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注定。」
——摘自《下个自己》塔萝,一七五八年。
我们还活着吗?
或是早已随着牺牲的同伴Si去?
所有人昏昏沉沉,生气全无。
「好……嗯……我知道。」
「告诉他们,我们会尽快过去。」
陈孟川疲弱的应答声回荡於车厢内,是除了引擎低吼外仅存之音。
「杉本nV士,我们必须去一趟海总,麻烦您。」
说完,坐在前座的文悠真轻轻点了点头,用日语和司机交代一番。
「咋了?」一旁的马武对陈孟川低声问道。
「消息已经传到北部去了。」
「总统府那的人来了通知,让我们在医院一面治疗,一面紧急会议。」陈孟川疲惫地回应:「可用之兵已为数不多,消息灵通的早飞走了……」
「连总统都亲自南下,代表这短短一个晚上,情势已经恶化到了极致。」
「该怎麽办,我们的台湾人民……」
正在包紮的马檀一听,不禁停下手边动作。
「逃离柴山,最多算是苟延残喘。」
他神情肃穆,几乎气声道:「真正的危机……现在才要开始。」
话音一落,整台车再度陷入一片Si寂。
坐在车肚中央的胡祖芳,默默撇头起身,穿越众人来到最後排的姜茜身边。
看着表情呆滞的她,静静坐在不久前才哭晕过去的文瑛身边,祖芳不禁感到一阵鼻酸,彷佛看见了当年守在大哥屍T旁的自己。
「还记得芳芳姐姐吗?」
她强装出一抹微笑。「小时候常去你家跟你玩。」
姜茜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文瑛。
「听我说,我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但……」
胡祖芳顿了一会,将众人的疑问脱口而出:「你们是怎麽知道我们在这的?」
话音刚落,姜茜似乎稍稍回了神。
她r0u了r0u乾涩的双眼,抹去脸颊上的泪痕,从口袋里m0出一张便条纸。
胡祖芳一脸困惑,盯着那满是皱摺的纸条。
「这是……」她喃声一问。
「哥哥失踪後,老妈在床头柜上找到的。」
「没有任何注记,就只有这串数字。」姜茜淡然回应。
胡祖扬接过姊姊手中的字条,仅瞥上一眼便立刻开口:「这是我们刚才的座标。」
望着弟弟的惊愕神情,胡祖芳同样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姜茜沉声说道:「我们原本以为,老哥是去那里找老爸。」
「没想到,居然甚麽都没有。」
话音一落,众人心里顿时冒出不少疙瘩。
「姜茜。」
文悠真那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沙哑嗓音低沉而来,却仍无法吓阻姜茜继续发言。
「我不想知道这张纸条背後,到底有甚麽意义。」
姜茜终於抬眼,望向胡祖芳。
「我只希望哥哥……能陪在我身边。」
她竭尽全力,压抑哽咽。
此言一出,几乎是以导弹级别的速度,窜进胡祖芳心头。
她紧压着外套内袋里那本小册子,被泪水包覆的眼珠正在闪烁,眼神却无b坚毅。她盯着眼前与她境遇神似的nV孩,轻声道:「你哥哥会好好的,我保证。」
她像姜雄一样,将手掌轻轻覆盖於姜茜手上。
「我会陪你一起找到他。」
她默默地将纸条递还予姜茜。
「我相信,你哥哥并不只是看见一切而已。」
「他正在做的,是改变。」
听着胡祖芳的话中有话,姜茜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五味杂陈。
她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同时,静静凝视胡祖芳手腕上的黑sE绳圈。
距离左营总医院,约莫剩下五分钟车程。
抵达左营时,雨势虽仍绵延不绝,却已显着趋缓。
天空笼罩着一层灰白薄雾,难以分清天与地、日与夜的差别。
透过挂满雨滴的车窗向外望去,一切是如此模糊且沉静。
空无一人的街道,好似城市停止了脉搏,或深陷在半梦半醒之间。
相对於外头街景,医院内倒是人cHa0可观。不仅仅是一般民众而已,其中也包含着军警、官商,以及众多媒T记者。
一GU怪异氛围弥漫其中,彷佛被某种难言之隐掐住喉咙。
所有人噤若寒蝉,眼含恐惧地注视着大厅萤幕。
开门声响起的刹那间,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S过去,那速度快得有些癫狂。
但此时,站在门口的,不过是只博美犬。
只见戴着项圈的牠全身毛发竖起,牵绳在地上拖行,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牠奔向玻璃门,在一旁疯狂转圈。直到出口一敞开,牠便开始对着外头天空狂吠,最後更是径直冲了出去,就这麽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可这一系列的怪异行径,却无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仅是淡然撇回头去,出神望向正在播放的晨间新闻,彷佛全都麻痹了一般。
察觉到民众的反常,陈孟川等人当即决定绕路避之。
除此之外,依照先前在柴山所引起的SaO动,门口那庞大的媒T阵仗必然是针对他们而来。既然如此,肯定不会这麽容易让他们通过。
抵达人烟稀少的侧门後,大夥陆续下车,唯独昏迷不醒的文瑛被留在了车上。
临行前,姜茜依依不舍地守在母亲身边,无声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她取下姜雄送给她的项链,将其塞进妈妈掌心。
然而,正当她也准备跟随众人离去时,却被文悠真挡在原地。
「外婆?」
姜茜不解地看着文悠真,所有人也跟着回过头来、停下脚步。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交给他们……」文悠真轻扣着姜茜肩头,细声说:「外公已经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得赶快——」
「要我丢下哥哥,自己躲到日本吗?」姜茜打断了文悠真,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有他的消息我不会走。」
「我已经派人四处搜查你哥哥的下落了,找到人後他们会立刻带他飞去日本。」文悠真苦口婆心地劝说:「外婆了解你的心情,但老实说,你留下来又能做些甚麽?」
「更何况……」她瞥向依然昏迷的文瑛。「你妈妈她,现在最需要你的陪伴。」
姜茜一听,不禁垂首苦思、内心拉扯。
可仅一会过後,她便喃喃开口:「老妈她……还有你和外公。」
「但老爸Si了。」
她微微哽咽一声。「要是我也走了,就真的只剩姜玄孤零零一个人。」
「他会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一定有他的原因。」姜茜抹去眼泪,轻轻挪开文悠真的手。「就算外婆真的找到他,他也不会乖乖离开的。」
眼看文悠真仍想出言阻拦,陈孟川当即说道:「这孩子就交给我们吧。」
「我们的命,是姜雄救回来的,自然会以命相护他所Ai的人。」
「请您放心。」胡祖芳也迎上前来,轻声说:「我会负责保护姜茜安全的。」
文悠真一听,若有所思地瞥向祖芳,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沉沉地阖上双眼。
众人顿时陷入沉默,纷纷将目光投向拄着拐杖的她,静静等待她的决定。
片刻过後,她终於缓缓开口:
「我和我先生,会在小港机场静观一切。」
她沉声低语:「要是有任何危及生命的情况发生,请马上带我孙nV到机场去。」
意想不到的成全,使得姜茜不禁心头一酸。
「外婆,我……」
文悠真见状,毫不犹豫地走到姜茜跟前,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
「外婆在你人生中缺席了十年,又有甚麽立场g预你的选择呢?」
她苦笑一声,慈祥和蔼地轻抚着姜茜的头发。
「我们都应该自由地活着。」
姜茜微微一愣,颤抖着躲在外婆的臂弯。
虽未落下一滴泪,却久久不愿离去。
目送文悠真等人离开後,众人终於朝院内前进。
来到会议室时,院方早已安排好沙发座位与医护人员在此等候,准备治疗工作。
然而,大夥好不容易才盼到能够真正休息的机会,却全都提心吊胆、绷紧神经。
显然,战争的可怖Y霾,依然笼罩着他们的脑袋。
仍留守台湾的政府内部人员、官员开始逐一抵达。会议室氛围由一片Si寂渐渐昇华为点头示意、轻声招呼——
不过,仅是如此而已。
现场空气依旧凝重,众人皆明白此次事件的严重X,也清楚这将是背水一战。
距离开会时间,已足足过去数十分钟。包含正、副总统和五院院长在内的最高层级官员,至今却仍未现身。
见此现况,陈孟川神情尤为紧绷。
即便拥有数十年历练、掌握万人之上的实权,在经历此等痛苦磨难後的创伤并不会少於他人。
亲眼目睹唯一至亲惨Si的无力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国家的渺茫未来,逐渐蔓延至社会的绝望,无一不在紧掐咽喉,使他喘不过气。
他喊停了护理师手边动作,独自撑着脑袋,沉淀情绪。
沉默片刻,他缓缓起身,对刚赶来的宗凯低声交代几句後,随即朝讲桌走去。
然而这时,姜茜突然起身。眼神淡然,略显麻木。
可她才刚要转身,便被胡祖芳一把拦下。
「去哪里?」胡祖芳细声一问。
「透透气。」
「现在?」
祖芳瞥向讲台上,表情肃穆的陈孟川。
姜茜并无任何回应,只是迳自迈步门外。
「我跟你去。」祖芳追了上前,不放心,也不愿放弃。
姜茜一听,依旧保持沉默。她随即离去,既无答应也不拒绝。
胡祖芳多少有些错愕,可她却太能理解那GU酸涩——
那种将话语封在x口,以沉默替代情绪的万千展现。
这份无声回应,已是姜茜目前所能给予的最多善意。
冷光,打在惨白的水泥墙上,将室内气息凝结成寒意。
空气里充斥消毒水味,混合被战火熏臭的衣K,交织出令人窒息的枯寂。
两人一前一後在廊道缓步慢行,说是陪伴,看上去更像是一对陌生人恰巧走在同条路上。
「我讨厌里面的感觉。」
沉Y了一段时间,姜茜意外地率先发难。
「有谁会喜欢呢?」胡祖芳轻声应答。
「是啊,有谁会喜欢呢……」姜茜低声呢喃:「就好像每年除夕,公路上总是堵得滴水不漏。」
「没人喜欢,却总是一再发生。」
她苦笑一声。
祖芳顿了一会,缓缓说道:「所以里面的人,才在努力尝试,避免它再度发生。」
说着聊着,两人默默并肩而行。
姜茜淡声一笑。「你和小扬哥哥,都和我记忆里差了好多。」
「是吗?」胡祖芳饶有兴致地问道:「我们在你印象中,是甚麽样子的?」
姜茜思索片刻,细声说:「你很活泼、乐天,笑声很爽朗,而且唱歌很好听;小扬哥哥虽然一样沉默寡言,可当初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不像现在始终皱着眉头。」
「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曾是这样的人。」胡祖芳缓缓低下头去。
「时间不断前进,真的是件很恐怖的事。」
「小时候的你,不也一样Ai笑、Ai哭吗?」她苦笑道:「现在的你,却已经这麽成熟,甚至变得会忍耐情绪。」
「Ai笑……Ai哭吗?」
姜茜放空凝视前方,喃喃而道:「其实十几个小时前的我,依然是这样子的。」
「未来要是不会到来,不知道该有多好。」
她的双目逐显无神。「我们就能永远停留在那些属於自己的幸福时刻。」
话音刚落,祖芳脑海里随即浮现大哥的脸庞。想起他那yAn光灿烂的笑容,以及温暖柔和的嗓音。
她先是点头同意姜茜,却又立即摇头反对。
「在我们感到快乐时,有人正在哀伤;在我们感觉生活痛苦到喘不过气时,遥远彼方正有人完成了毕生梦想。」
「人生这出戏的剧本,本就不该让命运为你塑造,而是应该自己亲手撰写。」
她哽声道:「试着改变一切,就像……」
「就像……」
见胡祖芳yu言又止,姜茜随即直言:
「就像你也改变了自己,放下了对我爸的仇恨。」
「是吗?」
话音未完,胡祖芳已两眼放光。
「昨天老爸离家出走後,我在他房间里找到一本资料册。」
姜茜尝试简化脸部表情,可心中那复杂的矛盾情绪早已溢於言表。
「上面汇整了你们所有的作战方针和习X,却并不是在计画着要将你们除去。」
「而是万分苦恼,该怎麽将伤亡降到最低。」
「除了躲避追杀,同时还确保你们不会遭受反噬。」她一字一句地说:「甚至在每一次行动中都替你们安排好了退路,不让你们被相关单位盯上。」
「要不是有外婆的暗中协助,或许老爸早就Si了。」
胡祖芳闻言,惊愕且失神地望向地面。
她嗓音沙哑,低声呢喃:「对不——」
「谢谢你。」
被盖过声音的她微微一愣,顿时回过神来。
她凝视着面前那只象徵原谅的手,别扭挣扎,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把手搭上。
祖芳无助地颤抖。「你不是应该恨我吗?」
「整整十年,你爸被我纠缠了整整十年……」
「我一直都错怪了他,甚至到最後都没能弥补我的过错……」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变成灰烬,牺牲自己……」
「我没有资格接受你的原谅。」
她潸然泪下。
姜茜一听,识趣地把手收回。
可下一秒,她却静静地拥住了胡祖芳。
「老爸这一生,都在拚命守护他所Ai的人。」
姜茜阖上双眼,却再也无法将眼泪紧锁於眼眶之中。
「我不知道他为甚麽不把真相告诉你,但我相信他有他的难处。」
「我只知道,我从不质疑他的选择,自然也会接纳他所认可的你。」
「今天如果是我哥哥被杀,不论凶手是谁,我也一样会追到天涯海角的。」她哽咽泣声:「谢谢你告诉我那些,我会一直记在心上。」
「我也希望你能放过自己……」
「芳芳姐姐。」
「小茜……」胡祖芳紧紧拥住姜茜。
「谢谢你……」
两人在走廊相拥着,彼此的肩头上满布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