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这里了。
突击系——大家私下叫它「没明天系」。
这科目挂在毕业墙上的存活率是96.8%。换句话说,一百个人里,大约会有三四个人在任务或训练时没能走到终点。这里是武侦这行的暗面,谁都知道,却谁也装作不在意。
专属训练栋里,靶场的低鸣与刀背的碰击声像cHa0水,一波又一波。今天我原本只想补一堂枪械手感课,结果光是填装备检点单与选修申请表,就被拖到了傍晚。
突击系向来成队行动,连打招呼都很「成队」。
「哟——栞!果然会回来!来啊,今天也去把X命用掉一点吧!」
「车谷,先把你那颗过热的脑袋放冰桶吧。」
「栞——你终於想通啦!像你这种脑子太会想的,来这里刚好会想不下去!」
「三岳,你还活着是因为别人还没来得及替你想完。」
入境随俗。我和他们用「Si去活来」的语感互相打招呼,嘴很贱,心却不坏。只是这麽一轮,我的时间就被分着分着——分成了沙子。
应付完这群火药味男孩,我走出训练栋。晚霞把走廊的地板烤成了橘sE,门边靠着一个小个子。
不用猜,雾岛灯。
她看见我,脚步啪嗒啪嗒地快了两拍,像小型节拍器追上来,和我并肩。
「……你在这里挺受欢迎的。」她抬眼,一副难得的讶异。
「我没有打算受那群人欢迎。」这句是真心话。
「你总是躲着人,语气又冷。但在这边大家看你的眼神……嗯,读起来b较像尊重。」
——那是他们还记得入学考试时的我。
那一次,我被迫把临界呼x1拧到最大。十四层的废弃大楼,我从最底到最顶,像写公式一样清掉了所有人,连潜伏的教官都被我提前划掉。
那是我很久不愿去翻的页。
灯侧头,捕捉了我cH0U紧的表情,语气因此放轻:「栞。」
「g嘛。」
「谢谢你,昨天。」她说得很小声,但是真的高兴。
「别误会。我回突击系只是一次任务。做完就回侦探组。」
「我知道啊。不过——」
「怎样?」
「你走在这里,像把卡进齿轮的零件归位了。」她笑了一下,「好看。」
我别开视线。「我去电玩区放空。你回nV生宿舍吧,没必要一路跟。」
「到车站前同路吧。」她吐吐舌,笑得带坏,「今天我破例陪你玩,算奖励。」
「那是惩罚不是奖励。」
我加快了两步,她也加快两步。
我再加,她还是贴上来。
「别跟了,现在我不想看到你。」
「巧了,我也不想看你这副要躲不躲的样子。」
「那你更该离我远一点。」
「不要。」
最後我们并肩「加速」到电玩城门口——这人居然跑得这麽快。
灯停在一台夹物机前,双马尾几乎要戳到玻璃。「这是?」
「夹娃娃机。很幼稚,跟你很配。」我说。
「哼。你带路的地方,我就陪玩。」她把鼻尖贴上玻璃,声音却低下来:「……好可Ai。」
里面是一整笼「虎斑鲸猫」吊饰——大圆头,短尾巴,设计过於人畜无害。
我脚底一软。这表现和她在屋顶上打掉无人载具的样子,彷佛两个人。
「会不会玩?」我问。
「不知道。」
「幼儿园也学得会。」我教她先左右、再前後,对准凸缘。
她连投五次,全抄在空气上,最後急着去换零钱。「这次认真了。」
又连输。
「让开。」我终於看不下去,掏出y币。
挑洞口一只半卡、尾巴g住另一只的。
臂钩下去,两只一起晃起——
「稳住。」她盯得眼睛都圆了。
臂钩一松,一只坠入出口,另一只被尾巴牵下。两只到手。
我们下意识啪地击掌。
下一秒又同时别过头,各自清清嗓子,假装没那回事。
「以迟钝人类而言,做得不错。」灯把其中一只往怀里一抱,几乎要把布偶勒爆。
她把另一只塞给我。我把吊绳穿进手机扣。她看了两眼,也笨拙地照做。
这样幼稚的「对手戏」,我们竟认真到憋气——谁先穿进去谁输。
——
隔天清晨,大雨。车站挤满了人。
七点五十八分那班车被挤到车门弹簧尖叫。我扑到门边,却被司机无奈地b了个满载的手势。
「栞!等下一班吧!」
车道里的人挤人像上蒸笼。车谷陆车辆系的老司机隔着门板朝我咧嘴。
我站在雨里,空气像有y度。要走到校本部?第一节国文肯定迟到。
我正盘算着要不要把「迟到」塞进自尊下面,虎斑鲸猫在我指间晃了一晃。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栞,在哪?雾岛灯。
「突击栋边。」
好,穿C套装,二十分钟内到nV生宿顶楼——事件。
短到像密码。我骂了一句,还是转身往装备室跑。
TNK防弹背心、面罩、头盔、校章无线电、露指手套、枪套、四个备弹匣。
这一身像SWAT的配置,代表麻烦不小。
屋顶风像刀子。灯已穿好装备,在雨线里跪着调频;一旁坐着个安静的人影,独自靠在楼梯口下的Y影里——蕾姬。
狙击系的天才,神经像玻璃。短发,薄薄的表情。
她戴着耳机,我叫她没动。我敲了敲她的头盔,她才慢慢把耳机拿下。
「听什麽?」
「风图。」她把德拉古诺夫往肩上轻靠,像抱一把琴。
灯结束通话,站起来:「本来想多拉一个S级,可那家伙被别案带走。就我们三个。火力不够的地方我补。」
「可以先说明?」我皱眉。
「学园巴被劫持。那班七点五十八分。」灯的声音压得很低。
雨声似乎短了一秒。「……车上多少人?」
「五十以上。手法和你上次一样:一减速就爆的遥控炸弹,外加远端武器护航。通讯科在电波里抓到了相同签名,判定是学园猎手那条线。」
她看我一眼,「别问为什麽他还在外面逛。等救完人你再骂都行。」
直升机从Y天里撕开一道口子,降落到屋顶。
灯把强袭伞拽下来。「空降到车顶。蕾姬给掩护。」
「你太相信临场运气了。」我咬牙,还是把绳索扣好。
——
风把雨打成了斜线。
我们几乎以自由落T砸到车顶,我一个没站稳,擦着雨膜滑出去,是灯一把抓住我护木上的绳。她瞪我:「认真点!」
我把绳钩锁进导轨,探镜伸下去找车内:满满是校徽与惊恐,没看到像犯人的影子。
请靠窗的学生打开一道缝,我翻进车内。车谷陆顶着一颗快挤飞的头盔接手方向盘,原驾驶肩头中弹、已经倒下。
「别让速度掉!」我吼。地上的一支手机突然自己说话:
前方暮虹桥右转。
遥控。
车T晃了大一下——车侧玻璃整排炸裂,我的x口挨了一颗,有背心挡住,仍疼得像被跳膝撞中。
外头,一台无人跑车挂着斯柯皮翁枪座,贴着我们车侧扫S。
「趴下!」我把一排人y压下去。
方向盘在车谷陆手里怪叫,学生们听命往左倾,车T惊险地把翻的命运送回地心。
灯在车後底部倒吊检查:「看到了——K-β塑胶zhAYA0,容积至少三千五,连着了车T梁!」
而她话没说完,跑车已经从後撞上来——
车身一震,灯的声音在耳机里断了一拍。我冲上车顶,刚把头探出雨线,无人跑车cHa到了前头,枪口抬起。
子弹向我脸上排队飞来。
我看清那一档白光的瞬间,只来得及x1一口气。
灯扑过来,两枪压住对方火力,然後整个人把我撞回车顶,下一秒,她的额前飞起一片血雾。
她翻滚出去,绳索拽住她。
我拽绳把她拖回车顶;跑车的枪座被她方才一枪打跪,折着到了侧面。
她说过——「有危险我保护你。」
现实b话早一步兑现。
直升机贴着桥身追上来。
舱门开着,蕾姬跪S,像一块冷玻璃:「风三,Sh六,呼x1一。」
不是诗,是算式。
三响轻雷。第一颗拆了炸弹的固定,第二颗打断导线,第三颗把整块组件踢下桥。
又一枪落下,炸弹在空中被「提前」点燃,像一朵错过高度的黑花,在暮虹桥中央分隔带外侧向海面开。
公车慢慢把速度卸下来。
雨下得乾净,好像天知道什麽叫松一口气。
——
雾岛灯被送进武侦医院。医生说她额头上两条交叉的擦损会留疤,脑部扫描没有出血,但震荡得休息。她被安排进单人病房,门口放着一瓶白百合,卡片上写着:「蕾姬」。
我敲门前,从门缝里看了一秒。
灯坐在床上,小镜子放很近,拿着她常用的银sE发夹,试着在额头前夹——又拆,又夹——手指抖了一下。
她太喜欢那块乾净的额头了。
而现在,两道红痕像交错的綫,粗糙得让人想皱眉。
我装作刚到,敲了门。
她慌忙把绷带绕回去,又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枪拆了两下。
「你来探班?」她抬眼,有点不耐:「别把我当伤兵。这种擦伤要住院,是医生大惊小怪。」
「额头会留疤。」
「那又怎样?」她撇开视线,「武器检整好了。」
我把提袋放在床边。她鼻翼微动。
「……你买了柚子最中?」
「四个。冰过的。」我把袋子推近,「吃点甜的会让脑袋停止想太多。」
她像受惊的小兽似的一把拽过袋子,边嚼边瞪我:「吃法,我自己决定。」
等她把第二个也解决完,我才把整理过的资料夹塞到她掌心:「旅店被动过手脚,住宿资料被洗掉。监识只捡到通讯残影……能追的线很细。」
她看都没看,丢进垃圾桶。我忍住翻白眼——那是侦探组熬夜的结果,虽然确实少得可怜。
她抬下巴:「你可以走了。契约到此。你回侦探组,我去追我的猎物。」
「你就这样丢下棋子?」
「你要我道歉?还是要我发包?」她口气乾得像纸。
不知道为什麽,有一GU热冲上来,我差点抓住她的病服领口——y是按了回去。
「我不g武侦了。」我盯着她,让每一个字都落进她眼睛里,「明年,我要转到普通高中。离开这一切。」
她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
我深x1一口气,终於把那一段压在最底层的东西翻出来:「东云湾连络艇爆炸那年,我姐姐在船上。夏目琴。救援志工,三年资历。
船公司的声明推得乾乾净净,媒T只需要一个能被指的名字——为什麽在场却没能救更多人,不专业的志工造成二次伤害。
她Si在任务上,Si後还得被丢石头。」
我听见自己的呼x1像砂纸。
「你说我在骗自己?也许是。可我真的不想再靠和这个行业的善意赌命,赌到最後连被误解也要算在工作说明里。」
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她额头的绷带——那两道伤,将在她日後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出现。
「……我找的人,」她终於开口,声音很轻,「一直以为是能在现场和我唱同一段旋律的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个无声的句点落下。
「原来不是你。」
房间安静了一秒。
我想说什麽,最後只是点头。
「那就别浪费彼此时间了。」我转身,拉开门——雨停了,窗沿还挂着Sh气。
我在走廊尽头停下来一瞬,m0了m0口袋里的虎斑鲸猫吊饰,绳结很牢,像某种幼稚的约定。
一次任务,已经做完。
我以为这是个终止符。
但大概只是小节的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