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四十五，窗外是细长的雨，把邻栋屋顶上的小天线刷成一条一条的灰。冰箱门上多了两张便条。
>【今天晚回，会议＋结算。
玄关第二层放了新的长柄伞。
—M】
>【陆，午餐别买了。
试做便当版本0.9。
失败机率：中。
—R】
我盯着版本0.9那一行笑出声。打开冰箱，最上层是两个白sE便当盒，胶带边缘贴了一小段蓝sE纸，写着「R」。另一个没有贴纸。
「早。」莉亚从厨房里探头，额前的浏海被抓到耳後，露出一截亮着水光的额头。「饭放凉了才盖，应该不会出水。」
「你这句话，b早还专业。」我把便当盒拿出来，重量b我以为的轻一点。
她指指餐桌：「里面有紧急小包，吃到不行就打开。」
我挑眉。「紧急小包？」
「微型酱包。」她自豪地b出两指的距离，「柠檬汁＋一点酱油，救场用。」
我点头，从餐桌拿起那两包扁扁的银袋放进包侧袋。她已经站到玄关，拿起新的长柄伞，拉开看了一眼收合按钮又收回去，像在熟悉它的节奏。
「我们共用一把就够了。」她说。
「你确定？」我看她鞋带打得格外漂亮，「路上你不要跑。」
她抬眼看我，毫不犹豫：「我不跑。」
这三个字，把我们的步伐对齐。
出门後，雨没有大到让人狼狈，却也不小到可以装作没下。我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一点，她却把手伸过来把伞柄往回推：「轮到你这边。」
「我b较高，水会流到你肩上。」
「我有外套。」她指了指那件带着暗格纹的薄风衣，「你今天只有衬衫。」
她说完又把伞柄推回我这边一点。我笑，索X让伞在两人之间像钟摆一样左右摆，配合每一步的重心。她注意到了，也开始配合，步子b平常更小更稳。
过马路时，她无意识地做了个小动作：抿嘴，右手去m0左耳垂。低压的信号。她早上起来就容易这样；前两天我才在白板上补了一项：低血压日早餐加盐汤。今天她看起来还行——只是被天气压了一点。
走到学校门口，雨变细。我收伞，甩水时刻意往空地，那水丝像被人用细笔一根根拉长。她盯看了一秒，说：「像钢琴里的弦。」
我笑：「你那台琴是透明的？」
「在脑子里，是透明的。」
我们走进教学楼。楼梯b平常cHa0一点，她抓着扶手，步子几乎贴在我的影子里。三楼右转前，她突然停半秒，像是要说什麽又收回去。最後只说了：「午休在教室吃，可以吗？」
「可以。」我看了看她的便当袋，袋布是她自己缝的小海绿格子，「我负责开紧急小包。」
「不，你先吃原味。」她很认真。
第二节下课，教室後门人来人往。高桥晴人端着面包走过来，凑近看我的便当袋：「哟，今天不去食堂？」
「有人b我改变人生。」我把便当盒放在桌上。
晴人眼睛发亮：「手作！你做的？」
「她做的。」我侧头，莉亚在我斜前方，正把便当盒放到桌面，动作十分平，像在摆一个易碎的模型。
木岛咲也凑过来：「看起来很乾净。」她说的不是盒，而是整个摆的秩序。我打开盖子——白饭上点了黑芝麻，右上角四个小番茄像四颗交通灯，左边两个玉子烧，b便利店的厚，中心带着一条很淡的绿sE，是青葱。最右是一小段牛蒡，酱sE里有一点点光。
「版本0.9。」我宣布。
晴人已经坐进我们中间：「那0.1到0.8呢？」
「在理论里。」莉亚直挺挺地回答。她把自己的便当打开，跟我的几乎一样，只是她的饭上多了一点紫苏粉。
我先吃玉子烧。入口的第一秒b我以为的淡，第二秒有一道微甜从後面追上来，第三秒那条绿sE的青葱冒出来打个招呼。不是惊YAn，但很准。
「怎麽样？」她问。
「b你写的版本号再往後一点。」我点头，「0.93。」
晴人用夸张表情：「专业评b。」
木岛咲微微笑：「我觉得很好看。」
莉亚没有立刻笑，反而小心地观察我下一筷子去夹什麽。她在乎顺序。我夹牛蒡丝，脆，酱油是薄口，收得乾净。饭的温度正好——她应该是掌握了凉到室温的时间，才装盒。
吃到一半，隔壁有个男生远远喊：「江原，你nV朋友做的？」
晴人一口饭差点卡住，咳了两声。木岛咲看向我，看向莉亚，又看向我。教室的噪音像瞬间被关小了一格，几道视线滑过来。
我放下筷子，没有笑，「你眼睛要不要借去保健室配？」语气平。
那男生「喔喔」两声散开。晴人小声：「抱歉，我没挡住。」
莉亚没有看那边，只低头把便当盒对齐桌角，像在把一张皱掉的纸抹平。过两秒，她抬头看我：「规则004？」
我一愣，随即懂她的意思。「对。学校模式。」
她把筷子放下，右手拿起笔记本，在最後的空白页快速写：
>规则004：学校模式
1.互称：名字，不加关系。
2.公共空间不肢T接触借物除外。
3.同桌吃饭可，但不独占。
4.被误会——不急着解释，视情况笑着过滤。
她写完，把笔递给我。「补充。」
我想了一下，在下面加了一句：
>5.放学後：河堤通关密语优先——「今天风往哪边吹？」
她看着那一行，眼尾弯了一下，露出那种懂了的笑。
晴人凑来看：「你们这什麽社团规章？」没等我回答，他就「喔喔」地点头，「酷，我也要写一条：6.借一口玉子烧。」
莉亚把玉子烧夹到他便当盖上。「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做辛一点的版本。」
晴人一怔：「玉子烧还能辛？」
「一点点黑胡椒。」她b了一个这麽小的手势。
刚好，一声下课铃把刚才那道视线的尾巴切掉了。
午後第三节，天光更暗了一些，窗边的雨像被人刻意拉密。第四节上到一半，莉亚的笔一个小空拍：握得较紧。她把笔放下，右手又去m0左耳垂。
我抬手跟老师借了个眼神，做了个「保健室」的手势。老师点头。我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了几个重点画线，推到她桌上：「我帮你记。」
她想说不用，眼神却先投降。我拿起她的便条，写了「去保健室」四个字，再把伞借给她：「我等你回来。」
她犹豫了半秒，还是收下伞，说：「我会报备。」
下课钟一响，我去保健室。门半掩着，吉田老师在内侧整理药盒，抬眼：「又是你们家这位？」
「低压。」我指指自己耳垂，做了个她常做的动作。
吉田老师笑：「你们家规则本，借我出版？」她把手指摆摆，「躺这边，脚垫高一点。」对莉亚说。
莉亚听话地躺好，腿上垫了一个靠枕。她脸sE不差，只是眼皮b较重。吉田老师递来一小杯淡盐水：「慢慢喝，不要一口。」
我站在窗边，雨味进来一点。外面C场空空的，四百米跑道像一个被雨线慢慢写满的圈。
「谢谢。」莉亚喝完，小声说，「我只是觉得世界b较重一点。」
「让它自己变轻。」我把她的新钥匙海玻璃从她侧袋拿出来，放到她掌心。「你先握着它。」
她笑了一下，把钥匙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颗凉凉的石头。
「陆。」她过了几秒叫我。
「嗯？」
「你那个r，昨天晚上有练吗？」
我学她，轻轻弹了一下：「r。」
她露出满意的表情：「你在进步。」
吉田老师在旁边偷笑：「你们在讲密语？」
「语言课。」我说。
「正好。」吉田老师把一小包糖盐片丢给我，「放你们家白板旁边。低压日，出门前吃半片，规则005。」
我点头：「收到。」
放学，雨停了，地上的水还在缝里。门边挂钩下，两把伞挂得整整齐齐——我们带出去的那把，吉田老师说「伞可以留在保健室，等一下记得拿」，我们回来拿了就直接回家。
进门先换鞋。她把伞甩乾後放回玄关第二层，动作很自然，像这件事已经做了多年。她注意到我的视线，笑：「你写的那条规则，我背起来了。」
「那我们补一条。」
白板前，我用黑笔写：
>规则005：雨具
1.伞归位：玄关第二层。
2.借出登记：谁借、何时借、归还时间。
3.伞乾再收，防发霉。
4.雨衣不叠Sh，挂浴室门後。
莉亚看着看着，在下方补了一个小小的括号：「晴天也可以看白板」
她写好，忽然从围裙口袋掏出一个小东西——像钥匙圈，但更扁，是透明的，「这个给你。」里面是一片真的海玻璃碎片，被包在透明树脂里，扣环是小小的不锈钢。
「你怎麽会——」
「今天午休前，我去福利社旁边的小摊看到了。」她把它扣到我的钥匙上，海玻璃在灯底下亮了一下，「你也有海。」
我低头看，琥珀sE的钥匙帽旁边，多了一小片蓝，像是把堤防那条风，挂在了金属上。
「谢谢。」我说。
她「嗯」了一声，抬头看白板：「晚餐，我可以做粥吗？低压日的晚上，我想吃那个。」
「我切姜。」我卷起袖子，「你负责盐。」
她没有推辞。两个人各自站到自己擅长的位置，锅里的水开始有细小的泡。她把米倒进去，米粒在水里转两圈，慢慢沉底。
「陆。」她盯着锅子说。
「嗯？」
「学校模式第四条，今天用到了。」
我笑：「你处理得很好。」
她摇头：「不是我，是你。你说配眼镜那句。」她侧头看我，「你不急着解释，我才不会慌。」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然，转开视线去找盐。「我只是懒得把生活变成公开发表会。」
她这次笑出声，笑完又认真起来：「有时候，公开不公开，是我们决定的。」
我点头：「是我们。」
晚上九点半，爸爸的讯息跳进家族群组：
>【周末天气好，练车记得戴手套。
M说你们做了规则004、005。
很好。—Dad】
M很快补了一句：
>【明天带你们去办图书馆卡。
规则006预告：借阅期限。—M】
我回了一个OK。莉亚在旁边打字打得很快，传了个外文单字过来，最後又附了一个中文翻译：「期待」。
我关掉手机，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偷偷在最角落写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字：
>备注：雨停，钥匙有了海。
我写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时，她正站在门边看着我，眼睛亮得像那片海玻璃。
「你写了什麽？」她问。
「备注。」我说。
她走过来，没有去看字，反而把手背在身後，脚尖碰一下我的脚尖：「明天河堤。」
「嗯，规则003。」我抬抬下巴，「你单手转弯，我rr。」
她把嘴角轻轻一扬，发了一个短得几乎听不见的r，像在夜里点了一盏很小很小的灯。
那盏灯，不急，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