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yAn花同学家在一条安静的住宅巷子里。白sE外墙像是被牛N洗过,窗台放着小小的盆栽,花叶长得很用力——跟她本人一样。

    「请进。」她把门口的防蚊帘掀起来。

    「打、打扰了。」我的嗓子自动调成图书馆模式。

    玄关堆着几双小鞋。尺寸小到像玩具,鞋头上有小鲸鱼笑得很离谱。我把自己的运动鞋排得笔直,好像这样就能表达我对此刻的虔诚。第一次把脚踏进「紫yAn花的日常」,这种事在我的脑袋里会自动加粗三次,下划线两次。

    客厅被冷气收拾得很乾脆。大电视、柔软的布沙发、一张被铅笔与sE笔占领的长桌。小朋友的画稿压在杯垫底下,有一张画了穿斗篷的猫,嘴角g着很坏。墙角的刮痕不规则地往上跑,我脑中即刻生成一段家庭影像:一个结面包辫的小nV生在墙上b身高;有人在旁边笑。

    「麦茶、咖啡、红茶、柳橙汁,你要哪个?」她打开冰箱,光线把她的侧脸边缘亮了一条。

    「柳、柳橙就好。麻烦你了。」我把自己安放在沙发边缘,好像多坐一厘米就会触犯某条神圣条例。

    她把杯子放在杯垫上:「来。」坐到我旁边,遥控一按,游戏机的开场音效「叮」一声。

    「想先聊一下再玩吗?」她问。

    「都、都可以。」我注视她的手指启动游戏,心里有种奇妙的既视感:原来她的日常按键是这样按下去的。看人玩游戏这件事,在这里变成看一段平稳生活的证明。

    「最近在忙什麽?」她先丢来一个轻球。

    我的脑袋开始翻找可说的东西,结果cH0U屉里全是喷晒後的石头。「嗯……抄作业、打电动、搬家里的冷气。」最後这句是对现世表达善意。

    她笑:「作业写多少?」

    「……一半?数学卡关,完全不动。」

    「那题几何的有点变态对吧?我昨天看了半小时,只看懂图很漂亮。」

    「对!我还以为只有我觉得出题老师在报仇。」

    两句来回之後,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能聊。像荒地突然长出一条水线,水自己往前跑。我分神看她的侧脸,结果视线不小心撞到她手臂那截乾净的肌肤——像是刚从yAn光里捞起来。危险,我的脑袋决定自保,迅速把镜头拉回萤幕。

    「你没有打工的打算吗?」她换题。

    「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连放三个不可能当护城河。

    「为什麽?你应该可以吧。」

    「我会被客诉到上国家新闻。」我b了个叉,「那种要一直和陌生人G0u通的工作,我光想喉咙就痛。」

    她歪头:「应该没有那麽夸张啦。」

    「我连便利店自助结帐机讲话都会紧张。」我平举双手投降。「而且我很怕……很正经的男生。」

    「很正经?」

    「那种会把垃圾分类做满分的人。跟他们讲话会觉得自己在W染空气。」

    她笑出声,眉梢柔软下来。笑完,她忽然把视线收回,「其实我倒是想尝试看看打工。」

    「你?」我把玻璃杯往身边拉近一点防摔。「欸,你站在任何柜台都可以成为店的招牌。」

    「是吗?我在想服饰店、或甜点店……」

    红灯大响。我脑内把她投放到现场:笑着说「需要尺寸吗?」、对陌生人甜甜,拐个弯就有跟踪狂。我的预防机制狂奔:「居酒屋不可以。」

    「我又没说居酒屋。」

    「总之那种酒JiNg浓度很高的地方全不行。也不准夜班。」我咳一声,「有一家安全度高的:川仙站前的皇后甜甜圈。」

    「理由?」

    「我……听说那里有一位前辈的眼神,堪b金属探测门,危险人物会被扫到灰飞烟灭。」

    她眨眼:「都市传说?」

    「经实战验证的传说。」我小声补:「她姓琴。」

    她「喔」了一下,没接。话题像被她压住的纸,默默换了方向。

    「说来也说假的啦,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出去工作。」她轻轻晃杯子里的冰块,视线落在桌上那张被蜡笔染sE的餐垫。「暑假我在家顾弟弟。」

    短短一句,像把窗帘轻轻掀开;我看到屋里日常的风向——带点温度的忙、偶尔失调的秩序。我想说「辛苦」,又怕那句话太像路人的慰问。她先把窗帘放回去:「好啦,玩游戏。」

    就在这时,门缝像被小风撞开。「姊──」一颗小脑袋探进来,是个圆润版紫yAn花:发质相像,眼睛大一号。

    「小桔。」她站起来,「什麽事?」

    「想看你们玩。」孩子的声音像果冻抖一下就定住。

    我对上那双眼,心直接短路:这孩子的眉眼简直是她投影过来的小份量。我被行走的「幼年版紫yAn花」召唤——一瞬间就变成会把手柄让出来的那种人。

    短短五分钟,局面失控。我成为客厅里的游戏机器,两个小孩排成队,轮流喊:「姊姊好强!」「等一下等一下我来!」粉笔似的尖叫声在屋里画圈。

    而紫yAn花把弟弟们打包回房的时候,脸上挂着有点拿我没办法的笑,再留下一点点尴尬——像桌面上擦不掉的一道余光。

    孩子们关门後,客厅安静得我听得见自己心跳。她坐回来,笑容淡了一小阶。不需要我很聪明,我也能读到那条小小的失落:她今天是想只跟我玩。

    我立刻慌了:「抱歉!我太失控了!我看到缩小版的你就……」我抓着自己的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丢在待机画面。你的蛋糕超好吃,真的超好吃,真的、真的——」

    她「嗯」了一声,点得很轻。像把盖子盖回罐子里,动作完全没有责怪,可是罐子里面的甜味就算我努力,也尝不出来了。

    那天下午我们还是吃了她做的r酪蛋糕。口感好,香味好,就是被我的紧张劫走了味觉。我回家的时候像被cH0U乾的果冻,整个人从玄关一路滑到沙发上摊平。妹妹在餐桌边看手机,抬眼:「怎麽了?」

    我把今天的事交代了一遍。她听完只下了一句判决:「学姐今天想专心和你玩吧。」

    我愣住:「不是累积太多弟弟值?」

    「看起来不像那种会把气发在你身上的人。」她耸肩,「而且她整个暑假都在顾家里,可能把今天当作自己的放风日。」

    那句话像弹到我心里的某根筋。对耶,放风——如果我这个「风」却被两颗小行星改变轨道,她怎麽可能不失落。我的胃缩了一下。

    夜里,手机震动。

    喂……小玲奈?她的声音从耳机那端跳过来,淡淡的——像风把帘子推了一下。

    「我在。」我坐起来。

    今天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觉得自己该很会安慰人,结果打出来的字像小学生作业。「我也太放肆了。而且我还偷想:看到你平常的样子挺好的……」

    我其实很期待。她停了一下,语气像在找合适的词,最後没有找,直接说,就想好好地,只跟你一起。

    我的喉咙忽然乾了。

    「那我们再约一次,只有我们。」我说得很快,像怕被打断。

    耳机那端沉静几秒。

    所以,我决定了。

    「……决定?」

    我明天去旅行。

    我以为自己听错。「一个人?」

    嗯。她软软地笑了一下,却像把一块石头放下去:离家出走。

    空气卡在我的肺里。我飞快想像她一个人在陌生城市:会被搭讪、会迷路、会礼貌地拒绝、会被第二次搭讪。我的脑海几秒之内演完一百种危险剧情,连坏nV人开门时的台词都自动配好。

    我没有生气。也不是闹脾气。只是想,暂时离开我的固定位置,看一下不同的天花板。她说。我会留纸条,手机也开着。

    「……好。」我只挤出这个音节。但我脑袋已经在打包——充电器、衣服、护手霜、现金、胃药。下一秒我想的是: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我把整晚剩下的睡眠拿去背包里折衣服。折到第三件,手忽然停住——不是因为犹豫,是因为心里有一件事情静静地对好焦:**我想跟着她。**不是道德,不是义务,是我自己的选择。

    ——

    天还没亮,蝉还在酝酿。站牌旁的街灯关了一半。我背着背包在车站前等,左右两边是便利店刚上架的三明治味。

    她来的时候,背着b她人更认真的登山包。她一看到我就停住:「小玲奈?」

    我努力挤出一个气sE很好的笑:「早安~」

    「你怎麽——」

    「我也很想旅行。」我把语气调得像临时起意,「可是自己一个人会迷路,所以就……跟你一起走。」

    她看着我,没有笑。那种没有笑的注视,b任何表情都容易把人拆成零件。几秒後,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冰的,掌心很热。

    「对不起让你担心。」她说,「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把所有不确定塞到那条连字符里。

    她没有再说什麽,直接抱住我。我的背包被她的手臂挤到一边,肩带勒到锁骨,一点点疼,让我确认这一切不是我作的梦。

    「谢谢你。」她在我耳边说。

    首班车进站。我们把各自的票卡哔过闸门,座位还是凉的。她坐靠窗,我靠过道,背包立正站在脚边。我们一个问「要不要睡一下?」另一个说「我怕睡过站」。最後两个人都没睡,却都很安静。

    车窗外的房子一栋栋退後,像某种日常正在被温柔地解绑。

    我想起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自己,想起妹妹那句「放风日」,想起她电话里说的「不是生气」。我忽然觉得,陪她,其实不是把她绑住;是把她想走的那条路,跟她一起走一段。

    我看她。她把帽檐往下压了一点,侧脸乾净得像早上第一道影子。她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来,眼睛里反S着车厢的白灯。

    「安堂未央。」她叫我。很正式,像要宣读什麽。

    「到。」我回答。

    「别失约。」她说。

    我笑:「我已经在车上了耶。」

    「那就好。」她把帽子又往下拉一点,靠回椅背。

    我们的夏天,於是从这条铁轨开始往前。

    我把手伸进背包最内层,m0到折得方方正正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的计画:**把不安分装,边走边扔。**如果有人要欺负她,我把全世界的胆子都借来用;如果只是要看海,我就把手机关掉、把零钱丢进自贩机,买两瓶最好喝的水。

    我不是英雄,也不会帅到站在风里。但我至少能坐在她旁边,让她想安静就安静,想笑就笑。

    列车穿过一道短短的隧道,光又回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三天还是三晚,不是能不能保护她的问题——是我要。**

    夏天,把我们往前推。接下来,不知道会碰到什麽人、什麽风、什麽房间。但现在——我们在一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