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阖上的那一下把空气划成两半。
一半留在走廊,一半陷在我x口。
我站了很久。久到锅里沾着油光的锅铲冒着冷汗,酒杯上两块冰化成水,沿着玻璃刻的细纹慢慢往下流。
才像被谁轻轻推了一下那样,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不是暗号,只是让自己别绷到cH0U筋。
手机萤幕亮着,LINE对话停在早上的「今天可以」。我打了一句「抱歉」,又全删了;改打一句「昨晚是我不周」,还是删了。
最後只留下一个贴图:一只把脸埋在枕头里的小熊。
传出去之後,我才发现那张图和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
我的房间还有她的温度,枕头上淡淡的甜味混着很轻很轻的酒气,像一个刚做完短梦的人还盖着的薄被。床单要洗,这件事被我用力记在脑子里,像在白纸上刻一个不太规则的方框。
我把昨晚收在cH0U屉深处的那个铁盒拿出来——它原本装饼乾,盖子有一圈磨花的银边。我把里面的杂物倒出来,静了两秒,找了卷纸胶带,上了三圈,压紧。不是仪式,只是把能让自己後悔的东西先关起来。
胶带贴合铁片的声音有种出奇的踏实,像把吱吱作响的窗子锁好。
我把盒子推到书桌角落,没藏,让它亮着——不遮掩,却暂时离手。x口那点呼x1这才慢慢回来。
水槽里的碗盘乾净,洗碗机空空;客厅被擦过的木地板还留着一条宽窄不一的水痕,在yAn光里闪着白。
我把窗帘拉到一半,说不清是为了减光还是留缝。然後去泡了一杯淡到几乎没味道的红茶,坐回椅子上,盯着冰箱上那张纸看——
「不自责太久」四个字,被她写得端正,b我想像中更用力。
**
她没有回。
不是不读不回,是看了,没说话。
快中午的时候,门外敲了一次。不是我们的节奏,只有一声,像路过的人指节不小心碰到。
我打开门,地垫上有一瓶运动饮料,还贴着便利店的标签。瓶盖上夹了一张撕得不太整齐的收据纸,字小小的:
>喝水。
今天晚一点再说补偿。
底下画了一个很小的脸,没有鼻子,只有两点眼睛和一条一公分的嘴。
我把瓶子拧开喝了一大口,冰一点、甜一点,像有人用力把一条绳从我喉咙里往回拉。
把纸压在冰箱磁铁下时,我突然觉得那张小脸跟我有点像。
**
下午一点,我把床单拆下来丢进洗衣机,按下旋钮。机器震动的声音像低频的雨。
LINE亮起——她传了一条讯息:
>补偿#1:三点,北口。
带那个铁盒。
补偿#2:跟我去一个蓝sE的地方。
补偿#3:今天不开玩笑。
我看了好几遍。
打了一个「好」,又补了一句「我会准时」,还想加个笑脸,想了一下删掉。
我拿了外套,把铁盒放进背包,拉上拉链。手碰到拉链头的时候,我忽然想到那只耳机——她说过下次一起听。我把它塞进另一个口袋,没多想。
**
到北口时还差五分钟。她站在票亭旁边,背光,像把自己藏进人cHa0边缘。看到我,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向我走了两步。
她今天穿深蓝,发带也换成了同sE,整个人像被水洗过的蓝sE线条画出来。
我把背包拉开,拿出铁盒递给她。她没有立刻接,先看了我一眼,像在确认什麽,才伸手拿过去。
「我只是先放着。」她说,「不是要没收。你想要的时候可以还给你。」
语气很平,不轻也不重。
「我知道。」我点头,「只是暂存。」
她把铁盒放进自己的托特包最底下,压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才拉上拉链。「走吧。」她抬了抬下巴,「蓝sE的地方。」
**
水族馆在市区边缘。非假日的人不多,像把整座城市的噪音隔了一层玻璃。
进门的时候她买了两张票,刷手机结帐时没看我。我在旁边伸手把收据接过来,背面空白,适合写字——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瞥到我的表情,眼睛像在问「笑什麽」。我摇头:「等一下再说。」
第一个是圆筒水槽,一圈圈的银带鱼像铅笔画的弧线,在蓝玻璃里绕。光线从上面斜洒下来,像纸片飘在水面。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靠得不远不近,看它们走同一个轨道,偶尔有一条慢一点,後面就轻轻绕过去。
她把手心贴到玻璃上,隔着一层冷冷的蓝,看鱼游过她的掌纹。
「乾净。」她说了一个字,就把手收回来,像怕在玻璃上留下指痕。
「b迷迭香更乾净?」我不确定这算不算玩笑。
她想了想,点头:「另一种乾净。」
我们往前走,经过一面很长的海藻墙。海藻有一种慢吞吞的秩序,一下一下向上伸,又慢慢垂回去。她看得有点出神,像在看一场不需要字幕的电影。
走到水母展的时候,她停下来更久。黑暗里一盏盏透明的灯自己亮着,浮起来又落下,啥也不说,却把时间弄得很慢。
「可以借我一只耳机吗?」她忽然说。
我把右边那只递过去,没有问她想听什麽——我开的是一张老掉牙的器乐清单,没有人声,不用担心歌词把我们拉去别的地方。
她把耳机卡在耳朵上,绳子绕到她的发後。第一个音被水母x1了一下,变得钝钝的。
我们就这样靠在同一面玻璃前,分享一半声音、一半安静。偶尔她会因为某一只特别像云的水母微微前倾一点,我就也跟着前倾一点,避免耳机绳被扯住;她退回来,我也退。
曲子换到第三首,她把耳机摘下来,攥在掌心里:「昨晚……我记得一点点。」
她没有看我,视线落在玻璃边缘。「谢谢你让我睡在床上。还有,没有——」她停了一下,找词,「没有做出让今天更麻烦的选择。」
我「嗯」了一声:「补偿是因为这个?」
她摇头,耳机线在指尖绕了一圈又放开:「补偿是……让我有机会决定一些事的方式。包括你那个铁盒。」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她把包放在脚边,背挺得很直,像怕椅背把她吃掉。
她从包里把那本厚笔记本拿出来,翻到最後一页,把之前票根的收据塞进去。拿笔,抬头问我:「可以用你的规则纸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冰箱上的那张。她自顾自地在笔记本最後一页抄了四条,又加了一条:
>5.遇到半夜醒来:敲三下两下,或传一个空白讯息。
如果不想说话也可以。
她写字的时候很慢,像在写某种契约。写完把笔盖好,塞回笔袋。
「这样的补偿可以吗?」她抬眼,眼尾还是那种克制的平,「我b较笨,不太会要别的。」
我看着那一行小小的字,觉得喉咙不知为什麽有点紧。「可以。」我说,「非常可以。」
她又拿出刚才的收据,翻到背面,把笔借给我。「轮到你了。」
我想了想,只写了七个字:
>别把自己一个人。
她盯了几秒,点头,像是在心里把这句话也磁在什麽地方。「好。」
我们又走了几个展区。穿过海gUi的水道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转头看我,像想起什麽:「昨天我……说梦话了吗?」
我没有逗她,点头:「有一点点。」
「说了什麽?」她的声音很小,只有海水撞玻璃的声音大一点。
「说你交到朋友了。」我说得很轻,像怕把这句话说破。
她低下头,唇角微微抖了一下,像要把笑按回去,最後还是忍不住往上提了点。「……那就当作补偿#4。」
她抬眼:「承认我们是朋友。」
我想了两秒,伸手:「握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过来。手心有点凉,我没有捏紧,只是碰了一下就放开。她迅速把手收回去,像怕被人看见什麽。
**
回程的电车上,她靠着窗,面对我坐。窗外的城市倒着退,一格一格地退。我们没有说很多话,耳机在她那边,我只听得到电车的轨道声。
到站前她把耳机还给我,像交还一个借来的东西:「下次换你的歌。」
「行。」我说,「不保证你会喜欢。」
她「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门边。我跟着她下车,一前一後走出剪票口。
「铁盒先放我这。」她在北口台阶上停下来,拍了拍包,「如果你哪天想拿回去——」
「我会先敲门。」我替她把话讲完,「三下两下。」
她点头。
我们在路口分开。她先过那道斑马线,回头朝我抬了抬手,像说「你回去吧」。我站在原地看她消失在人群里,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
晚上八点,窗帘拉了一半,迷迭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我把床单晾在客厅,扭乾的水沿着布边滴下来,落在地上开成一朵一朵的暗花。
我从冰箱拿出一罐汽水,坐到沙发边。手机亮了一下。
白川:
>补偿#5:你今天要睡满七小时。
我明早会检查。
我打了个「OK」的手势贴图过去。
又想起什麽,补了一句:
>如果半夜醒来,我会传那个空白讯息。
她很快回:
>我会把手机声音开着。
但你如果只是想听呼x1也可以。
可以挂着。
我盯着那句「可以挂着」看了很久。
没有把任何戏剧X的东西加进去,也不往外延伸,只是在我和她之间拉了一条细细的线,不紧、不松,刚刚好。
我把闹钟调到明早七点,关掉客厅的灯。躺下前,看了一眼门。
三下两下——我在心里敲了一次,像是把一个看不见的图章按在今天的尾巴上。
眼睛闭上之前,我在笔记本那页「补偿清单」下面,补了一条小字:
>#6:今天可以。明天再想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