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万恶上司怎麽不赶快死 > 第八章灰s迷宫
    办公室的空气一如既往,混杂着影印机的臭氧味、咖啡渣的酸涩气息,以及日光灯嗡嗡作响的低频噪音。对林奕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温室,所有员工都是被迫栽种的植物,在龚万福尚未腐烂的影子下,依旧拼命伸长枝叶以免被遮蔽。

    自从那场「Si亡事件」之後,公司里的日常彷佛被撕开一道口子。所有人表面照常上下班,手里抱着文件夹、盯着萤幕,但谁都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笑脸背後,都藏着疑虑与算计。尤其是在茶水间里,耳语声像小动物爬行般窜动——有人坚信龚万福是「活该」,有人则担心警探藤井还没放过这家公司。

    林奕的桌子靠近窗边,他的眼镜映着外头Y沉的天sE。明明是上午十点,天空却像傍晚一样压抑。他翻着档案,字迹却总是跳出那些关键词——「心脏病」、「毒药」、「事故」、「凶手」。文件上明明写的是市场报告,他却看得浑身发毛。

    「林桑,你还好吗?」

    声音从旁边传来,是杨子涵。这个新进的小家伙还保有某种单纯气息,跟这里格格不入。他端着一杯拿铁,手还微微发抖,显然心里也不安。

    林奕勉强g起一抹笑:「嗯,还能撑着。」

    杨子涵yu言又止,最後压低声音:「你觉得……我们里面真的有人做了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开安静的空气。林奕的手顿了一下,他没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藤井警部的「证词」。他只是抬起头,望向走道尽头那条贴着hsE警示带的玻璃门——理事长室在那里,封条拆了又贴、贴了又拆,像对Si者的犹豫不决。今天一早,技术人员又推来手推车,将智慧胶囊机、磨豆机和那台蓝牙咖啡秤一并带走。咖啡角落留下空空的cHa座孔,像一张被掏空的脸。

    邮件叮咚一声弹出来,是人资寄给全T的公告:

    【关怀提醒】如对近期事件感到不安,请向人资预约谈话。另:为维护内部秩序,请勿对外发言或在社群媒T留言。违者依规处分。

    末行又是那句「请保持生产力」。旁边有同事看了,憋笑憋到肩膀cH0U动,咳了两声当掩饰。

    林奕合上电脑,起身去茶水间。走过开放座位区,他能感觉到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徒然地停顿:有人打量、有人闪避。他们大概都听说了昨天的走位重建,有人说他十点零五分听到一声呛咳——「那为什麽不进去?」有人在背後问,「他是不是心虚?」

    茶水间的滤水器像失眠的人,永远在流。玻璃窗贴着一张新换的公告:「因配合警方调查,咖啡机暂停使用。」下方用蓝笔乱写一行:「那请问要如何保持生产力?」又有人用红笔补了一句:「靠肾上腺素。」

    他倒了杯温水,捧在掌心。水气雾在镜面样的钢板上,映出他憔悴的脸。他试图在水面找到一点镇定,却只看到内心的涟漪——他在藤井面前说了「听见呛声」,那是他诚实的部分;但他没有说的,是呛声之後那一秒他想起很多年以前的自己——第一次在这里加班被骂的夜晚,他站在门外,紧抱文件,听着里面的怒吼,像某种宗教仪式。那时他也没有进去。

    「你还敢来倒水。」从门口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不快不慢,是田中宗一。他手上提着一袋新鲜水果,橘子和苹果鲜亮得不合时宜,他把袋子往流理台上一放,熟练地洗起来,「慰问水果,给大家补充维他命C。」他看向林奕,笑容像面具,「你看起来需要两颗。」

    「不用。」林奕收敛目光,举杯示意自己够了。他知道田中的笑从来不只是一个笑,那是风向旗。这几天田中的笑b平时更勤快,像在谁面前都要留下一个可供引用的表情。

    「人资说下午有关怀座谈。」田中用纸巾把水果擦乾,一颗颗摆到盘子里,「要去吗?去的话,我也会到,当然,我是去关怀大家。上面现在缺一张英俊挺拔的脸代表公司。」

    林奕没回应。他忍不住瞥了田中手腕——一条新的智慧手环。他记得技术员昨天提过,22:06到22:12之间,理事长室附近有两个陌生蓝牙装置。他不知道田中的是不是其中之一,但他忍不住在心里记下这条线。

    茶水间又来了第三个人,佐藤美咲。她换了一件高领针织衫,把锁骨以上全部裹住,手里提着透明玻璃保鲜盒,里面是几块刻意切得很整齐的烤地瓜。她抬眼就对上田中的笑,脸sE微沉。

    「早啊,佐藤小姐。」田中招手,「吃水果吗?有机橘子。」

    美咲的声音很淡:「不用。我吃地瓜。」她把保鲜盒放进微波炉,按下时间,等待的哔哔声像一口节拍器,冷冷切割着空气。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sE,像一夜没睡。林奕记起昨天会议室里播放的那段录音,龚万福和nV人的对话——那个被压低的nV声像她,但又不完全是她。藤井按停了音档,说要并卷。美咲从头到尾没表情,只是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着什麽节奏,敲出来的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忍耐到尽头的平。

    微波炉哔一声,美咲把地瓜取出。热气在她脸颊晕开一层薄雾,她把盒盖掀起,对林奕偏了偏头:「要吗?」

    「谢谢。」林奕取了一块,地瓜的甜在舌根慢慢化开,带来短暂不属於这座办公室的温暖。美咲坐到流理台边的小椅子上,背贴着冰冷的磁砖,像个随时准备起身的士兵。

    「他们会再来?」她问。

    「会。」林奕答。

    「那就好。」她垂眼,「越快越好,越慢越会有人开始忘记什麽。」

    一阵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拖得很重。张忠雄出现了,他手里夹着几张边角参差的A4废纸,还没来得及放进回收箱。他看上去像一棵被风吹得斜歪的老树,眼神却还亮着。他把纸叠整齐,塞进回收桶,才抬眼看众人。

    「有机橘子?」他盯着田中的盘子。

    田中立刻送上一颗:「老张补补维他命。」

    张忠雄剥橘,橘皮香在空气里散开。他慢慢把橘瓣剥成一瓣一瓣,像在拆解一个过於JiNg密的装置,口气却是他一贯的淡漠:「昨天走位,窗框下面那点烟灰,你们看到没?」

    没有人回答。张忠雄自顾说下去:「那不是清洁阿姨的牌子,味道太重。cH0U这种烟的人,要嘛是刚戒不久手痒,要嘛就是故意留下。」

    田中笑:「老张的鼻子,真灵。」

    「年纪大了,没别的灵。」张忠雄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只是不想被当废物。」

    茶水间的门又开又阖。外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像是人资在走动,发海报、贴公告。墙上很快多了一张新的A3:「内部全员会议,今日16:00,主题:危机中前行。」下面用细小的字标注「请各部门主管务必出席」。有人在海报角落用铅笔小小写了四个字:「请保持生产力」,又有人画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脸。

    午前十点半,公司通讯软T跳出一则匿名群组的截图,在走道上偷偷传阅:「#Blind上有人爆料:理事长室咖啡秤22:07有人用。谁?」附图是一张模糊的秤面照片,屏幕上那个「15.3g」像一颗Si鱼眼。有人在截图底下回覆:「15.3是深焙配方?还是深仇大恨?」也有人回:「低咖啡因高风险。」笑脸贴图和尖叫贴图混在一起,怪异地滑稽。

    美咲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她吃完最後一块地瓜,合上盒盖:「下午会议前我得把报表做完。」

    「你昨天不是交了?」林奕问。

    「人资要新的版本,说要把某些数字改得更友善。」她的嘴角动了一下,不是笑,是一个嘲讽的cH0U动,「友善是他们最新学会的字。」

    田中耸耸肩:「友善一点,GU价才不会难看。」他把橘子盘往前推,像施舍似的,「大家吃,吃完继续努力,保持生产力。」

    他转身,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像忽然想起什麽:「对了,林桑,下午的人资关怀座谈,你应该是重点关怀对象,别缺席。放心,都是朋友之间聊聊心事。」

    林奕没理会他油腻的温柔,只低头把纸杯里剩下的水一口饮尽。水温刚好不热不冷,像这间公司习得的中庸。田中走了,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碎成几粒,一秒钟之後便与其他声音混成一片。

    张忠雄把橘子皮捧去垃圾桶,路过公告栏时停了一秒。他盯着其中一张「电子门禁升级公告」看,公告要求全员这两天「更新门禁卡与手环绑定」,并「暂时关闭个人装置蓝牙广播功能,以避免g扰」。他哼了一声:「蓝牙也能g扰门禁?这公司越活越倒退噜。」

    「是警方要求吧。」美咲说,「他们要缩小22:06到22:12那段时间附近的蓝牙装置。」

    张忠雄没回,只是从口袋m0出一张旧照片,盯着看了一瞬,又默默收回去。他手背的皮肤松垮,青筋像一条条旧河道。林奕想起昨天他说的「药味」,那个瞬间老张眼中暗暗一亮,像看到了过去的某个片段。一个人为了退休金忍了这麽多年,他会不会也想过在某一刻不再忍?

    茶水间的时钟滴答往前,像一只没有表情的昆虫。美咲洗了盒子,水珠沿着她手指滑下,被她用纸巾擦乾;她把纸巾折成整齐的一块,投入垃圾桶——那是一个小小的、近乎gUi毛的动作,但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楚:她要控制她能控制的每一个细节,因为别的事她控制不了。

    「林桑。」她忽然开口,语速很慢,「昨天那段录音,你听见的声音跟你以为的是同一个吗?」

    林奕怔住。他原以为美咲不会提。她抬眼,冷静地看他:「或许不是。或许那里有两个人。或许那个nV声不是我。」

    她把透明盒塞进纸袋,背起包,朝门外走去。临出门前她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麽,回头对林奕说:「如果你又听见什麽,不要再站在门外了。进去。」说完,她走了。她的背影乾脆,鞋跟敲着地面,像在敲某种节拍。

    林奕看着她消失在走道转角,x口忽然浮上一种难以言说的窒闷。他想起藤井在白板上圈起的那个区间:22:06–22:12。七分钟。人的一生有时候也不过是几个七分钟连起来——他在门外、她在门口、田中在咖啡角、老张在窗边,新人在拐角。每个人的位置像棋子,用来证明每个人都在,但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没有在。

    回到座位,他打开电脑,收件匣多了一封匿名信。寄件者栏只有一串乱码,主旨是:「盯着你的,不只有他」。信里只有两句话:

    你知道22:06是谁按下秤的timer吗?

    15.3不只是重量,是一个密码。

    信末附着一张照片——办公室某处的监视器截图,时间戳记是22:07:12,画面模糊得像被人刻意压缩过,只能勉强看出咖啡角前有一个黑影,肩膀线条很熟悉,却像故意停在「无法辨识」的一步之外。照片右下角用红笔样的工具圈了一小块:秤的萤幕,15.3g。

    他盯着那个数字,喉头乾了一下。那个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脑海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藤井的冷静提示——「两支陌生蓝牙装置」;另一个是他自己的那句黑sE玩笑——最後一杯黑咖啡。玩笑在此刻显得格外难听。

    他想关掉信,却又点开了附档的第二页——是一段十秒短音档,背景噪音很重,像手机塞在衣袋里偷录的。听筒里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接着是一句极轻的低语:「今晚,他们终於会动手。」那声音不是龚万福。太平、太冷,像是在朗读别人写好的台词。

    林奕的手心冒汗,他抬起头,第一个对上的是田中宗一从隔壁隔板探过来的目光。那笑依旧客气,却b刚刚更像一张印刷错位的广告纸——明明写着「安心」,细看却是「提防」。

    「午餐要不要一起?」田中问,「我有新开的商业午餐折价券。」

    「不用了。」林奕合上萤幕。他不想让田中看见任何反应。田中的笑线条微不可察地垮了一毫米,立刻又被他用另一个更明亮的笑补上。

    十一点的时候,人资的「关怀面谈」开始在会议室进行。会议室门口放着一框瓶装水与纸巾,桌上摆着薰衣草味的JiNg油扩香,像在某种廉价旅馆。每走进去一个人,就会有人出来;出来的人不是红着眼眶就是面无表情。轮到林奕时,人资专员以一种学会了的柔和点着头:「我们理解你的压力,这些都是过程,你只要想想你自己能控制的事。还有,你不要过度自责,没有人希望这种事发生。」最後一句话在她的口腔里打转,像背台词。

    「如果我能回到昨天十点零五分。」他忽然开口,「也许我会……」他没说完。他不确定自己会做什麽。他只知道,过去的每一次他都选择了退後,而那一次他可能也一样。

    「回到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人资微笑,「我们只能往前。公司会陪你们走过这段艰难。」她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像是想起KPI才加上的话,「同时也希望大家维持基本产能,因为稳定对情绪康复很重要。」

    从会议室出来,他在走道上撞见美咲。她把双手cHa在大衣口袋里,眼睛望着前方某个点,像在看穿整条走廊。她低声说:「那封匿名信,你也收到了吧。」

    林奕一怔:「你也——」

    她点头,唇边没有笑:「每个人都会收到不同版本。有人是照片,有人是音档,有人是一段文字。它知道我们在怕什麽。」她伸出手指在空中写了个数字,「15.3。你不觉得它太乾净了吗?像谁刻意留给谁看。」

    「谁?」

    她耸肩:「或许是它自己。」她朝理事长室的方向点了点头,「或许是这栋大楼。」

    午餐时间,食堂依旧人满为患。每个人端着托盘,低头滑手机;匿名社群的贴文像cHa0水,一则接一则:「如果凶手是系统呢?」、「如果我们都是同谋呢?」有人贴出一张笑话:「人资:请保持生产力;凶手:已完成。」底下有几个笑哭的表情,又被删掉。食堂角落的电视播着财经新闻,跑马灯写着公司GU价小幅回升,主播说:「市场对管理层稳定X的期待……」画面剪到一张黑白照片——龚万福在台上微笑,眼神像一把亮晶晶的钝刀。

    社群上忽然跳出一条新的匿名投诉:「有人看见张忠雄昨晚在窗边cH0U烟。」底下跟着:「老张年纪大了别为难他」、「cH0U烟不等於杀人」、「你们这些匿名仔才恐怖」。几分钟後,另一则贴文反击:「有人看见田中宗一十点零三分出来。」又有人跟:「背影很像不等於本人」、「光线差别乱讲」。再下一则:「林奕十点零五分听见呛声为何不进去?」哗然一片。指责与辩护在萤幕上织成一张更大的网,所有人被粘在上面,每个人都是猎物,也每个人都在分泌毒Ye。

    午後两点,一封全员会议的提醒跳出来,标题换成了更昂贵的语气:「危机管理与创新契机」。底下附上会议连结与QRcode,请大家准时入席。有人在座位上收拾笔记本,嘴里念叨:「创新契机,创新什麽?创新Si亡方式吗?」另一个人接:「创新加班吧。」笑声立刻被吞掉,像被灰暗天气x1收。

    林奕回座,桌上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寄件者。信封很薄,像只有一张纸。他环顾四周,没有人看他,或是每个人都在看他。他捏开封口,里面是一片用过的咖啡滤纸,深焙的sE泽沉沉地染满整张圆锥,黑sE的油痕沿着纸纹扩散成一朵花。滤纸中心点用红sE原子笔写了一行字:

    「七分钟里,你在哪?」

    下面又补了一小行:

    「今晚,门会再开一次。」

    他的指尖瞬间发冷。他合上信封,放入cH0U屉,cH0U屉关上的声音清脆得像一记枪声。他抬头时,美咲正好从对面隔板露出半张脸,她没笑,只是用眼神问他:怎麽了?他微不可察地摇头。

    二点半,藤井带着两名刑警再次出现。他们没有直接进理事长室,而是沿着开放座位区缓慢行走,像在看一个倒退的动物园。每经过一张桌子,刑警都会低头记录桌上的物件:水杯放在哪一侧、便条用什麽颜sE、键盘磨损在哪一排。这种无声的盘点,b任何质问都更令人不安,因为它让每个人的「日常」被抬出来,像展览标本。

    藤井在林奕桌边停住,目光落在他的笔筒里——一支黑sE钢笔,笔帽有道细小的裂缝。他抬眼看林奕:「还在用钢笔?」

    「写起来b较安心。」林奕说。

    「安心。」藤井轻轻重复,像在咀嚼这个字。他没有再问,只把目光移开,朝前走了几步,又停在田中的桌边。田中笑容齐整:「警部又来关心我们啦?」

    「关心。」藤井同样重复。然後他伸出手,指了指田中手腕上的智慧手环,「这个,能借我看一下吗?」

    田中只迟疑了零点一秒,随即大方解下来:「当然。最近在量睡眠品质,警部也知道,这几天压力大嘛。」

    藤井把手环交给技术员,技术员低头发出几个鼻音,像在读某种只有他听得懂的语言。过了一会儿,技术员对藤井点了点头。藤井没有表情,只把手环还给田中:「谢谢合作。」

    那个点头像在某处敲响铃。林奕x口那点冷意更深。他想起cH0U屉里的滤纸与那行字:「今晚,门会再开一次。」这句话像把无形的绳子从理事长室一路牵到他的座位下。谁投递的?为什麽投递给他?那个「门」又是哪一道?

    三点五十,全员涌向大会议室。座位很快坐满,投影幕上浮出公司LOGO与一句话:「我们在一起。」台上坐着临时代理的营运长沈佩瑜,人资总监、法务长、几位部门头头排成一列,脸都经过练习。沈佩瑜开场说了几句风格正确的话:同理、悲痛、持续、透明。她的声音沉稳,眼神真诚得恰到好处,像从一本危机公关教科书里走出来。她说:「公司的价值是人。」又说:「我们会与警方全力配合。」再说:「彼此支持,保持生产力,是我们对逝者最好的纪念。」台下传来零星掌声,像小石头丢进深井。

    会议进行到问答环节,有人举手问:「如果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公司的立场是什麽?」沈佩瑜的回答漂亮:「我们相信正义。真相会到来。这段时间请彼此信任。」她停了一秒,补上:「也请大家不要在外部平台发表未经证实的言论。」她抬眼,目光扫过整个会场,停在谁身上又离开,像一盏探照灯低速扫描。

    会议结束,人群像cHa0水从门口退下。林奕被挤到後排,他看见田中机警地凑近沈佩瑜,不知道说了什麽;看到美咲没有向前,她站在最後一排,靠着墙,像在观察舞台,而不是参与。张忠雄则不见了,他总是能在需要的时候消失,像一个懂得在哪里避风的老水手。

    回到座位,傍晚的Y影已经爬上窗沿。日光灯启动,发出一阵短促的闪烁。林奕打开cH0U屉,盯着那封牛皮纸信封,手停在半空。那句话还在里面:**今晚,门会再开一次。**他忽然确定,这不只是恐吓,更像是通知;不只是给他的,更像是给所有「看得懂的人」的邀请。门会在哪里开?理事长室?咖啡角?还是——人心里?

    他深x1一口气,合上cH0U屉,站起来去茶水间。茶水间空无一人,只有滤水器还在失眠。他把纸杯放在出水口下,任水自动流满。水满了他也不喝,只是用指尖在杯壁上的雾气写了一个数字:7,又在旁边写下:15.3。两个数字很快被水气抹开,像从未存在。

    他转身要走,却在门边的回收桶旁看见一样东西——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角落还带着撕裂的毛边。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今晚」。字迹很急,像匆忙间写下,墨水却还未完全乾。他蹲下,把纸夹进掌心,心里浮上一个念头:有人在这里等他,或者等任何一个愿意跟着线索走的人。

    走廊上,藤井与技术员正往理事长室的方向走。藤井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像在说:我们都知道,门快开了。林奕回以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点头。他知道今晚会有什麽,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门外。因为在这座灰sE迷g0ng里,每一扇门其实都通向同一间房——现场,以及每个人心里那间更黑的房。

    他把那张写着「今晚」的纸塞进口袋,回到座位。萤幕上还停着那封匿名信,附图里的15.3g在夜sE里更亮了。他把滑鼠移到信件上,点了「回覆」;在内容栏,他只敲了三个字:

    「在哪里?」

    游标闪烁,像一只小动物的心跳。几秒後,收件匣上方跳出一个新通知:

    回覆:你知道的。

    他闭上眼,视网膜上浮起走位时的四个位置:门口、咖啡角、窗边、走廊拐角。彷佛每一点都在发光,像地图上的四枚标记。哪一枚会成为入口?他睁开眼,眼里是夜幕下的办公室——白光、屏幕亮点、幽暗的玻璃倒影,每张桌子像一个阵位,每个人都是待命的棋子。风从空调出风口吹过,带起一阵无味的冷。

    傍晚六点,外头的天终於全黑。远处城市的灯渐次点亮,玻璃窗变成镜子,映出屋内人的影子。林奕看着自己的剪影与整片格栅的办公座位叠在一起,忽然感觉自己被投影到一张更大的幕布上。他的手机在此时震了一下——匿名者的第二封简讯:

    22:06。

    他把手机握紧。七分钟,十五点三,二十二点零六。数字不再只是数字,它们像一串密码句子,逐字逐句把他推到一扇门前。那扇门,也许真的会在今晚打开。也许在他面前,也许在任何一个以为自己安全的地方。

    办公室的Y影在这时刻显得格外浓。它不仅覆在每个人的脸上,也覆在每一个人的语句之间。人们笑,说着工作、说着产能、说着GU价,却每个字都像踩在薄冰上。林奕坐回椅子,像所有普通的一天那样打开报表,开始输入一行一行的数字。他知道,真正的工作不是报表,而是走进那扇门——在门合上之前。

    办公室的灯光在午後逐渐苍白,像被cH0U乾的日光。会议室内,一块崭新的电子白板亮起,上头浮现一行行冰冷的数据:

    门禁纪录:22:00–22:15,共有7张卡通过。

    蓝牙装置:捕捉到15个信号,其中2个「来源不明」。

    智慧手环心率:三名员工在22:06–22:12间出现异常加速。

    监控影像:模糊、残缺,被刻意遮蔽。

    藤井警部将双手cHa在口袋里,冷冷地看着众人:「各位,欢迎来到数据囚笼。」

    这四个字,让会议室空气瞬间凝固。没有人笑得出来。

    藤井首先把画面切到田中的门禁纪录。

    「22:03,你的卡通过一次理事长室外侧的闸门。」

    田中立刻点头,笑容一派轻松:「啊,对啊,我送文件,例行的嘛。警部也知道,做我们副主管的,常常就是打杂仔。」

    「你送的文件?」藤井挑眉。

    「是营运部的季度预算表。」田中语速飞快,手一挥,像是要把空气中的质疑挥散,「我有副本可以给你。」

    藤井盯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冷冷问:「你在里面停留多久?」

    「不到三分钟。」田中笑意不变,手心却微不可察地擦过K缝。

    下一张纪录跳出。

    「22:08,佐藤小姐,你的手环心率从72突然飙到118,维持了三分钟。」

    全场静默。

    美咲抬起头,声音冷清:「因为我接到一通电话。」

    「谁打来的?」

    「家里。」她只说了两个字,乾脆得无法追问。

    藤井嘴角掀起一抹极淡的弧线:「你很镇定。」

    「因为我知道我没做。」美咲回。她的眼睛清澈,却像一面光滑的黑镜,把所有窥探反弹回去。

    白板上亮起第三笔:22:10,窗边烟灰。

    「张先生,」藤井的语气不急不缓,「这不是清洁阿姨cH0U的。」

    张忠雄慢慢x1了一口气,像在压制什麽冲动,然後低声说:「老毛病。那天……压力太大。cH0U了一口。」

    「在哪里cH0U的?」

    「窗边。」

    「窗边正好能看到理事长室门口。」藤井不带情绪地说,「你看到了什麽?」

    张忠雄垂下眼,半晌才丢出一句:「黑影。」

    全场心脏同时收缩。

    「22:07,」藤井念出第四条纪录,「有人在咖啡角停留,留下的滤纸数值是15.3。」

    他转头,看着最年轻的子涵。

    子涵吓得脸sE发白,连忙摇头:「不是我!我……我那时候在厕所!」

    「门禁纪录显示,你22:05进入厕所,22:09出来。」藤井手指点在白板数字上,「那两分钟,你可以走到咖啡角。」

    子涵快哭了,声音颤抖:「可是我真的没有碰!我……只是洗手。」

    林奕心头一紧。他看着子涵,那个还带着校园气息的新人,现在却像被推到绞刑架上的小羔羊。

    白板最後一笔,停在他的名字上:22:05,听见呛声,未进入。

    全场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藤井语气淡漠:「林先生,你听见声音,为什麽不进去?」

    林奕的喉咙紧绷,他想解释,却发现无论怎麽说都像借口。他只吐出一句:「因为害怕。」

    会议室陷入Si寂。那两个字像铁链一样,把他绑Si在椅子上。

    白板上的数据交错闪烁,像一道看不见的栅栏,把所有人困在里头。

    蓝牙讯号、心率曲线、门禁纪录……每一行都是铁条。没有人能逃脱,没有人能全然清白。

    林奕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数据囚笼」。

    它不需要铁窗、不需要锁链,只要一串串冷冰的数字,就能把整个办公室的人钉Si在时间里。

    藤井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Y影:「今晚,我们将进行现场重建模拟。每个人都要在原位,重演22:06到22:12的每一秒。」

    众人脸sE齐变。

    那一刻,林奕x口的闷意更重。他知道,门要再一次打开了。

    重建模拟的消息像一枚闷雷,在会议室天花板里翻滚未散。四点半的人cHa0散去後,办公室忽然变得b中午更加安静;那不是普通的下班前疲乏,而是所有人同时把呼x1收进x腔,生怕哪一次吐气就会与「22:06–22:12」的某一秒重叠,被数据捕捉、被白板钉Si。

    林奕回到座位,背脊凉得像贴着玻璃。他把椅背拉直,让脊柱维持不自然的端正,像一个害怕失衡的走钢索者。萤幕上摊着财报,数字规矩排队,却每一行都像在嘲笑——真正关键的数字在别处:7分钟、15.3、22:06。他关掉报表,却忍不住再把cH0U屉打开一条缝;牛皮纸信封静静躺着,薄得像一张皮,里头压着那片咖啡滤纸,红笔写的「七分钟里,你在哪?」像一张钓钩,钩在他的指节里。

    手机震了一下,是匿名群组的新讯息:

    今晚10:00,全员到位。

    重建模拟:一秒不差。

    没有署名,却像是整座大楼亲自发的公告。林奕不由自主去看四周:美咲坐在隔板另一侧,像一尊安静的黑sE雕像,双手敲键稳定,节奏b平日更慢;田中拎着名片盒在座位区流连,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像在每张桌前种下不至於冒犯、却能被记住的一句话;张忠雄整个人缩在椅背里,眼神时不时飘到窗边;杨子涵把水倒满又倒掉,连三次,像在调整一个人看不见的刻度。

    重演。

    这两个字在林奕脑子里兜圈。他突然想起夜游症患者对於床边那条地毯纤维的敏感——只要踏错一根,整段梦就会垮。今晚,他们每个人都要把那七分钟的梦演一次,不能多一秒、不能少一个眨眼。他几乎能想像藤井站在白板前,像一名冷酷的舞台监督:「Cue22:06——开始。」

    手机再震,是美咲传来的一句:「你会进去吗?」

    他在键盘上停了两秒,回了三个字:「我会。」

    她的回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小小的、几乎透明的点头贴图。那个点头让他忽然想起昨天她在茶水间说的——「如果你又听见什麽,不要再站在门外」,像一根细针,刺进x腔又迅速拔出,带走一些麻木。

    五点钟,部门群组跳出人资的「关怀提醒」。第一句写:「今晚加班者请结伴离开」,第二句写:「未加班者请准时离开」。一句话里两个相反指令,像悖论题,b人作答。没有人回覆,表情贴图也没有。这沉默像一张厚毯,盖住每个人心口的噪声。

    林奕决定先去楼下呼x1。他拿着外套走向电梯,到了门口又折返——不知道为什麽,他不敢把cH0U屉留着半开。他把cH0U屉关得很紧,确认两次,才离开座位。出发前,他看见田中朝他走来,笑意温柔:「林桑,晚上辛苦了,重建这种事,其实也能当作一次团队建立的机会。」

    「团队建立?」林奕冷冷重复。

    「是啊。」田中眨眼,「你看,公司终於让我们说真话了。」

    他不想接这个玩笑,直直走过去。背後传来田中轻飘飘的一句:「到时候别迟到哦,22:06可不等人。」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把他的脸拉长,像某种失真滤镜。下降时,他忽然觉得胃里失重,像在一部无声的自由落T机器里;可他同时又知道,真正的坠落在晚上十点之後。他走出大厅,秋天的风擦过脸,带着灰尘味,街上车流不算密,天空颜sE像一张被擦薄的铅笔稿。他在附近绕了两圈,买了一罐无糖茶,回公司时,心跳稍微平稳——直到看见玻璃门里面,藤井正从理事长室方向走出来。

    「林先生。」藤井点头,像早就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警部。」林奕也点头。

    「晚上十点,请准时。晚到一分钟,我会在纪录上写下你的迟疑。」藤井语气没有敌意,却是一记毫不留情的告知,「还有,」他补上一句,「如果你听见任何声音,不要再站在门外。」

    一句话,跟美咲不谋而合。林奕喉头紧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笑了笑,笑容乾燥:「收到。」

    回到座位,他看见收件匣又多了一封匿名信,这次只有一张照片——一张黑得几乎看不清楚的地毯局部,看得见几缕被拉扯过的纤维;照片右下角有个细到不察的字:「迹」。照片底下一行小字:

    门不是开在门框上,是开在脚底。

    他盯着那张照片,心里忽然浮起一个荒谬的画面:今晚十点,他们全T像舞者站在标线上,藤井喊开始,所有人的脚掌要踩回昨晚一样的位置,连脚趾的角度都不能差。只要谁一步踩偏,地毯会告诉白板——你说谎了。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那不是惧怕某个人,而是惧怕一个不会眨眼的系统:它不恨你、也不Ai你,它只要你和昨天一模一样。

    六点,办公室零星有人收拾东西离开;也有人反其道而行,刻意留下——像在表明自己没有逃避。人群把空气拉成两GU对流,谁也不说话。七点,美咲拿起外套,从他座位旁走过;她停住一步,低声问:「你吃了吗?」

    「还没。」

    「我也没有。」她侧头,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清楚,「我们去便利商店,买最没味道的晚餐。」

    他跟上她,两个人走过一排临时摆出的菊花盆栽——不知道是谁在大楼前放的,花瓣洁白,香味却淡得近乎冷漠。便利商店里,明亮的白光把食物的塑胶感放大;他拿了饭团,她拿了微波义大利面。回到公司的休息长桌,两个人坐得不太近,各自打开盒子、低头吃。

    「藤井说的重建,」她开口,「他不只要重演动作,他要重演动机。」

    「重演动机?」

    「他会在每个人的耳边放一段声音。」她用叉子轻轻卷着面,语调淡淡,「像昨天一样的声音。让你看见,你是怎麽因那个声音退後,或是走近。」

    林奕心口一紧:「你怎麽知道?」

    「因为,」她抬眼看他,「我昨天听见的声音……我今天又收到一次。」

    「匿名邮件?」

    她点头。

    「说了什麽?」

    「说,你知道他还欠你多少吗?」她的唇线几乎没有动,「那是他最擅长的,提醒受害者自己还有亏欠。」

    林奕哑了半秒,喉头像被纸割过。他把汤匙放下:「如果今晚我还是不敢进去……」

    美咲看着他,眼底没有责备,只有某种疲惫之上的坚y:「那就让我进去。」

    他用力呼x1:「不,应该是我。」

    她没有争论,点一点头:「那就你。」她顿了一下,像怕他误会,又补上一句,「我们两个中,总要有一个人改变昨天。」

    八点,重建前的最後两个小时。楼层的灯陆续熄了一半,留下必要照明,把Y影切得更清楚。田中在走道上与几位主管打趣:「各位今晚都是主角。」笑声在半空发白;笑完之後每个人都不自觉看一眼理事长室的方向。张忠雄又站到窗边,手没有掏烟,手指却反覆在空气中捻着什麽——像在捻一个看不见的火星。他看见林奕,招了招手:「你知道迹字怎麽写吗?」

    「知道。」

    「上面一个尸,下面一个亦。」老张笑了笑,「你站着的样子,就是一个迹。」

    林奕没懂。他回头看地毯,忽然觉得脚下的一切都在等待被记住:毛、灰尘、脚印、微不可察的移动。

    「你年轻,」老张压低声音,「别让自己永远停在门口。门口会长出脚。」

    「长出脚?」

    「会长,」老张点头,语气奇怪地肯定,「等你不走,它就会把你推进去。」

    九点半,藤井带着技术员、两名刑警回到楼层。会议室变成临时指挥所,白板上新增了一张「动线图」——每个座位区、每条走廊拐角、咖啡角、理事长室、窗边,都被画上圆点编号。藤井拿着麦克风,语气像导演:「各位,接下来将进行22:06–22:12的动态重建。每位同仁将在自身位置就位,依照昨日行动重演。如需调整,我会口头指令。」

    田中第一个举手:「我可以问,这算不算加班?」

    短促的笑声在场内碰撞,立即消散。藤井没有理他,继续:「另外,技术组会在各位座位、鞋底与地毯上方设置感测贴片,记录微位移与压力变化。请配合。」

    感测贴片一张张被递到每个人的脚边,像一串透明的鱼鳞。林奕蹲下,把贴片贴在鞋底大拇趾根部,指腹能感觉到薄膜里微弱的颤动,好像它有自己的心跳。他站起来,看着每个人做着同样动作,忽然有一种荒诞的同感——我们都是同一种动物,今晚要在同一张网上扭动。

    九点五十五分,灯光再次调整为模拟昨夜的亮度,空调风速也跟着下修。技术员喊:「所有装置已经同步。」藤井把麦克风靠近唇边:「各位,同步时间从22:05:50开始倒数。请回到昨夜位置。准备。」

    林奕走向走廊那段,他昨夜站在那里,离理事长室门口两步远,正好能听见里头的人声,却看不见里头的脸。他站好,背後是咖啡角;他知道,在那里,会有人在22:07按下秤的timer。

    美咲走到拐角另一侧,手里握着手机,但萤幕是黑的,像一方无底。她站姿笔直,像要把自己钉进地面。

    田中在咖啡角前方,双手自然垂放,表情仍然是微笑;可林奕注意到,他站位b昨夜略後半步——这半步是否能被白板原谅?

    张忠雄靠窗,双肩稍微前倾,似乎在看玻璃上反S出来的走廊,而不是外面夜景。

    杨子涵从厕所方向小跑步回来,眼睛泛着水,像真的刚洗完手。

    在理事长室门内侧,法务与警方两人各自就位,负责模拟「室内动静」。

    麦克风传来藤井的声音:「22:06——开始。」

    空气收缩成极薄的一层。林奕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头上的出风口同拍——一、二、三。

    22:06:03,理事长室里有东西碰到桌面,钝声,像陶瓷杯与木头相遇。

    22:06:14,有一声很轻的乾咳,接着是吞咽声。

    22:06:30,门内侧沉默。

    林奕的脚趾不自觉抓住鞋底的贴片,像要在这片地毯上挖一个洞。他想起匿名信说「门开在脚底」,忽然明白那不是b喻——你向前一步,门就开了;你退一步,门也开了。

    22:06:47,他的喉咙开始乾,这不是昨夜的生理反应,而是今晚的重演强迫他再次经历——当时他就是在这一刻犹豫。他的手心出汗,眼睛盯着门把,像盯着一颗脉搏。

    22:07:00,咖啡角传来一道极轻的电子声——「滴」。

    22:07:01,秤的蓝光被盖住一瞬,又亮起。

    田中没有动,至少从林奕的角度看不出;但那一秒,所有人的视线都偷偷往咖啡角滑。

    22:07:12,某人的肩膀在蓝光里投下一小块Y影。

    「保持位置。」藤井的声音从天花板像雪落下,不冷不热。

    22:07:30,理事长室里传出一次呛咳,短促、尖锐,像一只被捏住喉咙的小鸟。

    进去。

    脑子里有个声音几乎是尖叫。

    昨夜,他退回去一步。他害怕。

    今晚,他抬脚。

    贴片在他鞋底下发出极轻微的「喀」,像一枚薄冰破裂。他向前一步,又一步。22:07:38,他碰到门把。

    「保持动作。」藤井的声音在他耳里低低响着,「不要转动。」

    兽X的冲动在骨缝里撞,林奕懂——这是重建,不是真实;那扇门被警方封住,里面是两名模拟人员,不是Si者。

    「22:07:45,」藤井报秒,「林先生,请说出昨夜此刻你的念头。」

    林奕喉头紧,几乎说不出话。他感觉四周的人、四周的数据、四周的眼睛都在等待他背诵自己的胆怯。他闭眼一瞬,终於吐出:「我怕一打开门……一切就跟我有关。」

    会议室方向传来一点点笔尖滑过纸面的声音,像某种判决被记录。

    「22:07:50。」

    理事长室里传来杯子倒地的碎裂,玻璃碎屑於地毯上的摩擦带出一条刺耳的音痕。

    「22:08:00。」

    美咲的手机黑屏震了一下,她的手心收紧,指节泛白;她没有看萤幕,只做了昨夜同样的动作——把电话收回口袋。

    「说出你的念头。」藤井也点名她。

    美咲的声音很轻:「如果我进去,他会说我欠他。」

    林奕像被这句话攫住,他身T往前再靠一寸,贴片又喀的一声;藤井没有阻止,只是在麦克风里说:「纪录位移。」

    22:08:22,窗边传来极轻的摩擦——不是烟,是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圈。张忠雄的声音像自言自语:「我知道他会Si,但我不要看到他Si。」

    22:08:40,厕所方向传来急促的步声,杨子涵半跑回来,站在走道拐角,像被一根透明的绳索勒住;他小声啜泣:「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要报警……」

    藤井没有安慰任何人,只一秒不差地往前推:「22:09。」

    整层楼像被时钟拴住拖行。每一个呼x1被量测、每一个眼神被定位、每一个犹豫被写进黑白sE的线条。林奕觉得x腔有一种扩张的疼——像被长时间的屏息憋到缺氧。他忽然意识到,今晚的重建不是为了抓出谁撞倒杯子、谁按了秤,而是要让每一个人承认:你曾经退後。

    他咬住这个念头,对着门说:「我不退了。」

    贴片在鞋底下发出第三声轻脆的破裂。

    22:09:30,他握紧门把——藤井喊:「停。」

    时间像被利刃削断。所有声响在同一刻熄灭,连空调的簌簌都隐形。

    「纪录,」藤井对技术员说,语气平得像水,「林先生今夜行动与昨夜偏差1.5公尺、两次位移;佐藤小姐心率与昨夜一致;张先生位移—0.2公尺,目光注视点由外窗转为内侧倒影;杨先生回位时间较昨晚提前10秒。」

    他停一停,把麦克风放下,走出会议室,亲自走到理事长室门口,与林奕面对面。两人距离只有门把一只手的宽度。

    「22:10,」藤井的声音不借麦克风也清楚,「林先生,打开。」

    「可——」

    「打开。」

    这一次,林奕没有让任何旧习惯替他做选择。他旋转门把。门没有真正开封条还在,但那一刻,T内某个沉重的铁块真的「咔」一声松开了。

    藤井点一点头:「纪录:林先生今夜选择进入。」他回身,声音恢复平静,「继续,22:10–22:12。」

    最後两分钟像是穿越一条细长的隧道,所有东西都被拉成线。有人在咖啡角向後退了一步是田中,鞋底贴片记录下压力变化;窗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唉」,像一把很老的拉门被推;美咲在口袋里捏碎了一张便利贴——她也没注意到,纸粉沾到手心;杨子涵隔着拐角偷看,眼里的水像被晾乾了一半。

    22:12。

    藤井举手,落下。

    「结束。」

    有人坐倒在椅子上,椅轮擦过地毯,发出一声疲惫的嘶响。有人把脸埋进手掌。也有人低头检查鞋底,像要确认刚才的贴片是否仍在。

    藤井把麦克风收回,对技术员点点头:「导出变化图。」

    大投影上一秒跳出四条线,代表四个位置的位移曲线:门口林奕、咖啡角田中、窗边张忠雄、拐角杨子涵。四条线互相靠近又远离,像四道互不说话的cHa0汐。

    「各位,」藤井收起程式语气,第一次像人一样说话,「你们看见了吗?昨夜,你们大多後退;今晚,有人前进。」

    他停住视线,落在林奕脸上,又移向美咲。

    「承认自己恐惧,是第一步。」他淡淡说,「第二步是,往前走。」

    没有人鼓掌,这也不是被安排来鼓掌的场合。但林奕的x口竟真的轻了一点,轻得他能把空气x1进肺,空气里有咖啡渣与影印机的味,竟不再让他作呕。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加班被骂的夜晚——那时他站在门外,像一棵被雨淋的树;多年後,他还是站在门外,等别人开门,等别人决定他是谁。今晚,他终於自己转动了门把。

    他转头找美咲。她也在看他,眼里那点疲惫的坚y松了一寸。她没有笑,却用唇形对他说:「好。」

    人群散开,感测贴片一张张被回收。技术员匆匆奔回会议室,像要赶在什麽东西蒸发前抓住它。藤井仍站在门口,像一棵低调的树。田中靠过来,仍然是那抹经过千次练习的笑:「警部,这场重建真是JiNg彩。大家都有长进啊。」

    藤井看他一眼:「你今晚退後了半步。」

    田中的笑纹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原状:「也许是鞋底有灰。」

    藤井不接,只把视线移开。田中走远时,林奕看见他拖鞋边沿蹭在地毯上,像在擦掉一个刚刚留下的痕。

    张忠雄走到林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很轻:「你做得对。」

    「老张。」林奕叫住他,「昨天那口烟,是不是你故意留的?」

    老张看着他,眼里有一丝疲乏後的清明:「我留给自己记得,昨天我也退过。」他顿了顿,「不然我会以为,这些年我只会沉默。」

    林奕没说话,只向他点头。

    杨子涵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睛红红的,像刚跑完一场很长的C场。他忽然用力对林奕鞠了一躬,九十度,毫不遮掩地把敬佩摆在所有人面前。林奕被这个笨拙的动作弄得不好意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下次有什麽——记得先报警。」

    子涵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他x1一口气,「还有,对不起,昨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我们大多时候都不知道。」林奕说。

    人群再散一些。会议室里传来技术员的喊声:「导出完成!」投影上四条线缩成密密麻麻的网,中央有一个被红圈标出的交会点:22:07:50—门把。

    藤井抬眼,声音回到冷静:「各位,感谢配合。接下来我会根据今晚的位移偏差,请几位再做一次个别问话。」

    「几位?」田中率先问。

    「你、林先生、佐藤小姐、张先生、杨先生。」藤井一口气念完,像宣判,「十分钟後开始。」

    散场的脚步声像细雨。林奕回到座位,拉开cH0U屉,把那封牛皮纸信封重新拿出来。他把咖啡滤纸cH0U出,摊在键盘前;深焙的油痕像一个小小的宇宙。他拿起笔,想在上面写下今晚发生的事,却发现手忽然稳了——不是习惯了,而是有了可供描述的语言。他在滤纸边缘写下六个字:

    「我已经打开了。」

    写完,他忽然想笑。不是快乐的笑,而是一种筋疲力尽後的、对自己终於有一点点尊重的笑。他把滤纸收回信封,放进外套内袋。这一次,他没有把cH0U屉锁上——奇怪地,他觉得不再需要那道小小的保险。

    十点四十五分,个别问话开始。林奕最後一个。他在走廊上等候,对面墙上的海报写着「彼此支持」。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公司招募影片里那句旁白:「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此刻听来像黑sE幽默。

    会议室门开,美咲先出来。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声说:「说实话。」

    轮到他。藤井让他坐下,不看笔记,只看他:「今晚为什麽前进?」

    林奕想了两秒:「因为如果我再退,明天我会恨今天的我。」

    藤井点头,眼里没有赞许也没有否定:「第二个问题,你觉得谁按了秤?」

    林奕沉默。脑子里闪过太多肩膀的弧线、鞋底的贴片声、微不可察的笑。他最後说:「不知道。」

    藤井端详他半秒,语气忽然轻了一点:「还好。」

    「还好?」

    「还好你不知道。知道的人,往往会在不该的时候说出来。」

    林奕听懂藤井的意思——真正的真相,不该由最先说出的人说出来。他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时,藤井在後面补了一句:「林先生,你今晚做了一件关於你自己很重要的事。其余的,交给我们。」

    走廊很长,长到他能把呼x1慢慢放松。他转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杯子去茶水间装水;回来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张小纸条,字迹是细细的钢笔字:

    明晚22:06,门依旧会开。

    但换一扇。

    纸条没有署名。他抬起头,四周空空,像摆脱了重建後的疲惫,正往家走。远处玻璃反光里,他看到自己的剪影,与一整片白sE格栅重叠——他仍然是这个格局的一部分;但他也知道,格局里的某一格,今晚被推开了一点点。

    他把纸条与信封一起收进外套,熄了萤幕。走出办公区时,窗边的张忠雄忽然唤住他:「小林。」

    「嗯?」

    「你刚才那一步,替很多人走了。」

    林奕盯着他几秒:「你也可以。」

    老张笑一笑,目光在他肩後落下:「也许明晚。」

    电梯门合上,镜面里两个字一闪而过——往前。他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不再是公司口号,而像是他给自己的指令。电梯下降,耳鸣随之消失。他走出大厅,夜风乾净,路灯橙h。手机震了一下,是美咲:

    喝一杯?

    他回:

    好。

    又补:

    谢谢。

    萤幕上跳出她的最後一句:

    明晚,我在门後等你。

    林奕收起手机,步入夜sE。灰sE迷g0ng尚未结束,但他知道,他在里面多了一条能走的路。而那条路,不在白板与数据里,在他选择「不再退後」的那一秒里。

    重建结束後,整层楼像刚下完一场细雨。地毯被踩出一圈圈暗sE的cHa0影,感测贴片回收得乾乾净净,白板上的四条位移曲线缩成一团密密的网,像是有人拿针在空气里缝过一遍人心。大家三三两两散去,却没有人真正离开——时间被钉在「22:06–22:12」那道刻度上,走得不情不愿。

    藤井把投影切回「总表」,声音恢复成那种无情绪的平直:「现在宣读三点初步结论——

    一、昨夜22:07–22:08之间,咖啡角电子秤被按下至少两次,第二次时有外来蓝牙装置在范围内短暂连线。

    二、门把处在22:07:50有一次显着位移,今晚重建时林奕选择前进,与昨夜行为不一致,属偏差行动,不列入罪证考量。

    三、窗边反S面曾被人用手指划过圆形图案,位置相当於人之脸部视线高度,初步判定为自我定位行为。

    四、不明蓝牙讯号代号:B4-7F-XX……」

    他把代码念到一半停住,瞥了一眼技术员。技术员很快补位:「疑似一次X发S器,启动时长12秒,关闭後未再出现。」

    会议室里有一个短促的x1气声。是美咲。她抬起眼,那双总像黑镜的眼睛,这时候多了一层波纹:「如果是一次X的,就表示有人带了只会出现一次的东西,刻意留下某个数字。」

    「或刻意抹去某个影像。」藤井不赞同也不否定,「一次X装置可以g扰、也可以刻印。我们会把附近监视器的补帧再跑一次。」

    田中靠在门框,双臂抱x,笑得像在看一出冷门喜剧:「唉,这样说来,到底是谁在玩科学魔术?我只会按咖啡机。」

    「你今晚退後半步。」藤井淡淡看他一眼,「也许你只是想离那台秤远一点。」

    笑容在田中脸上停了半秒,旋即又流回从容:「警部真会讲笑话,今晚每个人都想离罪名远一点。」

    林奕没有说话。他盯着白板上的那串蓝牙代码,脑中自动把它拆成一段段不成词的音节:B4、7F……像陌生人留在屋内的一行字,乾燥、冰冷、带着挑衅。他想起cH0U屉里那张纸条:「明晚22:06,门依旧会开。但换一扇。」

    那扇门,会不会不是理事长室?

    技术员把一袋透明证物袋放上桌:「警部,理事长室地毯纤维里有极微量金属残留,像是某种电路板切削粉末。还有一点点等离子切割痕迹。」

    「室内没有人在切板子。」藤井低声道。

    「除非是某个外来物掉屑。」技术员说,「b如一种微型g扰器的外壳。一次X、抛弃式。」

    美咲的指节在桌下慢慢收紧。她几乎是在耳语:「那不是谁想毒Si他,也不是谁撞倒杯子……有人在播种。」

    「播什麽?」田中笑,「播恐慌?」

    「播证据。」她抬眼,目光直直刺向他,「让我们彼此怀疑。」

    田中张了张嘴,像是还要接话。藤井伸手一按:「先到这里。各位今晚先别离开太远,保留通讯畅通。我们需要b对後台名单与蓝牙清单。」

    会议解散,林奕走到茶水间,装了半杯水,水面反S着天花板的灯,像一枚卡住的时针。他把杯子放在秤旁边,那台秤像一只沉默的小动物,蓝光在黑暗里呼x1。他忽然弯下腰,视线贴近秤面,注意到秤的边缘,有一条极细的刮痕,像被y质物件擦过。他伸指在空中b了一下,像是一个小盒子底部的角。

    「别碰。」藤井的影子没声没息地覆过来,「今晚它是证物的一部分。明早法证会拆机。」

    「拆机?」

    「是。」藤井看了他两秒,「有人在这里多做了一件事。我们要让它说话。」

    张忠雄不知何时站在靠窗位置,凝视着夜sE发呆,嘴里轻轻念:「播证据……」他像在回味这三个字的余温,慢慢把背挺直,转头看林奕:「小林,你有没有觉得,谁在示范?」

    「示范?」

    「示范一种即使所有人都没动手,也可以让每个人像动过手的方法。」老张苦笑,「你把一个一次Xg扰器丢进一群已经恐惧的人中间,不需要血就能让每个人手上沾到黑。」

    林奕喉头一紧。那种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推了一下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想到匿名纸条——门换一扇。如果不是理事长室,那会是——

    「机房。」他脱口而出。

    藤井看他一眼:「说理由。」

    「今晚重建用到了感测贴片、同步系统,整层楼的感测点都在资料室备份。如果要把门换到别的地方,换控制权是最快的方法。」林奕深x1一口气,「而且……」他顿了一下,从外套内袋cH0U出那张纸条,「这个。」

    藤井接过去,看一眼,没有惊讶,像是在核对一个自己早有的推测。他把纸条交给技术员:「扫描留下来;另外,调出明晚机房的维护排程。」

    技术员很快回报:「有,一个例行清洁申请,时段是——」

    他停住,抬起头。

    「22:00–23:00。」

    空气在同一秒降了几度。连田中都收敛了笑:「噢,这可真巧。」

    美咲的唇线紧了紧:「谁申请的?」

    「申请人……」技术员皱眉,「帐号是HR-GUEST。」

    「人资访客帐?」林奕心口一沉。

    藤井点点头,像是在一枚无形图钉上按下去:「从即刻起,封存HR端的临时访客权限,并cH0U查近一个月所有例行清洁申请。」

    技术员「是」了一声,飞快离开。

    夜sE更深。楼下街道的车声少了,空调被调到低速,整个楼层只剩下电源指示灯在黑暗里眨眼。林奕、美咲、老张、子涵和田中在茶水间短暂对望,谁也没说话。像是约好了,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那台电子秤——它像一颗隐隐冒热的小石头,放在众人之间。

    「回去吧。」藤井收起资料,「今晚你们都做了不容易的事。明天开始,我们换一扇门。」

    他的语意不高,却像一把稳稳cHa进地面的旗。

    电梯内,林奕按着下降键,指尖还残留着纸条的乾燥感。美咲站他旁边,斜斜看了他一眼:「刚刚那张纸条,什麽时候收到的?」

    「重建结束回座位时。」

    「他知道你会前进。」她不是问句,而是判断。

    林奕想反驳「也可能是碰巧」,可话到了嘴边,他突然觉得那样的自我安慰太苍白。他改口:「他知道我们被时间牵着走。」

    美咲点头:「所以他才敢把门换到时间之後。」

    「时间之後?」

    「重建之後、值班空档、维修时段。」她的声音像一段迅速串起的代码,「他知道我们会在这一格放松。」

    电梯到了一楼。秋夜的味道扑面而来。两人并肩走到大厅外,风把玻璃门反S的影像吹得有一点点扭曲。

    「喝一杯吗?」美咲忽然问。

    林奕看她。她眼底还有疲惫,那种长期与恐惧对峙的疲惫,但她的肩膀很直,像把某种重量暂时借给自己。他点了点头:「附近那家巷口小店?」

    「那家唐扬定食太咸。」她很乾脆。

    「所以换一家。」

    「换一家。」她笑,稀薄却真的笑了一下,「门换一扇。」

    两人并肩往街角走去。路灯把影子拉长,在石板上并成两条不完全平行的线——时而靠近、时而分开。林奕忽然觉得,今晚身T里那块卡住的铁真的轻了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明晚的「另一扇门」,但他知道,他会去。

    深夜,办公室又只剩下清洁阿姨的拖把声。会议室里的投影早已熄掉,蓝光待机像一只睡着的鲸。资料室内,伺服器机柜缝隙透着均匀的白噪音,像一场不会停的雨。

    走廊上,红sE的感应灯忽暗忽明,像一只鼾声微弱的x腔。

    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一枚b拇指更小的黑sE方块贴在墙内,外壳有细碎的切削痕迹,像被草率打磨过;它沉默着,没有发光,没有发热,偶尔极轻微地震动一下,仿佛在等待某个被设定好的钟声。

    它的等待,与这栋楼里所有人的等待,在同一支秒针上。

    林奕回到租屋处,冲了个热水澡,水把肩背的僵y冲掉了一层。他拿出外套,把那张纸条重新摊在书桌灯下。纸条的纹理很普通,便利贴等级的粗糙,但字迹稳,像受过训练的手写。他拿手机拍了照,传给自己,也传给一个新建的备忘录:门换一扇——机房。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要再站在门外。

    手机屏幕暗去又亮起。一封新的邮件跳进来——寄件人:人资系统。主旨:关怀提醒:夜间安全。

    他点开。

    里头是例行的安全守则,最後一段却多了一行:

    明晚22:00–23:00机房例行清洁,无关人员请勿接近。

    他的手在手机上停了三秒,眼里的光收紧成一个点。

    下一秒,他把这封信转寄给美咲,附上一句:

    他来了。

    隔了十几秒,美咲回:

    那我们先到。

    短短四个字,像一把cHa进黑暗的钉子。

    隔天清晨,太yAn在城市上方打开一扇清淡的窗。新闻上仍旧反覆播放理事长「不幸离世」的标题,评论节目开始转向「企业治理」与「职场霸凌」的专题,社群里有人匿名留言,有人搬出自己曾经的被压榨故事,像一条条灰蓝sE的河。

    在这些公开的喧哗之外,另一条看不见的cHa0正在办公大楼内静默上升。

    藤井收到技术员的回报:HR-GUEST帐号近一个月曾多次申请「例行清洁」,时间几乎都落在重建後或跨夜前。其中三次申请人名为同一个初审人资,却在上周突然离职;通讯纪录显示她被转介到某家外包公司,电话打不通。

    「有人在借壳行事。」技术员说。

    藤井合上档案夹,低声道:「有人在把门搬来搬去。」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早上八点零五分。离「22:00–23:00」还有一整天。

    时间很多,也很少。

    傍晚,林奕b平常早到了半个钟头。他把外套搭在椅背,没开电脑,直接往资料室方向走。沿途的灯还亮着,照得人影很实。张忠雄在窗边,看见他,抬手打了个无声的招呼;田中从另一个方向晃过来,仍是那副有空就多笑一次的样子:「小林,这麽早,今晚要参观机房?那里很吵喔。」

    「我知道。」

    「要不要我带你走一条近路?」田中眨眼。

    林奕停下,转头,目光与他平行:「谢了,我走大路。」

    田中愣了愣,随即大笑:「你最近幽默感长进很多。」

    「也可能是胆子。」

    笑声还在空气里散,林奕已经转身离开。他听见身後田中用鞋跟轻轻蹭了一下地毯,细微得像蚊子振翅。那声音提醒他——每一步都会留下迹。

    资料室外的玻璃门前,美咲已等着她。她把头发随手束起,露出一截漂亮而俐落的颈线,眼神是那种审慎的清明:「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深呼x1。

    玻璃上的他们,影子在夜sE里叠成一个更浓的形状,像两笔不完美却倔强的墨。

    门还没开,预兆已经站在门内侧,安安静静。

    等到十点,它会把自己推开。

    而这一次——

    他们不会再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