天有事挂心?」他问。

    康斯坦博抬起头,迟疑了一瞬,「你还记得下周的小型沙龙画展吗?」

    透纳点头。「在布里奇顿那个收藏家的庄园举办。」

    「我收到邀请了。」康斯坦博低声道,「但……他希望我带两幅画,一幅是《斯图尔河口》,另一幅……是你那幅替我画的素描。」

    透纳怔住。「他怎麽知道那幅画的存在?」

    康斯坦博望向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与情绪的纠缠。「我没说。但也许……是阿尔弗雷德。」

    这时,窗外风声微响,两人都陷入沉默。素描是一个人的凝视,而将它展出,像是将那凝视昭告天下。

    「我可以拒绝。」康斯坦博终於开口,「只要你说一句。」

    透纳望着他许久,缓缓说道:「如果它是风景,它会被观看;但如果它是情感……我想,它该由你决定要不要藏起来。」

    康斯坦博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最终只是点头。

    画展前一周,屋里弥漫着不安的宁静。两人没有再明言画像的事,但彼此的距离却悄悄变得更近。

    晚上整理画作时,透纳发现康斯坦博多次驻足在那幅他替他画的速写前——他总是看了一眼又走开,好像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让什麽从眼里落下来。

    那夜康斯坦博睡得很浅,透纳路过他的房门时,听见他翻身的声响。

    他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外,像守夜般沉默地陪伴。

    画展当日清晨,两人搭乘马车前往布里奇顿。

    一路上康斯坦博沉默寡言,透纳则一如往常地观察沿途的云层与光线。直到进入庄园前,他才开口道:

    「我把那幅画包好了,没有注明作者。」

    透纳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转头望向对方,低声说道:「谢谢你留一点隐密给我。」

    康斯坦博淡淡地笑了,像是放下一些什麽,也像是失去了一些什麽。

    画展本身并不热闹,但聚集的都是圈内人。画廊主人是位年过六十的藏家,言谈间不乏识货之眼。他们的画被安排在同一间客厅的对墙上,两幅风景,一幅素描。

    当那幅素描被揭开时,有人低声赞叹:「这不像是一幅单纯的习作……更像是某种情感的寄托。」

    透纳转过头,只见康斯坦博垂下眼睫,站在画前不语。

    下一秒,他低声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庄园外的园林静谧,他们并肩走过一排整齐修剪过的树篱。空气里有玫瑰初开的香气,也有即将入夜的Sh气。

    康斯坦博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是否後悔……让我画你那一日?」

    透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近一步。

    「我後悔没更早画你。」

    那句话出口的瞬间,空气彷佛凝住了。

    康斯坦博抬眼看他,那眼神里藏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怀疑、自责、渴望,还有一丝迟来的坦白。

    康斯坦博垂下头,像是要把那些眼神里的东西收好。他沉默地走了几步,终於低声说:

    「那幅画里的你……太安静了。我从没见过你那样的神情。」

    「所以你画下来了。」

    「我怕以後再也看不见。」

    这句话让透纳x口微紧。他从没想过,康斯坦博的凝视里竟藏着如此多的预设别离。

    「你是怕我会离开?」

    康斯坦博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园中一张长椅上。过了很久,他才抬起眼来:「或许我是怕,我从来没真正拥有过什麽能留下来的东西。」

    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几片还没全然展开的花瓣。透纳走到他身旁,沉默地坐下。

    「你有。」他轻声说,「你有把我留在你画册里。而我,把你藏进了画的每一个Y影里。」

    两人沉静坐了许久,直到日光渐斜。回到庄园时,沙龙里只剩三两位画家还在交谈。

    阿尔弗雷德站在其中,手里正端着酒杯,见他们回来便走了过来,眼神闪烁地说:

    「那幅素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在猜那画里的眼神,是不是Ai情。」

    康斯坦博的脸sE一瞬间泛白。他垂下眼,不知该答什麽。

    透纳则淡淡开口:「那只是一幅画。至於他们看出什麽,不过是他们自己的事。」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却没继续追问。他转身离开後,康斯坦博才低声问:

    「你不介意他这样说?」

    「如果是以前,我会。现在……」透纳望向远方墙上那幅素描,「我只在乎你看见了什麽。」

    回程的马车上,天已近暮。康斯坦博靠着车窗,一言不发。透纳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绷带——他早上不小心划破了手,血迹还未全乾。

    「还痛吗?」康斯坦博忽然问。

    「不。」透纳说,「但你看起来更痛。」

    康斯坦博一怔。

    「我看得出来你在逃。」透纳轻声说,「每次谈到画,那幅画,你就後退半步。你怕别人看穿,也怕我靠近。」

    「你不也是一直不看那封信吗?」康斯坦博反问,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情绪。

    空气凝住。

    透纳望着他,良久才说:「我不看,是怕它让我认真起来。怕一旦承认你写过那样的话,我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在意你。」

    康斯坦博垂下眼,那一瞬间他像是终於失去了什麽自持。他伸手,覆上透纳握笔的手背,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点颤抖。

    「那你能不能——」他轻声说,几乎像是乞求,「现在不要再假装了?」

    马车晃动的节奏里,透纳没有退,也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将另一只手盖了上去。

    两人的手,就这样交叠着,像是终於找到一处可以停靠的岸。

    那夜返家後,透纳终於坐回画桌前,将那封信重新拿出来,没有拆开,只是放在自己画架正前方。

    他没有立刻读。那封信仍静静地躺着,像是一道未跨过的河,但他已不再背对它。

    窗外的风声轻柔,像极了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在这片画不出的宁静里。」

    而今,那片宁静,正慢慢有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