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崎瑞央端坐於餐桌,对席而坐的是凑崎亚末;一如往常,凑崎亚音并未在凑崎亚末返台的晚餐时段现身。
「瑞央,听说你昨天生日,和朋友过?」凑崎亚末开口,刻意改用日语,尾音微扬,礼貌里带着几分清冷。
他微微颔首,同样以日语回道:「是的。」
「是和林苑家的公子?」她眉梢一挑,语气里故意加重了轻蔑似的停顿,「我记得叫——恭连安?」
凑崎瑞央明显一怔,眸sE僵了一瞬。尚未开口,祖母沉稳的声线已接上:「林苑?是那家医疗控GU吗?」
「是。」凑崎亚末语调温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老太太微微转眸,缓声道:「你父亲不是曾说过,对林苑有合作的意愿吗?」
她轻轻一笑,「是的——」语调一顿,意味深长地补道:「但许久未再提,便是没有必要。」
听到这里,凑崎瑞央手下的筷子轻轻一颤。
老太太只是了然点头。
凑崎亚末顺势追问,声音依旧优雅却带着压力:「瑞央,你之前参与过叶家的交流会,上个月又去过林家的成年宴。我想听听,你怎麽看林苑?若是你,会不会选择和他们合作?」
她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抵在唇边,神情从容,话里却暗藏审度。
餐桌上,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凑崎瑞央感觉到祖母与凑崎亚末的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似两GU无形的压力。
他垂眸想了想,仍以日语作答,语气平稳:「就我所见所闻,林苑在医疗领域有相当稳固的基础,对外的形象也乾净端正,医院和医材两边都有在做,品牌信誉也不差。要不要合作我暂时不下定论——不排斥,但会先多了解。」
凑崎亚末看着他,眉眼不动:「听起来,你并不排斥,只是不急着绑得太深。」
「是。」凑崎瑞央坦然点头。
祖母的指腹轻点碟沿,对这句话表示认可。
凑崎亚末盯着他,她话语云淡风轻,试探意味却更明白:「那麽——你和林家的公子私交不浅,会影响判断吗?」
凑崎瑞央眸光凝然,没有闪避,清清楚楚落在凑崎亚末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隐忍的坚定:「公事与私人,我能分清。若是合作,我会以专业评估;若是朋友,我自然会真诚以待。」
短暂沉默过後,祖母点头收线:「分得清,便好。」
凑崎亚末眉梢终於g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答得不错。不过,真要拿捏林苑,也不费事。」话到此处,意味陡深。
凑崎瑞央心头一沉,隐隐涌上一丝不祥,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麽。
「菜凉了,先吃吧。」凑崎亚末这才换回中文,语调也缓了些。
「是。」凑崎瑞央应声。
瓷器轻响,蒸汽自汤面缓缓升起。桌侧的窗映着夜sE,他握箸的手松了些——话已说明白,界线也画清楚。至於心里那一抹被点过的名字与面孔,他收好,不让它越过这张桌。
近来,恭连安常翻医学书。不是单纯「听话」,也不是被推着走。他自小在林家耳濡目染,对医院的运作与现场不陌生,便把医学院视作一条「有分量、也有意义」的路——能帮人,也能把家业走得更稳,且合他自律的X子。於他而言,与其说是不得不做,不如说是他愿意承担的选择。
恭连安阖上书本,听见玄关那头锁舌轻响,他走出房门。白森昊刚拉开车门离去,林静立在门边,披了件薄外套,正目送。
「这麽晚了,爸还出门?」
「吵醒你了?」林静回头,眉眼含笑。
「没有。」他走近两步,仍不放心,「发生什麽事了吗?」
「临时状况。」她语气很淡,「不严重,你别担心。」
恭连安看她神sE如常,却还是敏锐地察到一丝不对:「需要我帮忙吗?,」仍不放心的探询:「至少……我可以帮你们整理资料。」
林静抬手r0u了r0u他的发,指尖落到自己腹上,笑意更柔。
「你想知道我懂,但现在还早。」她顿了顿,语气柔却不容置喙:「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等你把想走的路走稳了,该让你知道的,自然都会告诉你。其余的先交给我们大人。」
恭连安沉默了两秒,只得轻声应了:「好。」,把想追问的压回去。
林静便顺势换了话题:「说说你们——下周毕旅要去哪?」
「野之森。」他顿了顿,「在日本冲绳外海。」
「我还真没听过。」林静失笑。
「隔壁班程青裕家出的行程,泰青集团名下的岛,平常走基金会限额导览。」
「难怪学校借得到船和场地。」她点点头,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交代,「到了岛上别离队、不要夜泳,cHa0间带石蚵多,小心脚。还有——每天报平安。」
「知道。」恭连安伸手轻碰了碰她的肚子,笑道:「你也要早点休息,小家伙要乖。」
「少来,自己最不乖。」林静被逗笑,仍不忘补一句,「手机开定位,临时有变动先跟老师说,再跟我说。」
「好啦。」
出发当天一早,桃园机场集合。两班班导清点人数,领队发资料袋与识别手环。程青裕穿着简便,笑着在队伍前面打招呼:「各位七班、八班同学,转机到那霸之後,泰青这边会有接驳巴士和包船,行李贴好条码就不会弄丢,放心。」
恭连安偏过头看凑崎瑞央一眼,只见对方神sE舒展,朝他弯唇一笑。
到那霸後,车行半小时到码头,海风带着咸味扑面。泰青基金会安排了一艘交通船;工作人员示范救生衣,指着航线图说:「今天cHa0位偏低,先走北岸步道,下午才开放沙滩活动。」
两班同学依序上船。
甲板上,同学们轮流拍照。叶尹俞站在栏边看海,回头对他们挑眉:「记得擦防晒,谁晒伤谁丢脸。」
谢智奇抱着相机绕来绕去:「今天的任务是捕捉恭连安的丑照。」
「你可以先把镜头盖打开。」恭连安淡淡回嘴,侧身把手上那瓶水递给凑崎瑞央,「先喝一口,风大。」
谢智奇一头撞进两人之间,手机几乎要贴到凑崎瑞央鼻尖,眼里全是兴奋:「凑崎!程青裕在群组丢这个,得靠你了!——林香宜没来毕旅真可惜啊!」他双眼发亮:「你看看这些中文字,半懂不懂的,Ga0不好是什麽诅咒!」
把萤幕转过来。恭连安和凑崎瑞央一齐凑近,叶尹俞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一侧低头看。
「说是什麽野之森秘闻,还附了这首怪诗,标了几个日文注释,根本帮不上忙——」谢智奇嘀咕。
萤幕上是一张印着工整汉字的白纸:
喈喈其风,晦晦其雨。幸甚余矣,得见天nV。
适夜邂逅,乐之忘忧。璨璨其姿,星河入怀。
合而b邻,行而奔奔。乾晖之见,坤势之复。
余心皎皎,饔以飨之。余思切切,歌以友之。
丘之Y,隰之泮,余美於此,於言勿思。
何以勿思,唯以同x。余美亡此,不期明日。
——据说这首被月见乡民视作「不详」的歌谣中,埋藏着野之森的秘密。祝各位同学玩得愉快。
「……好吧,这写给人看的?」谢智奇抓头。
他话音刚落,身後几个同学也看着自己的手机,立刻「哇——」地起哄。
「真的假的?诗里藏秘密?那我们该不会遇到什麽灵异事件吧!」
「欸,这种八卦最刺激了!谁敢半夜去找天nV啊?」
「别扯了啦,明明就像是古文课本翻出来的东西。」
笑闹声一波接一波,手机萤幕在甲板上照得人脸忽明忽暗。有人甚至开始拿着纸笔要抄下来,说是晚上要解密。
凑崎瑞央指尖顺着字迹划过,眉心微蹙,语气却很平静:「不像诅咒,倒像是某种地方民谣。喈喈其风,晦晦其雨……讲的是天候,风急雨晦;幸甚余矣,得见天nV,可能是某个地名,或者流传的传说。」
「所以咒语加传说,简直完美啊!」谢智奇神sE更兴奋。
「幼稚。」叶尹俞淡淡地cHa一句,却还是凑近看了看,眼神里透出若有所思,「丘之Y,隰之泮应该是指地形,北坡或Sh地吧。」
恭连安则低头看照片,嗓音平稳:「後面不期明日,意思大概是——不要在岛上留宿太久。」说着,他侧过眸光,似随口提醒,却又似在单独对某人交代:「所以今晚记得早点回房。」
凑崎瑞央一愣,心头微颤,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智奇全然没察觉,还在旁边起劲:「那我们要不要去找?说不定真的能挖到什麽秘密宝藏!」
「找到的多半是被cHa0水冲坏的石碑。」叶尹俞冷冷地补刀。
「但也b你坐在那里翻单字本有趣!」谢智奇反驳。
几人一来一往,把那张「不详歌谣」y生生讨论成了探险导览。照片在他们之间传递,气氛既热闹,又在某个微妙的角落,暗暗拉紧了弦。
船身划开海面,白浪在两舷绽开。远处的「野之森」渐次清晰——一圈浓绿环抱着洁白沙湾。码头侧立着基金会木牌:野之森—生态保护区团T限额。同学们依序登岸,海风带着清咸。
同学们一涌而下,兴奋声此起彼落,背包上的吊饰随着脚步叮叮当当。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身穿浅绿sE制服,迎上来逐一发放步道图。七班与八班的班导师仍不忘叮嘱:「岛上是保护区,垃圾一定要带走,不能随便离开路线。」
「好啦好啦!我们会乖的!」谢智奇大声回,还把名牌挂得歪斜,看起来像参加夏令营的小孩。
凑崎瑞央低头仔细看着步道图,神sE专注;恭连安则站在他身旁,随手把凑崎瑞央鬓角被海风吹乱的碎发拨开。
海风带着咸劲扑面而来,yAn光自云缝洒下,在木栈道与白沙间铺了一层亮。前方班导举手招呼:「集合!先把行李放回旅馆,接着走北岸步道,下午再下沙滩!」
一行人热闹地往前走去,岛上的一天,正式展开。
这一次,恭连安没等「被分配」——与其说顺其自然,不如说他乾脆亲自出手,当着班长的面点名要和凑崎瑞央同房。
两班安置好行李後,班导和领队便招呼集合,第一个行程随即展开。
抵达北岸步道後,领队先说明动线、可活动范围与集合时间;班导也再三叮咛安全与规定,务必准时。随後,同学们自由分组或跟着导览队伍,各自散开上路。
程青裕一边走、一边像临时导览:「没记错的话,野之森的所有权确实是我们家基金会向月见乡合法购入;不过cHa0间带、码头仍属公有,登岸、夜宿都得照乡公所跟自然公园的规定。书房那本《野X之森的过去与现在》有战後赠与的抄本影印,连受赠公文号都找得到。」
谢智奇凑上去:「还在研究那首诗?程青裕你打算解开自家岛的秘闻吗?有没有悬赏?」
「悬赏没有,」程青裕摊手笑,「但当作毕旅的乐趣,倒是可以。」
「OK,别让我们无聊。」叶尹俞挑眉,声线里全是战意:「从头说清楚一点。」
蒋柏融不知何时也凑上来cHa话,晃了晃手机:「什麽诅咒不诅咒的,不如我录影发布在FB,现场验证一下?」
叶尹俞眼尾一挑,语气凉凉:「你要上新闻就自己去,我可不想被月见乡公所公告点名。」
程青裕想了想,续道:「月见乡跟野之森都在冲绳近海,受那边影响深,汉字沿用到现在,所以用汉字写的歌谣很正常。乡民口耳相传有一首不详之歌——大意是旧岛主人杀了心Ai的nV人,之後;临终留下一段惊YAn所有人的悼词。但也有人说,nV子怨灵会报复每个唱这首歌的人……」他话到一半忽地顿住,「等下——岛主人?」
叶尹俞已经低头飞快敲着手机:「查到一点。战前岛屿确有私属;惨剧发生後,由岛主继承人捐给月见乡。这位继承人姓御堂,後来为切割祖辈Y影改名,跑去做稀缺钻石贸易白手起家……资料彼此有出入,先当参考。」
「总之,别谁都唱那首歌就对了。」程青裕淡淡补一句。
「我也没打算唱。」叶尹俞瞥他一眼,唇角轻g。
前方步道分叉,木牌上刻着几个古典的字:「丘之Y」「隰之泮」。
谢智奇眼睛一亮:「欸,诗里有这两句不是吗?走哪边?」
「先走Y坡,再下到Sh地,」程青裕指路,「说不定能对上歌里的地景。」他顿了顿,回头笑补一句,「但就算对上,也别真在原地高歌,保平安最要紧。」
叶尹俞挑眉,淡淡一哂:「想不到你还满封建的。」
程青裕失笑:「迷信叫封建?这个叫尊重在地禁忌。长辈们靠海吃饭,对天候很敏感,口头规矩多一点也正常。再说——基金会SOP也有写:不鼓励复诵未知文句。」
「听起来更迷信了。」叶尹俞淡淡。
「那就别唱,省得有人拿来吓人。」恭连安瞥了谢智奇一眼。
「喂!我顶多配乐。」谢智奇举手抗议。
凑崎瑞央打圆场:「与其唱,不如对照地景。丘之Y应该是背风的Y坡,隰之泮就是Sh地边缘。」他指向前方一条被苔痕染暗的细径,「这边应该对。」
「那就走Y坡,等会儿下到Sh地。」程青裕点头,回头又补一句,「谁敢哼,晚餐自费。」
「这就科学了。」叶尹俞挑眉,终於不再纠缠。
不知不觉间,还把那首神秘歌谣挂在心上的,只剩他们六人。
程青裕指了指步道口的木桩标示:「来,先走Y坡,再切到Sh地边,正好验证歌里的地景。」
恭连安顺手把地图交给凑崎瑞央,低声道:「你认字最准,前面带一段。」
凑崎瑞央点了点头,视线扫过树影与地形,淡淡补一句:「就算遇到b邻,也别真在原地高歌。」
蒋柏融闷哼一声:「知道了,理X探险嘛。」说完还是乖乖把手机收进口袋,跟着队伍往Y坡走去。
一行人顺着Y坡入林。风从叶背掠过,木牌上的古字被yAn光擦出一层淡金,远处cHa0声若有若无,像在把歌谣压低到听不清的音量。
林影渐密,地势缓缓下沉,脚下的枯叶被踏出乾脆的声响。路边立着旧式木桩与绳界,牌上刻「Y坡步道」,笔画被岁月磨得发白。凉风自背面拂来,吹得枝叶细细作响;远处cHa0声若隐若现,把那首歌压到耳畔的底层。
「喈喈其风、晦晦其雨——」叶尹俞低声念,抬手指向林隙间一抹Y影,「这段大概就是说这里吧。」
「等下真的下雨,我就把歌怪到你头上。」谢智奇嘴上闹,步子倒放得更轻。
转过一弯,林地忽然开阔,前方便是一处Sh地,薄水铺成镜面,苔与莎草连成一片。木栈道横穿其间,栏杆上钉着警示牌:请勿离道。程青裕停住,对照步道图:「这里应是隰,跟歌里隰之泮能对得上。」
蒋柏融双手cHa袋,凑近看水面:「那丘之Y呢?会不会在对岸那个隆起的坡?」
「可能。」凑崎瑞央俯身看了一眼水边的新芽,声线平和,「走栈道绕过去就知道。」
恭连安顺手把凑崎瑞央的背包往上提了提,不着痕迹地护着他走在内侧。叶尹俞瞥见,装作没看见,只咳了一声:「各位,别一边走一边对诗,记得看脚下。」
穿过Sh地,木栈道再度接回土径,向上一鼓作气爬到一处小丘的背Y。树间忽然出现一块被藤蔓半掩的石碑,碑面残裂,仅能辨出几个字:「…见天…」「…同x…」。
谢智奇眼睛一亮:「哇,梗图本尊!」
程青裕却收了笑,取出手帕把覆土轻轻拂去:「别碰太多,这应该是战前的标记。」
凑崎瑞央凝视良久,缓缓道:「歌里说於言勿思,何以勿思,唯以同x……多半不是吉利话。」
蒋柏融挑眉:「那我们是不是该往回走?」
「回吧,脱队太久该是要被骂了。」叶尹俞把手机收好。
程青裕举臂挡了挡yAn:「先喝水,拍照,十分钟走人。」
谢智奇早已把水递给众人,又往後退两步把大家框进头:「来来来,解谜小队第一张合照——三、二、一!」
「别把那块碑也照进去。」叶尹俞淡淡补刀。
「……知道啦。」
快门声落下,风把树叶吹成一阵细语。歌谣仍似贴在耳边,但此刻,只有海光与呼x1在场。
六人匆匆回到队伍时,两班班导正黑着脸点名。少了半节的人一现身,训话便接连落下且被严重警告——下午的海滩活动一律跟队行动,不得再擅自离队。
午餐时间。岛上物资有限,泰青基金会乾脆从本岛调来一整支主厨团队,专门为这次毕旅进驻。因为人数多,七班、八班被分在两个餐厅,各自配一组厨房人员。
一名主厨身着白sE厨师服上前,用日语简短致意:「接下来四天,由我和团队负责各位的三餐。我们会尽力用在地新鲜食材做出最好风味,祝大家用餐愉快。」
翻译补上重点後,餐厅里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
可大多同学早已饿得心不在焉——眼神跟着托盘转,对日语说明兴致缺缺,只盼第一道菜快点落到面前。
主厨巡到恭连安这桌时放慢了脚步,视线在恭连安身上停了停,便微微俯身,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先自我介绍了一句,又换回日语,由随行翻译补上:
「恭同学吧?失礼了——我几年前在台湾动过手术,多亏林苑T系下的医疗资源与医师团队,恢复得很好。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道谢。」
恭连安一怔,起身回礼:「您客气了。祝您身T都好,也谢谢今天替我们准备餐点。」
主厨笑着点头,笑意未至眼底,转向凑崎瑞央,语气客气得一丝不差:「凑崎同学,初次见面。贵家大名久闻,今日才真见到凑崎家的晚辈,请多多指教。」
说到「凑崎」二字时,他的声线略沉,停了半拍;指腹轻扣盘巾,唇角的弧度收了些,眼神在凑崎瑞央身上拂过,边缘带着薄薄的冷。
凑崎瑞央微微颔首,以同等分寸回礼:「彼此彼此。也谢谢您特地远道来照顾我们的三餐。」
恭连安站在一侧,捕捉到那一瞬不合时宜的y度,只觉得是专业习惯的审视,心下一转,便不再多想。
主厨连声「ども」点头致意,临走前又补一句:「今天午餐用的是岛上当季食材——请务必留点胃口到最後。」语气客气,尾音略冷;目光掠过众人,经凑崎瑞央时y了半寸,随即收回。说罢他已轻快退开,回到开放式厨房,袖口一拢,指节在案边轻敲两下,开始调度菜盘。钢器碰合的清响覆过去。
恭连安指尖在餐巾边缘无意识地按了按,凑崎瑞央与他对望,交换了一个浅笑,见他神sE如常,便也不再多想。
毕旅第二天一早,窗帘缝里渗进一线淡金。海风带着咸味轻轻拂过,房里只听见均匀的呼x1声。
凑崎瑞央在恭连安的臂弯里醒来,抬眸时,对上那双已经清醒的眼。
「早。」恭连安低下头,在他额上落一记轻吻。
「早。」凑崎瑞央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
他这副微恦的样子,让恭连安x口忽地一暖——有那麽一瞬,他很清楚地想:毕业以後,每天都这样醒来就好了。
「走吧,吃早餐。」恭连安笑着捏了捏他指尖。
「再给我两分钟。」凑崎瑞央把脸又埋回他x前,闷闷道。
「两分钟就两分钟。」他顺着人,又把被子往上掖了掖。
两人抵达七班餐厅时,整个班级都笼着一层闷意。谢智奇垂着头,兴致全无。
叶尹俞见他们来,莞尔一笑:「刚听说午後会有暴风雨,今天大概得待在旅馆了。」
谢智奇有气无力地趴在桌边:「不管啦,我还想去解这座岛的秘闻欸!」
「也只能先顺着天气。」凑崎瑞央淡声道,「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天应该就能恢复行程。」
「往好处想——今天的早餐有主厨限定,车海老马铃薯沙拉。」叶尹俞笑着把话接完,替众人找个可期待的重心。
出餐口前,一列定食托盘已排好:白饭、味噌汤、烤鲭鱼,旁边一盅车海老马铃薯沙拉;小卡立在托盘边:含蛋?甲壳类。工作人员依座位把餐一份份送到七班桌上。
凑崎瑞央接过自己的定食,视线在那盅沙拉上停了片刻,手指扣了扣碗缘,没动筷,将小碟推到一旁,只盛了白饭与味噌汤。
恭连安刚拿起筷,服务生便补上一份标了「运动员餐」的小托盘——温蔬菜与紫薯替掉了沙拉。他道了谢,没多想。
餐厅里低声抱怨与笑声交错,沉闷散了些。开放式厨房那头传来器具清响,主厨抬眼,视线在人群上掠过;经过凑崎瑞央时凝住一瞬,又收了回去,神情如常。
班导夹着名单来回巡桌,催大家先吃饭别闲聊,还特地折去敲两个磨蹭学生的房门;自己的餐连筷子都还没碰。
凑崎瑞央把味噌汤放在右手边,白饭热气往上冒,他只添了几口青菜与海带;恭连安把鱼吃得乾净,紫薯分了一块给他。沉闷的气味散了一些,谈话渐渐回来,关於风向、关於下午行程,关於谁昨晚打呼太大声。
用餐结束後,大家各自散去:有人回房梳洗补眠,有人留在旅馆的公共娱乐室看电视、下棋。海面仍风平浪静。
近午时分,走廊前端一个男生忽然脸sE发白,捂着肚子靠着墙滑坐下去;娱乐室那头也有两个nV生说想吐。领队同学急忙去敲班导的房门。班导刚在房内理名单,外套都还来不及穿上,便一路把人往医务室带。走廊里消毒水味道浮起来,塑胶袋开口的摩擦声在空气里拉长。接着又有两个孩子冒冷汗,说头晕。
行政组很快聚在一起确认名单与症状,医护评估後先行补水。
人群动起来时,恭连安转头看凑崎瑞央:「你还好吗?」
「还好。」凑崎瑞央把空杯递给他,声音很平稳。恭连安去倒了水,回来把杯子放在他手里,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肩上。凑崎瑞央低声道谢,握杯的手有些颤。
叶尹俞和谢智奇都中毒了。前一刻还在餐桌边拌嘴的人,如今脸sE发白,各自抱着纸袋。
凑崎瑞央递过水,替叶尹俞把衣帽缘往下按一点,又把一包电解粉放到谢智奇手心。
他心口被什麽拉了一下。
不是恐慌,是说不上来的愧意——早晨的那盘沙拉,他没有动筷;恭连安也没有。明明四个人前一刻还有说有笑,如今却只剩他与恭连安能站得直、说得上话。这种不成b例的幸运,让人难受。
码头此刻还没起风,海面平得近乎无声。野之森对外船只有限制,学校临时联络的接驳根本来不及进来,倒是岛上的渔民先把一艘小船靠了过来,绳索一圈圈甩上木桩,柴油味淡淡浮起。
行政组在岸边清点名单。这时校务处的手机响了两回,简短通话後传来消息——日本本岛的凑崎家族下令:不论是否不适,凑崎瑞央立刻返本岛。
船主抬眼扫过人数,点头:「这艘只能再多一位。」於是原本决议的名单改为:七班中毒学生与班导,外加凑崎瑞央。
八班班导从後头快步过来,一手扶着两个孩子上船,一手接过名单核对,转身对七班班导低声道:「你跟着孩子先走,七班就剩恭连安留在岛上——我会在这边盯着他,有我在。」
七班班导点了点头,神情一松,将夹板往他手里一推:「麻烦你了。」
凑崎瑞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恭连安。
七班班导把名单夹紧,声音平稳而不容置喙:「凑崎同学,上船吧。这是你家族的指示。」
八班班导也朝他颔首:「去吧,这里有我们。」
这时蒋柏融匆匆赶到,还带着一点喘,手里拎着备用的水与纸袋,眉心紧着:「凑崎,这边我和恭连安、老师们会处理,你别担心。」他话不多,但语气很y实。
恭连安与凑崎瑞央对视,目光坚定:「先回去。」他把先前披在凑崎瑞央身上的外套又替他拉好,「我留在这里,没事。明天就去找你。」
凑崎瑞央指尖在布料上收紧,低声:「你确定?」「嗯,我确定。」恭连安颔首,语气不重却踏实:「你爷爷会担心。你回本岛,凑崎家才会放心。」
蒋柏融也再次点头:「上船吧,有事我会立刻联络你。」
凑崎瑞央点头,把包带绕上肩,跟着医护与同学一同上了船。船主示意坐稳,绳索松开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恭连安站在岸边,手搭在那截护栏上,没有多话,只抬了抬手;蒋柏融站在旁边,朝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八班班导回头对恭连安说:「待会跟我回去,有事直接找我。」
凑崎瑞央坐上返航船的那一刻,违和感愈发蒸腾起来——
螺旋桨转动,白水向後推开。木桩与绳结在视线里成了一道道安静的线。凑崎瑞央把外套扣好,收住视线。
他专注望着岸上的恭连安,恍似未闻旁人的叮咛。
那道逆光与Y影相融的背影被日sE拉长,独自前行得近乎逞强。
他忽地想起那句半玩笑的告白——「去年暑假结束时,你一直没有要回来台湾的样子……那时我听到这首歌,我哭了」——浓重的心疼猝然涌上。
——彷佛……再也见不到恭连安似的。那样孤注一掷的背影。
他把外套扣子一解,将包稳稳放在座位底下,低声对班导说:「对不起。」
下一瞬,他翻过船尾护栏,扑通落水。
「凑崎!」班导一声惊呼;船主低骂一句「危ない!」,下意识把油门收小。甲板上有人伸手却抓了个空,白水卷起一圈又一圈。
水声、惊叫声与班导的呼喊声同时炸开。凑崎瑞央沉着换气,手臂切水的弧线稳定,朝码头方向直线游去;海面仍平,只掷起一圈又一圈的白水。
岸上,背身而行的恭连安听见SaO动,亦不禁回首,便有绝景在他猝不及防时撞满心眼——
Y翳相拢前的最後几缕彤光之下,凑崎瑞央自海天相接处破浪而来。那身影竭力而拼命,彷佛竭力逃离着什麽,又好似拼命追逐着什麽。
少年的挺直肩线上有两畔夕yAn——最後的余晖,俨然作他飞翔的翅膀。
他和在光里,撕裂了将至的黑夜。
一如既往的凑崎瑞央。
——Angel。
恭连安想起有人这麽称呼他。
他切身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