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雨停之後,请敲三下两下》 > 第二章 後天的早晨与未完成的提拉米苏
    後天之前,我把家里彻底翻了一遍。

    说彻底也不过是把坏掉的牛N倒掉、把冰箱里的保鲜盒洗乾净、把客厅那GU腐烂的味道用两盆热水加一点点柠檬皮压下去。水龙头我这回拧到最紧,它终於停了。窗户开了一条缝,风像刚受过训练的猫,小心翼翼地钻进来。

    yAn台的花我没丢——前天倒过一次水,今天又给了半杯。鱼缸换了半缸水,螺类留下的细细痕路在玻璃上像某种字我看不懂的语。

    冰箱门上贴着我写的「邻居协议暂定」:敲门规则、只处理眼前、随时喊停、不做长期承诺。字很小,拿磁铁别着,像一张给自己看的备忘录。

    那天晚上我们互相加了LINE。她的头像是一束看不清颜sE的花,中间夹着一张猫的贴图,我看了两眼就关上。对话框里躺着一串冷静的数字——电话号码——以及一条简短的讯息:「後天早上,敲三下两下。」

    我回了一个「好」。

    **

    後天,九点刚过,门铃没有响——是那个约定好的节奏先来了。

    叮、叮、叮。

    停。

    叮、叮。

    我去开门。白川站在门外,戴着口罩,手上提了一个袋子,袋口露出马斯卡彭的盒子和手指饼乾。她今天把银白的头发高高束起,露出清楚的额头,蓝sE的眼睛因为光线显得更亮一点。

    「早安。」我侧过身让出路。

    她点点头:「早。」把袋子往厨房b了一下,「借你厨房。」

    「可以。」我後退半步,「我当助手。」

    她走进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脱鞋,而是抬头闻了一下空气:「……没那麽像狗窝了。」

    「夸奖收下。」我指了指冰箱门上的纸条,「协议还有效。」

    她瞥了一眼,没有评论,只是把袋子放在流理台上,开始一件一件摆出来——马斯卡彭、淡N油、J蛋、细砂糖、手指饼、可可粉、可可粉筛、四方形玻璃盒。最後她把一小罐浓缩咖啡胶囊放在掌心晃了晃:「需要你的机器。」

    我去启动老咖啡机,机器预热的嗡鸣像一个脾气不太好的老人清喉咙。她在旁边洗手、擦乾,动作仔细又慢。她把袖口向上卷两折,那条手臂上有我昨天帮她处理过的浅棕sE痕,整齐地躺着,她没有遮。

    「我可能做不好。」她忽然说。

    「做不好就改成别的。协议第二条:只处理眼前。」我把第一杯浓缩放到她手边,「要不要再加一颗?」

    她嗅了嗅香气,皱了一下鼻子:「先这样。」

    我负责打蛋白、搅鲜N油,她负责蛋h和马斯卡彭。她量糖的手很稳,敲蛋的时候也很轻,蛋h落入盆里,安静地摊开。我把鲜N油打到七分,她在另一边把马斯卡彭用橡皮刮刀压成没有颗粒的软泥。两个步骤像两条平行线,只有在我们抬头的瞬间有一小段交会。

    「之前的那个蛋糕……」我把鲜N油停下来,提醒自己不要过头,「坏掉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被口罩挡住一截,「所以要做一个新的。」

    「好。」我不再多说。

    把N油和蛋h糊混在一起的时候,她把盆向我这边推了一点:「你来。」

    我接过来,小心地折拌。这时候最容易出问题——太快会油水分离,太慢会让空气跑掉。我压着刮刀沿着盆壁转,像在哄一只不太情愿的猫。她看了一会,忽然说:「如果分离了,你会做什麽?」

    「关火,不,关电。」我想了一下,「不b它成为它做不到的样子。改配方。」

    她盯我两秒,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评估我还是在评估面前这一盆白sE的糊。

    接着是手指饼。她把每一根快速在咖啡里蘸一下,没有泡太久,排在玻璃盒底。咖啡的香味冒起来,与她不久前泡过的姜茶记忆短暂重叠——那天晚上她把保温杯放在门口,我在门里慢慢打开的那种感觉,像是现在这一层一层要重叠的蛋糕。

    第一层N糊下去。她用刮刀抹平,边角仔细地填满。第二层手指饼、第二层N糊。最後,她把可可粉筛在顶上,棕sE的雪均匀地落下。

    完成。她把玻璃盒在桌上轻轻震了两下,让表面更平。

    我们一起看着它——一个还需要时间证明自己是否成立的东西。

    「要冰两个小时。」她说。

    「可以。」我点头,「两个小时很长,我们可以做很多不需要说话的事。」

    她好像想笑,又把表情收回去,改成把手去扯口罩的一角:「……我先去洗手。」

    她一离开,厨房忽然空了一点。我把玻璃盒推进冰箱的最里面,关门时看见门上那张纸。第四条「不做长期承诺」下,我又悄悄加了一条:

    5.可以增加或删除规则,需双方点头。

    我还没放下磁铁,客厅传来她的声音:「你把花浇水了?」

    「嗯。」我走出去,她站在yAn台,指尖拨了一下叶子,叶子柔软地回弹。「活得下来?」

    「不知道。」我很诚实,「但今天可以。」

    她盯着那片叶子,过了几秒,点头:「今天可以。」

    **

    两个小时太长,不适合听歌——至少不适合在她面前把耳机塞进耳朵。我提议去楼下转一圈,顺便买点食材。她没反对,只问:「买什麽?」

    「葱。」我说,「还有你想要的盐,我把昨天那包借你的注记成交换中了。」

    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很轻。

    我们走到电梯口,她背着手,像学生。电梯镜子里映出我们两个,一高一矮,肩膀之间有一个清楚的距离。

    楼下的小超市人不多。她走在我旁边半个身位,停在蔬果区。她挑葱的方式很谨慎,先看绿白b例,再看切口的新鲜程度,最後轻轻捏一下水分。「这把。」她把葱递给我。我去拿盐,她则站在面粉前看了很久,最後拿了一小袋。

    结帐时,收银的阿姨问要不要会员。我本能地摇头,她却在旁边很小声地说:「我来。」然後刷了自己的手机。「今天我的。」她说。

    「不必。」我下意识要把手机掏出来,她抬眼看我:「还的。」

    她的语气很平,没有倔强的那种尖锐,像是在陈述一个坚固的事实。我把手机放回去,点头:「好。那我借你袋子。」

    她伸手接过来,接的时候指尖擦过我的掌心一下,冰冰的。我没有缩手,只把袋口打了个结,避免葱露出来硌到她。

    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停了步子,指了指前面小花店的门口:「去看一下。」

    花店不大,花架上摆着几盆多r0U、两盆小小的迷迭香,和一株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常春藤。她靠近那盆迷迭香,指尖轻轻掠过针叶,闻了闻,露出一个很淡的表情:「这个味道……乾净。」

    我也凑过去闻了一下。它不像花,更像厨房里的空气突然被人打开一扇窗。「买?」我问。

    她犹豫了两秒,点头。结帐时她又要掏手机,我伸手拦了一下:「这盆我来。你前面付了盐。」

    她想了一会,点头,没有跟我争。花店老板把迷迭香装进一个纸袋,袋口还用麻绳系了一圈,像把某种香气打包。

    回家的电梯里,迷迭香的味道很轻,像从口罩缝里漏出的笑。

    **

    回到家,还差二十多分钟。她把迷迭香放在yAn台角落那块有光的地方,自己也站进去,光线切在她肩上,像一条很薄的围巾。我去厨房把葱切了,打了两颗蛋,热锅。油温起来的时候她走进来,把面粉放在桌上。

    「做什麽?」我问。

    「……不确定。」她盯着那袋面粉,好像盯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东西,「只是想要有个在手里的东西。」

    「那先吃。」我把葱花蛋滑到盘子里,两个盘子,一人一半。她坐在餐桌另一侧,我把酱油递给她,她接过来只滴了两滴。第一口她吃得很慢,像要确认每一种味道的边界;第二口开始速度快了一点。

    吃到一半,她忽然停住,抬眼看我:「如果等一下打开是烂掉的,你会怎麽做?」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她说的是蛋糕还是别的。「丢掉。」我说,「重做,或者换一种。不怪人,只怪配方。」

    她盯着我,眼神里浮过一丝很细很细的放松,像绷着的线松了一毫米。

    **

    时间到了。她戴上口罩,像戴上某种出征前的铠甲。我去冰箱把玻璃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可可粉的表面沉得更平了,边缘的水汽在盒壁上凝成雾。

    她拿起刀,刀尖切进表面,发出非常轻的声音。第一块掀起来的时候,形状不够利落——中间的一层N糊略微塌了一点点。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半秒。

    我拿了两个盘子,接住那一块,放到她面前。她没有立刻吃,先看了我一眼:「先吃。我做的。」

    「好。」我用叉子切下一角,放进嘴里。咖啡是苦的,N糊甜,但没有太甜,可可粉稍微涩一点——舌尖第一个反应不是「好吃」,而是「这就是它」。

    我吞下去,嚼第二口的时候才说:「b便利店的好。」

    她没有笑,也没有放下那一点停顿,只是把自己的那一块切下,送进嘴里。她慢嚼,像是对付一个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词,生、陌生,又带了点熟悉。

    「……下次,会更好。」她说。

    「可以。」我举叉子,「协议第五条也可以改。」

    她愣了一下,低头又吃了一口。

    吃完一块,她把玻璃盒盖回去,推到我这边:「这个放你家。等我欠你的还完。」

    我把盖子按紧:「你还了。」

    她抬头,目光很直:「没有。车票、饮料、盐、汤、今天的葱花蛋——」她一项一项数,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像发现这样数是进入一场永远输的游戏。她抿了一下嘴角,改口:「……不管你觉得算不算,我会还的。」

    我点头,不反驳。「那换种算法。」

    她看我。

    我把冰箱门上的那张纸拿下来,在後面写了一行:

    >还债方式可换成「提醒事项」。例:喝水、吃药、呼x1、晒太yAn。

    我把笔递给她。她盯着笔很久,才握住,在下面写了四个字:

    >别自责太久。

    我看着那四个字,觉得x口像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敲了一下。她把笔盖上,塞回我掌心,神情淡淡的:「这个,也要执行。」

    「遵命。」我把纸重新磁在冰箱上。磁铁「嗒」的一声,像把什麽扣回到位。

    **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门口,提起袋子。迷迭香安静地坐在yAn台角落,像一个刚搬来的新住户。不知道为什麽,我忽然觉得这个家没那麽空了。

    「我走了。」她低头换鞋。换到一半,像忽然想起什麽,抬头看我:「你……那个,听歌。」

    我没反应过来:「嗯?」

    她顿了半秒,像鼓足了勇气才说:「下次可以带一只耳机来。……我听一半,你听一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有笑出声,只是点头:「好。那要注明版权。」

    她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否认。

    她把门打开之前,停了一下,没有看我,对着门缝说:「我不是不想当朋友。」

    我没有追问她想当什麽。只是说:「那就先照协议来。名字以後再说。」

    她「嗯」了一声,走出去。门轻轻合上,留下一段只有我能听到的安静。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很小、很快的敲击。

    叩、叩、叩——停——叩、叩。

    我没有去开门。只是靠在门上,让那个节奏在木头上穿过来,穿进耳朵,再穿进x口,像一个不需要回覆的讯息。

    我回到厨房,把剩下的提拉米苏切了一块,放到小盘子里。吃到第二口的时候,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

    白川的讯息:

    >今天可以。

    我回: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