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冰箱门上多了新便条。
【今天白班＋会议，晚点回。
冰箱下层：昨晚炖好的黑豆。
另：周末做家里备用钥匙。—M】
我刷牙刷到一半停住。备用钥匙这几个字，像把一个小小的卡点点亮：这段时间，只要我社团开会或打扫拖到晚一点，莉亚会在楼下便利商店「逛」到我到。她总说不麻烦——买牛N、看杂志、跟店员练会话——但其实是等钥匙。
我走到餐桌前，便条纸旁边多了一条被折得很整齐的鞋带。莉亚的笔迹在一张便利贴上：打结练习用第2课。
她坐在窗边，朝我抬手。「早。」声音还带一点刚醒的低。
我把便条纸指给她看：「阿姨说周末配钥匙。今天放学顺路去锁店吧。」
她眼睛真的亮了一下，像有人在杯底点燃了一点火：「好。那个……我想选颜sE。」
「钥匙也要选颜sE？」
「不是钥匙，是头上那个塑胶帽。」她用手b了个形状，「我不要太可Ai的图案，想要像海玻璃的颜sE。」
「收到。海玻璃sE。」
她夹起一颗黑豆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这个豆子，有走路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懂了：是昨晚火候小、砂糖慢慢渗进豆心的味道，像有人从远处一步步走近。
这种，已经开始变成我们的语言。
第二节国文课，老师cH0U点读古文。我的名字过去了，下一个是莉亚。
她站起来，手心摊着教科书——手掌很平，页面很平——只是声音在某个汉字上轻轻踉跄：「晓」。
她停了一拍，抬眼看老师。老师没有为难，笑笑：「那个字，早上的意思。」
她点头，再往下读，剩下的很稳。
下课铃一响，我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画了几个字的拆解：日＋尧像高高升起。她过来，把指尖放到我画的那个「日」上，像在m0一个小太yAn。
「交换条件？」她眯起眼。
「你教我你那个R的发音。」我指指她讲电话时滚得乾脆的舌头，「我的舌头像卡在弯道。」
她笑出来，发了一个很短很准的r：「成交。」
我们在笔记本上写下：
Lesson1
晓：早上的光。
/r/：舌尖轻弹，上牙龈後缘。
旁边用铅笔画了两个很小很小的箭头，分别指向光跟舌尖。
放学走到商店街尾，锁店在一棵老樟树旁边，铁门半拉着，门内是h铜味和机油味混在一起的暖气味道。墙上挂着各种门锁、匙坯，像一面低调的金sE墙。
老板戴着有指甲印的黑手套，抬眼：「要配钥匙？」
「是。」我把原钥匙放上台面，又看了莉亚一眼。
她双手背後，整个人往前倾一点，像要靠近细节。「请问……可不可以刻小小的记号？」
老板挑眉：「什麽记号？」
她低头想两秒，伸手在空中画了两个点：「像这样。一长一短。」
老板笑出来：「喔，密码学？」他把钥匙夹上机台，「可以刻在塑胶帽上。颜sE自己挑。」
塑胶帽一整排：亮粉、橘、湖水绿、海玻璃蓝、黑、白。她毫不犹豫地拿了海玻璃蓝，我拿了琥珀sE——说到底，我大概是被早上她问我的颜sE暗示了。
机器运转时，锉刀的声音规律，像毫不心急的人在磨小刀。老板把新钥匙递过来：「来，试一下。」
店门角落有一个测试用的锁芯。我把钥匙推进去，转动，咔哒一声乾净利落。莉亚也试了一次，成功後，她没有立刻cH0U出，反而把指尖贴在钥匙帽上自己刻的那两道记号——长短像一个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简讯。
「我们定个规则吧。」我收好钥匙，「规则002：钥匙携带与收纳。」
她点头，从包里cH0U出她那本小小备忘录。「你说，我记。」
「一，钥匙外出必带，回家立即挂回门边挂钩。二，临时忘记，可先Line通知。三，夜间十点後回家，尽量安静进门，不吵到人。」
她抬头：「四：丢了钥匙先打给谁？」
「我。」
她笑，低头写：四：遗失时第一通给陆。
老板看我们写得认真，从cH0U屉掏出两个透明钥匙套：「送你们。避免帽子裂。」语气像不动声sE的祝福。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河堤。我推着脚踏车本能减速——老车，它的链条在某个齿轮上会吱一声。走到坡道旁，莉亚盯着我的车，视线小心地在齿轮、座垫、车铃之间移动。
「你……会骑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河道边那条长长的直路，像在估计：「不太会。」
她的不太，多半是几乎不。
我把车扶正，拍了拍座垫：「交换条件？」
她眼睛眨一下：「你教我骑车，我教你连续的r。」她很正经地滚了三个：「rrrr。」
我笑出声：「成交。」
堤防风从右边吹来，吹得河面起小浪。先调座垫——让她脚掌落地还能有一点膝弯。把链条上那点乾擦掉，滴两滴油。手把角度往她远一点，让身T不用太弯。
她跨上去，两手抓紧，我在後面扶着座垫尾端。「先不踩，滑行感觉一下，看直前面。」
她照做，但眼神忍不住往脚下瞄。车头歪了一点，我扶回来。「别看脚，脚会自己记得你要它们做什麽。」
她深呼x1：「你在，我b较敢。」
「嗯。我在。」
她滑了三次，第三次开始尝试踩踏板。第一圈踩得很小心，像怕踩破什麽水面。第二圈快一点，风声从耳边往後拉。
我在後头跑，手还扶着。但有个瞬间——她肩膀放松了，脖子自然、视线稳。我慢慢松开手。
她又踩了两下，忽然意识到没有手在，回头：「你——」
车身歪了一下。我加速追上，扶住，让歪势变成平。
她停下，喘，额头贴出薄汗。把脚放在地上，抬头看我：「刚刚你有放手。」
「有。你在自己骑。」
她严肃了两秒，忽然笑，笑得很像她偷吃到第一口桃子那种。「再一次。你可以放手，但要在。」
「我在。」我又把车扶正。
第三次，她一脚下去就抓到圆的节奏，像终於理解了跟重力的谈判应该怎麽谈。风把她发尾吹往左，她伸手按住。再过两圈，她没有再看我了——看的是前面那条被夕yAn拉长的堤道。
「陆！」她在前面回头喊，声音带风，「我会了。」
我在後面举手，b了个大拇指。她没有停，绕了一小圈回来，刹车时有点太急，鞋跟在地上擦出很小的声音。车停稳後，她把脚踏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它们，记住了。」
我把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抹一下额头：「换你。」
「嗯？」我一愣。
「rrrr。」她示范了一次，然後把手指放到我的下巴前，「舌尖，这里，轻轻敲一下上面，不要太用力。」
我照做，第一个声音像引擎打不着火。她憋笑，按住笑意：「很好，很接近。再一次。」
第三次，终於连起了两个。「rr——」我自己先笑出来，「不好控制欸。」
「是肌r0U。」她说，「跟骑车一样。知道要做什麽之後，剩下是练习。」
我们坐在堤边，轮胎在草上留下两道轻轻的痕。夕yAn把河面刷成同一种琥珀sE，偶尔有风把颜sE刮成银。
她把新钥匙放在掌心，让它在光底下转了一下，蓝sE帽子透着透明，「你看，很像在水里的玻璃。」
「嗯。你的海玻璃。」
她也瞥了我的：「你的琥珀。像早上。」
我们就这样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更多，但我知道她知道：颜sE其实是彼此偷偷写的便条。
幕间．爸爸的讯息跳出在家族群组
【今晚回来会晚一点。
周末我也去配一把，别忘了帮我在白板上登记。
P.S.陆，旧车链条要换了。—Dad】
莉亚看到「白板」，立刻回：**已新增规则002。**旁边贴了两个钥匙emoji。爸爸回了个大拇指。
晚饭前，阿姨回家。一开门就看见门边挂钩上整齐挂着三把钥匙：海玻璃、琥珀、阿姨那把不修边幅的原金属sE。她停了一下，笑出一个「哦」。
餐桌上的白板多了一列：家中资产清单小，第一行就是钥匙×3。下面小字：监督人：M。阿姨抬头看我，我很无辜地摊手：「制度化生活。」
「官派家庭。」她笑骂。
我们把晚餐端上桌：柠檬汤第二回合今天酸稍淡、玉子烧版本3她把盐减了0.2克，还有黑豆，冷的时候豆皮更紧。吃到一半，阿姨看见莉亚手背上的擦痕：「这是？」
「学骑车。」莉亚平静地回，「我会了。」
阿姨把筷子一放，眼睛笑成两条柔的线，语气像是要颁发证书：「恭喜你会在这个城市更快一点了。」
莉亚也笑，转头看我：「老师教得好。」
我被她正面称赞得不太习惯，口中那口汤忽然变酸——不是柠檬，是某种被看见的感觉。
晚上十点，窗外风停。白板上，我把今天的更新写上去：
规则002：钥匙
出门必带；回家挂回。
遗忘即报备。
夜归安静，门轻关。
遗失第一通：陆。
莉亚在旁边补了一句很小很小的括号字：第二通：M。她写完，忽然把笔转向我，眼神带笑又正式：「还有规则003。」
「这麽快？」
「河堤练习计画。周三、周六，三十分钟。你练r，我练单手转弯。」
「这个交换条件，会让附近阿伯以为我们在练什麽特技。」
「不是特技，是日常。」
她把笔递给我。她眼睛里那一点琥珀亮着——像把今天下午的河面偷带到屋里。
我在规则底下画了两个很小的图案：一把海玻璃蓝的钥匙、一台黑轮胎的脚踏车。旁边写：
备注：
夏天来了一点点。
她看着那行字，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上来——不是握，是像早上m0「晓」那个字那样轻轻贴着。
有些东西，签名不在纸上。两把钥匙挂在门边，河堤的风透过窗缝，把今天的交换条件，吹进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