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厨房里有yAn光在流动。
阿姨把一张便条纸贴在冰箱门上——她的字一向端正到像印刷T。
>【午班。晚点回。
清单：洋葱×3、J骨、柠檬×2、豆腐。
P.S.想吃你们的玉子烧版本2。—M】
我拿起那张纸，对上莉亚的视线。她已经穿好浅sE牛仔外套，发尾用细皮筋束起。看起来像是准备好的「外出模式」。
「去一趟商店街？」我说。
「嗯。还有……我想找J骨。外婆说，柠檬汤要用真正的骨头煮。」
她说「真正」那个字时特别用力，像要把某种标准定在空气里。我点点头，收起环保袋，顺手把她昨晚擦乾的保温瓶也放进去。
门口换鞋的时候她停下：「陆，你今天可以……教我研判便宜但不奇怪的r0U吗？」
「研究屍T学的感觉？」我笑。
「不，是价格学。」
她盯着鞋带，语气认真到我忍不住伸手帮她打蝴蝶结。她低头看着我的手，没有躲开，却很小声地说：「这个，我也想学。」
「学打结？学吧。从这个开始，晚点找一条练习鞋带给你。」
她抬头，眼睛亮了一瞬。「交换条件？」
「嗯？」
「你教我打结，我请你吃……觉得很像夏天的东西。」
「成交。」
商店街的周末b平日吵闹两倍。老旧卡车的引擎声、切菜的拍击声、广播在卖凉面的背景音乐。空气里是炸天妇罗油香，混着水果摊刚切的凤梨甜味。
「先去r0U店？」我指向街角那家，门帘上写着「小松r0U舖」。
「好。」莉亚跟上，步伐略快，却在门口稍微顿了一下，像是把身上的外语味道往内收。她深呼x1，换上她练习过的店用日语：「不好意思，请问有……J骨吗？」
老板抬眼，先是看她一秒，笑出来：「有有。今天早上刚剁的。要几根？」
「嗯……她迅速看我一眼两人份。」
「两人份大概一公斤。」老板把白sE塑胶盒托出来，「做高汤？」
「汤。柠檬汤。」她回答得乾脆。
老板愣了下，接着点头，转身包货。她松一口气。轮到我问价时，老板看了看我们，「彼nVさん、会做汤，真不错啊。」
我的喉咙窒了一下。那个「彼nVさん」落地有声。莉亚也微微一顿，没接话，视线只是淡淡地往柜子里面移。
我很快接上：「家里都靠她救济。」半开玩笑，半掩护。
出门几步後，两人之间的空气慢慢找回节奏。她什麽也没说，手指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把手。
「刚才那个……」我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摇头，「说明很麻烦。跟不认识的人解释家人的结构……太像做文法题。」
她用「文法题」这个词，我笑了一下，肩上的紧绷松了半寸。
「要不要设个小规则？」我提议，「今後遇到这种称呼，除非必要，我们不纠正；但若当面有人对你失礼，我来挡。」
她看我，慢慢点头。「同意。交换条件呢？」
「你要什麽？」
她想了两秒，嘴角往上抬：「你不要为此自责。」
我被抓包，抿了下唇，举起右手：「尽力。」
她伸出小指，像是真的要签某种契约。我眼神投降，跟她g了一下。
约束不是给别人看的，是把两个人的心思放在同一张纸上。
鱼铺的老板娘嗓门很大：「今天的秋刀鱼很肥啊──」
「两尾就好。」我b手画脚示意肥瘦。老板娘抬头：「喔，陆啊。你旁边这位……」
「妹妹。」我平静地接。
那个字落下後，老板娘只是「喔」一声，补了一句：「眼睛真好看。像琥珀。」
莉亚笑，露出一点点牙齿，像yAn光从云里探出来：「谢谢。」
走离鱼铺，她把手指贴到眼下：「琥珀，是什麽颜sE？」
「蜂蜜但更深一点，偏暖。」
「我以为我的是……咖啡里面加牛N。」
「也对。」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记在她的备忘清单里：琥珀=蜂蜜＋牛N咖啡。她做笔记的样子，连路过的阿伯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水果行前，她停下来闻桃子的味道。老板把切好的试吃用叉子递过来，她接了，吃下去，眼睛慢慢亮成刚才那种蜂蜜sE。「这个，像外婆院子里下午四点。」
「院子也可以被吃出来，蛮酷。」
「味觉跟记忆绑一起。」她轻声说，然後拿了两颗。
买单时，塑胶袋不可避免变重。我接过大袋，仅留b较易碎的桃子让她拿。她往下一家店走了两步，回头看我：「交换条件我还没实现。」
「夏天味道？」
她把我拽到商店街尽头的小小摊车前。金属台上一字排开透明玻璃瓶，里面是亮到夸张的sE糖浆：蓝sE的海、红sE的西瓜、绿sE的哈密瓜。老先生正在刨冰，刨刀摩擦冰砖的声音像下雪。
「这个吗？」我笑，「确实夏天。」
「两杯。蓝的给陆。」她毫不犹豫地主动替我点，像是做了研究。老先生把一团团细冰装进纸杯，淋上过量的糖浆。我们端着在摊车旁的长椅坐下。
第一口，脑门冷得发痛。我捧着杯子吐气，莉亚看着我，笑得弯起眼尾。「这是交换条件。」她指指我的额头，「夏天会打你的头。」
「那你的？」我看她。她点的是红sE的西瓜口味，舌尖沾了一点红，像偷喝了画家的颜料库。
她挺严肃地回答：「我得到打结的课程。」说完又正经地吃了一口，好像真的是上课前的点心。
我把放温的汤匙递给她：「那今天先教环结。」我抓起提袋的塑胶把手，做了一个小小示范，「先做一个圈，尾端穿过——」
她凑近，肩膀碰到我的袖子，视线专注。我慢慢放慢动作，让她的手跟上。她第一次拉紧，打结的位置太靠边，手一松就散了。第二次，她换了手势，结刚好落在提把中段，力的方向对了。
她抬头看我，表情是b刚才买J骨时更自信的一种宁静。「成功。」
「第一次就懂力向，天份在打结。」
「因为有人教得好。」
风从商店街尾灌来，刨冰的纸杯在手心回温，糖浆甜味黏在唇边。她用纸巾按一下嘴角，准备把杯子丢到回收箱，停住：「陆，等一下。」
「嗯？」
她把纸巾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正方形，收进口袋。「外婆说，路上不要乱丢东西。哪怕是自己的。」
「这句话，好像可以写进你那本备忘录的人生大字典。」我说。
她笑点头，真的在手机里建了一个新页面：外婆语录。
回到家时，下午光线已经偏h。客厅很安静，窗帘拉了一半，光从布料纤维缝隙滤进来，像水。
我把骨头洗净、汆烫，姜片拍裂，柠檬最後才准备。莉亚处理卷心菜，把菜丝泡在冰水里，让它们「站起来」。她说这是她刚学会的词，让蔬菜站起来。很像她。
汤开始小滚，她把火转到最小，侧耳听那种「咕咕」声。「有些语言没办法写在纸上。」她说。
「b如？」
「汤滚的声音。和有人在厨房走动，地板响的声音。」
我想起今天的商店街、刨冰的刀擦冰声、老板娘喊秋刀鱼的嗓门。那都是语言的一种，我以前不觉得。
她把柠檬薄薄切片，最後才放进汤面，一片一片像小小的太yAn浮着。房子里的味道一下子疏朗起来，不是清洁剂的乾净，是院子风的乾净。
阿姨传讯息说晚餐前能回。爸爸说开会晚点。莉亚看了我：「那我们先留两人份在锅里，另外两人份装保温瓶吗？」
「嗯。今晚你是现场指挥。」我把锅盖盖回去。
她点点头。等汤关火，她用勺子试了一口，舌尖嚐到酸时眼睛睁大一下——那个表情跟她第一次吃桃子差不多。「这个味道，不会让喉咙挤紧。」她像在发表一个实验结果。
我盛两碗，端到餐桌。她把玉子烧版本2切得整整齐齐，斜面上能看到细小均一的气孔——电子秤派上用场。她等我先吃。
「很好吃。」我说，没有修饰。
她x1一口气，笑了，低头喝汤，嘴角沉下去的酒窝又出现。
吃到一半，门口传来钥匙声。阿姨进来，卸下肩上的包，看见桌上的东西，表情一松：「家里有汤的味道，真好。」
我站起来帮她夹菜。阿姨看了一眼两人份的保温瓶，笑着说：「你们两个的预案，越来越像样。」
莉亚把碗往她面前挪一点，像学生把作业放到老师面前。阿姨嚐了一口，眼睛真的「笑」了出来：「这个酸度抓得刚好。」
我们三个的碗碰了一下，没有特别大的声响，却很踏实。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家，每一个新的规则与默契，都是用吃饭这种日常把它缝进去的。
幕间．阿姨的便条贴在冰箱上
>【今天的汤像晴天。
谢谢你们让家里多了一种味道。
P.S.
1.陆，别老是把重的都抢走。
2.莉亚，打结教学请在走廊，不要在厨房。
—M】
莉亚看完，悄悄从cH0U屉拿了便利贴回贴上去，写：**收到。打结会移到走廊。外加安全帽。**我在下面补一张：重物分流规范编号001：平均分配，监督人：M。
阿姨经过，看见那两张，笑到摇头：「你们两个把家当成公文系统吗？」
「是生活系统。」莉亚很正经。
夜里十点，雨没有再来。窗外是洗过的黑，乾乾净净。餐桌上多了一栏白板，是阿姨今天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上面有磁铁笔可写可擦。我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周计画表，莉亚在「料理」那栏写：柠檬汤合格，「学习」那栏写：打结进行中，最後在备注画了一个很小的伞。
我看着那把伞，想到那天雨里她叫我名字的声音。
「陆。」她忽然叫住我。
我转头，「嗯？」
她把手指指在白板的边框：「可以加一栏名字吗？」
「名字？」我不解。
「就是……提醒我们，在家用的称呼。」她有点慌张又有点认真，「我怕，忙的时候会混淆。然後……我喜欢这个提醒。」
我笑出来，拿起笔在角落写：家：陆／莉亚。外：江原／莉亚。
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灯光从上往下压，影子叠在桌面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收拾各自的书本。某个瞬间，她抬头，犹豫了一秒，像是终於找到正确用语：「谢谢你，今天的交换条件。」
我想了想，回答：「彼此彼此。今天的交换条件，让夏天提早到了。」
她笑，眼睛里那一点琥珀sE亮起来，像把h昏装进了眼睛。
——有些距离，用规则靠近；有些距离，用笑靠近。剩下的，就让味道负责把它缝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