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七日恋人 > 寄宿
    他们一路向北行驶,螺旋桨转动声贯彻天际,伊扎克时不时确认後方并无追兵,他反倒蹙起眉。

    太过顺利了。

    无论是在树林时的逃亡或是成功偷取战斗机,除了起飞那时的缠斗,至今都没有其他追兵。上将早已宴会结束回去本部,至今应该也收到逃亡的消息。

    没有调遣军队追捕,反而像是放任他们潜逃一般。

    後方传来了梦呓呢喃,伊扎克向後瞥了眼,克劳莱再度陷入沈睡。

    若是真要论起克劳莱的变化,从逃跑时开始,明显感受到克劳莱睡眠时间变长。

    他原先以为只是受伤加上营养不良所伴随的困倦,但是克劳莱的睡眠长得异常。

    他不清楚那是否是七日期限的徵兆,伊扎克握紧C纵杆,无法否认,这样的想法让他恐惧。

    「克劳莱?」

    他唤了一声,後者睁开惺忪的眼。

    「我??睡着了?」

    「对。」他担忧的扫过他的倦容,「还好吗?」

    「我没事,抱歉,不小心睡着而已。」他打了个哈欠然後试图振作,「倒是你几天没睡了,还好吗?」

    伊扎克摇头示意没事,「行军时常如此,而且我本来觉就不多。」

    克劳莱的表情里充斥着不满,然而他并没有飞行执照也帮不上什麽忙。「那也需要休息。」

    伊扎克没有答覆,他双眼依然直视着眼前的天空。

    「总不能因为疲劳驾驶,Ga0到最後我们两个都意外坠机身亡吧?」

    下意识的开口想要否认但他知道克劳莱是对的,他已经将近三日没有睡,时间有限,如今再出意外对他们彼此都没有好处。

    「知道了。」伊扎克示软道,他望向地图,事实上离目的地也不远了,接下来会进入空防领域太过於惹人眼目,他们需要转换其他交通工具。「我们半小时後下降。」

    半小时後他们在草坪下降,战机接触地面时剧烈的震颤,高速行驶数十公尺後缓慢停下。

    伊扎克跳下飞机,然而落地时脚却瞬间透支脱力。

    一路上的高压加上缺乏睡眠,此时已经是T力的极限。

    他坐在草皮,上面还沾透着露水的Sh润,克劳莱已经下飞机,他没有多余的言语朝他伸出手。

    伊扎克接过他的手。

    两人将飞机藏在一旁的树林里,被发现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日光推移西斜,云彩将原先蔚蓝的天空染成五彩斑斓,粉紫夹杂着明h,橙橘掺入淡蓝。

    伊扎克凝视被树林掩盖的战机漫不经心的思考,他们需要找到交通工具还有露宿,离多l克的距离不可能步行抵达??

    克劳莱拾起他的手打断他的思绪。

    斜yAn将他的侧脸浸染成YAn红sE,仅管那是他鲜血再也无法流淌的sE彩。

    「伊扎克,会没事的。」

    他淡然的一笑,然後拉着他的手走向马路。此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路过的车子不多,每当车子呼啸而过他们就试图伸手拦阻,然而车子大多都加速驶离。

    「这个小镇的人都怎麽回事?」

    克劳莱难以置信的开口,伊扎克则摇头。「小镇排外X高能够理解,也毕竟是大晚上的。我们到树林过一晚,然後明早再来找交通工具。」

    此时远方车灯亮起,强烈的白炽灯扫过他们两人,克劳莱依然不放弃的举起手,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一辆卡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摇下车窗的是一个中年妇nV,年纪约莫五十岁,圆圆的面颊看起来很和蔼。

    「这个时间点,你们要去哪里?」

    「晚上好,请问这附近有住宿吗?方便的话,能请您把我们载到附近旅社?」

    克劳莱开口,他的笑容很甜美,是那种能够让人轻易放下警惕的笑颜。

    妇nV思考了片刻後摇头,「旅社大概是有,但小镇今晚办节庆外面来的人也不少,旅社估计早客满了。」

    「既然如此,不好意思打扰——」伊扎克正要回应克劳莱却拐了他一拳制止住後话。

    「节庆?」

    「嗯,国殇节。应该不少年轻人会去,去跳跳舞啊,喝喝酒啊。」

    「原来如此!确实值得庆祝,战争之下无论是国民或是军人都辛苦了呢。」

    伊扎克瞅了眼克劳莱,他不清楚克劳莱在盘算什麽,但是无论过往或是现在,他都b自己擅长和长辈打交道。

    「确实很辛苦??你们两个也是军人吧?如果今晚找不到住宿打算怎麽办?」

    她扫过两人的军衣,大概仅仅以为他们打算回乡。

    「可能还是会去旅社碰碰运气,真的不行??露宿在从军时也没少做过。」

    克劳莱语气略显无奈,然後作势打了个寒颤。

    妇nV看着眼前的男孩们,衣衫褴褛,苍白的肌肤彷佛随时会倒下。

    她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过往丈夫常常责怪她太心软,但是有人遭遇困顿当前她又怎麽能转头离去。

    「要不,你们今晚在我家住一晚吧?」

    妇nV名叫茱蒂安,她单手稳稳的驾驭赭红sE的大卡车,另一只手在空中笔画,和克劳莱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

    「我叫克里斯,然後他是伊兹。」克劳莱指了指後座的伊扎克,他貌似在闭目养神,车灯偶尔从窗边掠过,白sE灯光映照在闭紧的双眼就宛如一座雕像般。

    茱蒂安家里是木工场,她有两个孩子以前亦去从军但作为後勤。当她问起所属部队克劳莱说自己是军医,伊扎克则在本部做内务。坦承前线的身分有机会只是让民众产生距离感,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战场上军人的杀人无数。

    「家里碰巧有空房,想说收留你们两个一晚也无所谓。」

    「真的帮了大忙。」

    茱蒂安挥了挥手,「就真的刚好而已,不必客气。」

    车子於一栋农舍前停下,房子有两层楼,她熄火後拔除钥匙示意他们下车。克劳莱下车後发现伊扎克仍然在後座於是打开门,纵使超人的T力伊扎克也真的累了,他双手cHax低着头,金sE的发丝在灯光下晕出一层薄辉。

    克劳莱蹲下身凝视眼前的伊扎克,後者x口均匀的起伏。

    睡着的他b实际年龄要年轻,彷佛又回到学生时期,在狭小的宿舍内他只要转身就能见到的熟悉睡颜。

    他想要伸手触碰抹去他眼下的青紫,伊扎克却睁开眼,灰sE双眸迎向自己时缱绻出无限的温柔。

    「好看吗?」伊扎克笑问。

    「嗯,我的男人当然好看。」

    「克里斯?伊兹?」远方的茱蒂安喊道,克劳莱连忙起身,身後的伊扎克打了个哈欠也拿着行李下车。

    茱蒂安打开电灯,暖光打亮的房内很温馨,木sE基调的家俱,室内壁纸是浅hsE上面还印着小花和藤蔓。一进门便是厨房和餐厅,厨房用具很杂却很齐全,餐桌上面铺垫着蕾丝桌布以及几份还没的报纸。

    「我丈夫去隔壁村,今晚不在。」她边解释道边引领两人上楼,木制的楼梯咿呀作响,经过铺设地毯的走廊後她打开一间房门,「你们房间就睡这间吧。」

    「茱蒂安,真的很谢谢你!」克劳莱诚恳的言谢,他们两人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茱蒂安再度摆手,「没事,你们也别客气。厕所在走廊另一端,有什麽需要再喊我。」

    房间很乾净,铺好的床铺似乎许久都未曾有人睡过,书架上摆设不少,墙面上则挂着一个男孩的毕业照。克劳莱走到照片前,相片里的男孩笑得很腼腆,圆圆的脸和茱蒂安如出一彻。

    伊扎克换完衣服很快的便倒下,他面朝下的趴在床上,不久後就传来均匀的鼾声。克劳莱缓慢的在他身旁侧躺下,他依恋的凝视眼前的倦容,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睡意也被卷入梦乡。

    还不到午夜克劳莱就醒了,口乾舌燥让他难以忍受,於是他起身下楼喝水。

    他放轻脚步下楼梯时却发现厨房的灯依然亮着,茱蒂安坐在厨房灯餐桌前编织。

    「您还没睡?」

    茱蒂安抬起头见到下楼的克劳莱,「还早着呢,加上我还得g点活。」

    「那是什麽?」

    「毛毯。」茱蒂安稍微举起手,毛毯看似很温暖厚实。「明天就要交货了。」

    「真漂亮。」克劳莱赞道。「您是靠这个吃饭的吗?」

    「这个?也只能多少挣点零头。我们家是木工,以前常常做些柜子桌子什麽的??现在唯一会进来的生意却只有棺材。」她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黑漆漆树林,眉眼间只有无奈,「战争真的打了很久,久到我开始遗忘当初为什麽会打仗。」

    大概是宗教,又或是领土,然而在他们眼里看来又是多麽无关紧要。

    在平民眼里只要焦土,和永远无法癒合的丧亲之痛。

    「战争开始时你几岁?」

    「二十一。」

    「二十一岁,」茱蒂安喃喃自语,「才二十一岁,知道吗?这个年纪你应该在烦恼大学,在思考就业,而不是在战场上驰骋。」她推开椅子起身。

    「要喝茶吗?」

    克劳莱点了点头,她走到炉台重新烧热水,然後随意撒了点茶叶进去。茱蒂安端出两杯茶递给他其中一杯。

    「谢谢。」克劳莱接过茶杯,表面氤氲着热气,「我在房间看到您儿子的照片?那是小儿子吗?他现在多大了?」

    茱蒂安小口轻啜杯缘,她过了良久才回答。「走的时候刚十九岁。」

    克劳莱低下头凝视手上的褐sEYeT,「我很抱歉。」

    「不,」茱蒂安很轻柔的微笑,暖h的灯光下金发参杂了好几缕灰sE。

    「是在战争中走的吗?」

    茱蒂安摇了摇头,「是在战後,原本已经平安回来了,结果被召回去帮村里排雷。对大众来说战争结束了,但是对於工兵而言,战争还在继续。」

    她的目光凝望下外面的无尽夜sE,圈住茶杯的指尖微颤,「他踩到了地雷,当场毙命。」

    克劳莱起身环住她,茱蒂安在他的怀里颤抖着,那是一生都无法被治癒的痛。

    看着以为平安归来的儿子再度变成一抹不真切的灰,他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背脊,战争之於平民,实在过於残忍。

    两人就这样沈默无语的坐在夜幕之中,暖光落在肌肤上,却染不上半分温度。

    当她再度平静下来後再度开口,她的语气柔软。「至少我有好好的说再见。」

    「你知道吗?当初听闻他战损时我以为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了??但一个月後他来找我了。」

    「来找你?」克劳莱忍不住呢喃。

    她睁大眼凝视着克劳莱,她的眼底并没有疯狂只有冷静。「他被制成了屍人,但是靠着残留的意志,他来找我告别了。」

    克劳莱静静的聆听。

    「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是那天早上我不知为何就醒了,然後我走到窗边时见到我儿子从远处走来??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只是朝我挥了挥手。」nV人越说越快,语气更是焦急。

    「我冲下楼时他已经走了??」

    nV人微不可闻的叹息,「我丈夫说那是我在做梦。」

    「或许那真的是他。」克劳莱柔声安慰。

    茱蒂安怔怔的望着克劳莱然後泪水再度涌出。

    思绪仍然在脑中奔腾,屍人有意识不在少数,他自身就是其一。然而真正困扰他的是茱蒂安提及的时间点。

    一个月後。

    一般没有屍人能够活过一个月。

    可能真的一切就只是她的幻梦一场,然而此刻戳破这样的美梦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世人都对屍人抱持偏见??但是那依然是我儿子啊,我只庆幸能跟他好好告别。」茱蒂安在他的x口呜咽,克劳莱的手一下下轻拍她的背脊

    「嗯,我懂。」

    只为了能够好好告别。

    过了一会儿茱蒂安才总算平静下来,她擤了擤鼻涕,迟来的羞耻感涌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啊,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失控。」

    「一个人的伤痛和年龄有什麽关系?」

    她些微一愣,然後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克劳莱的视线转向餐桌对面的柜子,上面摆满了各式的相框,里面的男孩们笑得灿烂,而茱蒂安也眉眼温柔。「再跟我多说说吧,说说你儿子们的故事。」

    茱蒂安娓娓道来,他儿子小时候做过的蠢事,时常自作聪明最後反倒聪明误,他喜欢艺术和文学着作,热Ai莫内梵谷跟海明威。她轻柔的嗓音在夜空里化开,在她的描述之下那个男孩不在只是黑白相片内的一尊像,而活成一个喜Ai艺术的活泼男孩。

    克劳莱一边聆听茱蒂安的描述,视线从照片移到下一张,直到落在一张黑白简报上停下,他伸手拾起被剪下来的照片。

    他凝视略为发h的相片,熟悉的金发偏短在油墨印刷下化作淡白sE,那双灰sE的瞳并未看向镜头。他跷起脚,单手倚着桌面,带着手套的手自然垂落。

    坚挺的制服描绘他修长的轮廓,如同料峭上的孤松,他从容优雅,却也遥远而寂寥。

    见到克劳莱的沈默,茱蒂安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他手上的照片。

    「啊,伊扎克?怀特上校!」

    由陌生人喊出伊扎克的全名感觉很奇妙,克劳莱压抑住脸上的惊讶,但是茱蒂安瞟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成功。

    「你不会不知道他吧?就算乡下来的也应该知道啊。」

    克劳莱在内心苦笑,他似乎也说过这麽一句话。

    大概是把克劳莱的沈默当作否认,茱蒂安很自然的伸出手接过那张相片端详,接着她将照片和其他简报摆在一起。

    此时克劳莱才注意到桌面上有不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那大概是政府列印的大量宣传海报。

    「挺傻的,但是我当初只要见到和伊扎克上校相关的报导都会剪下来。」茱蒂安笑了笑,她的指节轻点在纸面上。

    「为什麽?」茱蒂安的陈述不像是对於英雄的向往,更相似於和谈论他儿子一样的情感。

    「生活太苦了,总需要一点JiNg神寄托。从日复一日的地狱里,上校在报导里反覆告诉我们说一切都会好转,迟早战争都会结束,原本总觉得是场骗局??然而听久了就好像真是如此。」

    她整理了下照片将他们一张张排开,「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点,这场闹剧迟早会结束??」

    或早或晚,但是终有一天。

    克劳莱不自觉的抬头望向二楼房间的方向,看吧,伊兹,你的话语确实有传达到他人心中。

    「这样说起来,你朋友还跟他长得有点像呢。」茱蒂安低头打量手上的照片忍不住皱眉。

    「有吗?」克劳莱歪头道,「我倒觉得伊兹b较帅。」

    「没有人会b上校帅。」茱蒂安不满的反驳,两人正要争辩,房外却传来爆破声。克劳莱猛然望向窗外,只见到在夜空里窜起火光,然後炸裂成七彩斑斓。一朵朵的烟花在黑夜里绽放,随着远方传来阵阵人声和乐章。

    「啊,似乎开始了。」

    楼梯咿呀作响,克劳莱回过头,伊扎克大概是被烟火声吵醒连衬衫都未扣好就冲下楼,他的表情有些惊魂未定,头发依然杂乱如蓬草。

    「你醒啦?」克劳莱笑着开口,烟火点点落在他的眼底如星光闪烁。

    「真的长得挺像的。」茱蒂安又再一次忍不住嘟囔道。

    「嗯。」伊扎克长嘘一口气走到克劳莱身边,「那是什麽?」

    「就是我说的国殇节,你们年轻人真该去看看。」茱蒂安代答道,伊扎克下意识的正要摇头拒绝却被克劳莱拉住手。

    克劳莱的目光灼灼,他眼底是小孩子的期待,他拉着伊扎克手摇晃了一下。

    「明天要很早出门。」

    伊扎克先反对道,他努力崩住脸但显然并不成功。

    「拜托啦!伊兹——」

    克劳莱压低音量,他的嗓音带着示弱的撒娇,伊扎克再次望向璀璨的夜空,很快就败下阵。

    他在克劳莱面前向来不是能够坚持己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