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古风原耽/风流痴心人 > 五 亦梦亦真
    隔日白瑾醒来时彷佛睡了三天三夜一般,头脑还有些昏沉,身T也b平常还要钝重。房里仍残留着安神香的气味。他唤了之秀送来茶水,开口的声音微哑,让他不由得皱眉,回想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他却发现自己什麽也想不起来,昨晚的记忆停留在雨兰的送别宴,宴席上吃的都是寻常菜sE,还喝了雨兰带来的酒……然後呢?难不成他喝醉,醉到把昨晚的事情都忘了?

    模糊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他吻了雨兰。

    之秀很快送上茶水,白瑾起身想接过茶杯时才发现自己赤身lu0T。他只有和男宠一夜yuNyU後才会lU0身入睡,难道他昨晚又抱了雨兰?但他明明不再把他当作男宠……

    从零碎的记忆片段中,他多少能把事情拼凑出来,也不难推测,昨晚定是雨兰刻意为之。

    白瑾仰头将茶一饮而尽,乾涩的喉咙这才舒适一些。「现在什麽时辰?」

    「已经巳时过半了,殿下今日睡得特别晚。」之秀回答。

    巳时了?白瑾按了按太yAnx,又问:「雨兰呢?」

    「雨兰公子天刚亮就和雨彤姑娘一起离府了。」

    白瑾一愣:「已经走了?」

    「是。」

    「走前可有说什麽?」

    「只说谢谢殿下和王府众人的照顾,没什麽特别的。」之秀见白瑾表情不太对劲,有些不安地补充:「我本来想留他到殿下醒来,但雨兰公子坚持,又不要我惊扰殿下……只好……」

    「……是吗,无妨。」白瑾躺回床上。「昨晚不小心喝多了,现在头脑不大清楚。」

    之秀见白瑾脸sE不太好,又道:「殿下,我帮您准备点醒酒汤吧。」

    「也好。」

    「殿下请稍等。」

    「对了,」白瑾在之秀退出房间前又叫住了他:「昨晚是你点的安神香吗?」

    「不是,我昨晚进来时就已经点着了。」之秀回答。

    「你昨晚有进房?」白瑾问。

    「是,昨晚约莫亥时,雨兰公子要沐浴,我和九哥一起送水进来,那时就有闻到味道了。大概是雨兰公子帮您点的吧?」之秀道。

    那味道直到早上都还未完全散去,可见安神香点了许多,若是雨兰点的,显然是故意让白瑾睡沉,不希望他早起。

    为什麽要这样做,连让他送他离府都不愿?

    白瑾让之秀前去准备早膳及醒酒汤後,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又被不告而别……看来吾为人还是一样失败啊……」

    白瑾没有力气下床沐浴,只起来勉强喝了半碗醒酒汤、吃了几口咸粥。之秀在旁边捏着衣角道歉:「对不住,殿下,我应该早点叫您的……」

    「无妨,别在意。」白瑾躺回床上,依旧闭眼休息。胃部阵阵发疼,连带着有些偏头痛。「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白瑾自幼身T虚弱,虽然在苏御医调养下,这些年已经没什麽大病大痛,但仍须小心照顾,饮食尤其不能随便,需每日规律进食。他昨晚吃了晚膳便与雨兰翻云覆雨,睡前没有吃宵食,早上又起得晚,空腹过久的结果就是胃疼发作,也许是宿醉的关系,今日又添了头痛。

    久病成良医,他身上各种病痛都有过,这点程度的不适,不用大夫也知道怎麽调理,像这样因空腹而起的胃疼不用吃药,但也不能光躺着,再不适也要吃些东西,否则会越来越严重。他让之秀留下那碗咸粥,打算躺一会儿再起来吃。

    头疼一会儿就趋缓了,白瑾坐着慢慢吃粥,等一碗粥见底,白瑾也觉得胃部的不适全部消退後,已过午时。

    他起身沐浴,而後之秀替他着衣,同时问:「殿下今日要外出吗?」

    虽未明说外出去向何处,但王府上下尽知,既然雨兰一早离府了,白瑾也该去找新欢了。

    白瑾嗯了声,想想也差不多时辰了,便道:「一会儿让人备轿,去……慕馨楼吧。」

    白瑾上一次踏足慕馨楼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雨兰和芷苓都是从春生院带出来的,对於京城这两间青楼,他并无特别偏好,仅凭当时的兴致选择,浑然不觉两边总管暗中较劲,无不盼着自家小倌能俘获这位王爷的心,好让他常来光顾。

    之秀得了白瑾吩咐,不忘先遣人去慕馨楼送口信让他们及早准备。雨兰走得低调,小倌馆应该还没听到消息,不会这麽早开门迎客。

    一个时辰後,白瑾的华轿来到慕馨楼外,楼门已开,却不见往日早早候在门前相迎的小倌。白瑾掀帘下轿,对於无人相迎并不以为意,迳自朝门内走去。尚未跨过门槛,总管怒气冲冲的训斥声先一步传了出来。

    白瑾微怔,正yu一探究竟,忽见一个身着灰衫的少年从门内踉跄冲出,直直撞进了白瑾怀里。白瑾吃了一惊,稳住身形的同时不忘扶住少年,关心地问:「你还--」

    「好吗」二字还来不及出口,总管的叫骂声继续传来:「回来!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去?!我警告你,今天要是--」

    骂声戛然而止,白瑾抬头就见总管略显肥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而总管瞧见白瑾,脸sE瞬间刷白,慌忙改口,躬身结结巴巴道:「六、六老爷?小人拜见六老爷!」

    楼内霎时鸦雀无声,气氛一时凝滞,连白瑾都替总管感到尴尬。

    打破沉默的是白瑾怀中那名少年。他抬回头仰望白瑾近在咫尺的脸,颤声开口:「六……王爷?」

    白瑾闻声低头,倒不急着把人放开,想先关心一下怀里的少年,虽不知是哪位小倌,但多搂一下又有何妨。

    少年还带着稚气的清秀脸庞映入眼帘时,白瑾却愣住了。

    这张脸--

    少年此时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挣脱白瑾搂抱的双手,扑通跪地,颤抖着道:「草民冲撞王爷……草民罪该万Si!王爷恕罪……!」

    白瑾尚未从惊愕中回神,总管已经反应过来,忙凑上前,脸上堆满奉承的谄笑:「六老爷恕罪,这孩子是新来的,还不懂事……请六老爷入内,让小人奉茶赔礼,再唤晴风来侍奉您,可好?」

    晴风是当前慕馨楼的头牌,侍奉过白瑾几次,颇得他赞赏。总管想着推晴风出来应该可以让白瑾消气:虽然闹出这种丢脸事,但无论如何,今天绝不能让白瑾调头去春生院!

    然而白瑾动也没动,眼神停留在地上那仍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语气平淡地问:「新来的?」

    「是、是,就这几天才进来的。」总管忙不迭回答。

    下一刻,白瑾竟俯身亲手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握住他颤抖的双手,柔声问:「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低着头,双唇紧抿,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总管见他不应答,b白瑾更急,喝道:「六老爷问你话,你没聋没哑,还不快回答!」

    「方总管,」白瑾不愠不火地瞥他一眼,话中带着不容挑战的威严:「本王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他若不愿答,你代答便是,何必这般斥责。」

    「是、是……六老爷说得是……」总管的气焰瞬间被浇熄,连忙低头谢罪,答道:「这孩子叫黎文。」

    「黎文……是吗。」白瑾低喃,手指轻抬少年下巴,细细端详他的脸。

    那张脸清丽柔和,五官端正,但在青楼之中这只能算基本,这副外貌说平凡无奇也不为过;此时又因紧张而泛着苍白,但对白瑾来说,已经足够冲击。

    太像了。

    白瑾的脑中只剩这句话。

    和他,太像了。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不是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白瑾会以为自己撞鬼了。

    总管不敢再多话,白瑾身後随侍亦不敢作声,一行人就这麽无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白瑾与黎文。良久,白瑾才缓缓收回手,沉声道:「进去吧,坐着才好说话。」

    总管如释重负,连忙道:「六老爷请!」

    白瑾b了b黎文:「黎文也一起。」

    慕馨楼不若春生院气派,但上等厢房当然还是有的,房内陈设虽非富丽堂皇,却舒适雅致,临窗的绿竹摇曳,yAn光穿过窗棂洒落,说是青楼倌馆,更似茶肆雅席。

    总管一路忐忑,斟酌再三,待白瑾落座後,y着头皮开口:「六老爷,实不相瞒,黎文这孩子……礼仪还没教好,今日恐怕无法单独服侍您。小人还是唤晴风过来可好?」

    「行。」白瑾语气有些淡漠,似乎没怎麽在意总管的话,目光始终落在黎文身上。黎文被点名同行,一路低垂着头,明显感受到他的抗拒。

    趁着总管去叫晴风的空档,白瑾转向黎文,温声问:「别怕,吾不会b你。方才门前发生何事?」

    黎文紧抿双唇,沉默不语。

    「你是自愿进来的?还是有何难言之隐?」

    黎文依旧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一名小厮张罗好了桌上的茶点,此时忍不住开口:「大人,他是自愿进来的,却临时反悔了。」

    「临时反悔?」白瑾看向小厮,用眼神意示他继续说下去。

    「是啊,」小厮瞄了一眼黎文,见他无动於衷,壮着胆子继续道:「就这四、五天前,他自己踏进楼里说要卖身,总管本来嫌弃他长相平平,身无才艺,但最近楼里缺人,还是收了他,这两天正在教他规矩。今天中午大夥儿被总管提早叫来开门,突然听到他嚷着不做了、想离开,就跟总管起了争执,结果……大人您刚好到来……」

    卖身青楼却临阵退缩,在此并不是什麽稀罕事。

    偏偏黎文那张脸让他无法轻易移开目光。白瑾手指轻敲桌面,思量着该怎麽做。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小厮快步上前开门,还没见到人影,温润的嗓音先传了进来:「晴风叩见六爷。」

    白瑾很快收起思绪,扬起浅笑望向在门口行礼的少年:「好晴风,本王可想你了,快过来。」

    「是。」晴风抱着琴走进厢房。那是一把上好的焦尾琴,是白瑾第一次带晴风回府时所赠;晴风的琴艺本就是慕馨楼一绝,获得白瑾赠琴後更让他声名大噪,身价水涨船高。

    晴风穿着一袭橙hsE的长袄,长发端庄地梳了一个髻,看上去成熟稳重,和清秀中带着娇媚的雨兰完全不一样。事实上他的年纪也b雨兰稍长,以白瑾的喜好来说偏成熟了些。

    晴风将琴放下,看都没看跪坐在房里的黎文,彷佛他不存在一般。他先替白瑾斟了一杯酒,动作流畅优雅。白瑾笑望着他认真的侧脸,问:「近日可好?」

    「托六爷福荫,晴风一切安好。」晴风答道,也给自己斟了酒,对白瑾举杯:「晴风先敬六爷一杯。」

    白瑾举杯回应,浅嚐一口便放下酒杯,问:「今年几岁了?」

    「再两个月,便十七了。」晴风回答。

    白瑾常问年纪,初见时问,隔些时日又问,似是特别在意。晴风从十五答到如今将十七,早已习以为常。

    「要十七了啊……」白瑾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眼角余光又悄悄飘向一旁的低头端坐的黎文。

    稍顷,才对晴风道:「本王想听你抚琴,来些轻快的曲子吧。」

    「是。」

    晴风不是多话的人,应声後便在琴座前坐下,轻拨几下琴弦试音,随即指尖流转,行云流水抚琴。

    听听小曲、喝点小酒,和佳人说说话拌拌嘴,对白瑾而言便是最逍遥恣意的时光了。晴风的稳重与柔情渐渐洗去了雨兰不告而别的惆怅,也缓和了起床至今隐隐的头疼,只是视线仍不时飘向黎文。他自始至终端坐墙边,低头无语,彷佛一尊没有自我的人偶。

    几炷香的时间过去,桌上的酒菜几乎见底,白瑾放开搂在怀里的晴风,理了理衣袍,起身道:「晴风的规矩还是五天吗?」

    「若蒙六爷垂Ai,七天亦可。」晴风温婉答道,沉稳的面容透出一丝羞怯与欣喜。

    「晴风此言真叫人开心。」白瑾笑着道:「那就随本王回府吧。」

    「是。」晴风抱起焦尾琴,颔首应诺。

    离开慕馨楼前,白瑾唤来总管,低声嘱咐:「那个叫黎文的孩子,本王颇感兴趣。本王喜净,下回来时,莫让本王看到他身上有半点伤痕。」

    「谨遵六爷吩咐。」总管忙不迭应诺。

    是夜,月sE清冷,周王府花园中传来清丽幽怨的小调。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

    除了琴,晴风也擅戏文,在戏台上唱一折戏不是问题,但白瑾喜欢让他在自己怀里唱。

    「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一曲《西厢记》唱罢,晴风等不到白瑾的点评,回头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白瑾慵懒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惆怅,双目望向天边夜sE,情绪难辨。他继续唱道:「淋漓襟袖啼红泪,b司马青衫更Sh。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白瑾仍恍若未闻,毫无反应。看着白瑾失神的模样,晴风不再唱曲,沉默半晌,悄声低喃:「莺莺何其有幸与张生结发,六爷心中,又是住进了哪个幸运儿?」

    七日後,白瑾亲自送晴风回慕馨楼,并唤来总管问起黎文。

    「小人没让他接客,这几日都在伙房里帮忙,做得还可以。」总管观察着白瑾的反应,小心答道。

    「是麽?」白瑾沉Y片刻,「代本王传话,说本王想见他,问他是否愿意。」

    「小人这就去。」总管连忙应道。

    「他若不愿,切莫勉强。」白瑾又补了一句。

    总管很快退下,随即有小厮上前奉茶。一盏茶还没饮尽,黎文便到了。他仍着那件灰sE长衫,脸sE僵y,带着一丝戒备,在门口行礼後,缓慢步入雅间。

    白瑾放下茶盏,还没开口,黎文便在面前下跪,声音颤抖:「王爷恕罪。」

    白瑾微怔,「何罪之有?」

    「草民日前在门前冒犯了王爷,罪该万Si。」黎文几乎是额头贴地答话。

    「就为此事?」

    「是……」

    「若只为这等小事,那就免了,坐吧。」白瑾语气和缓,希望能安抚他的情绪。

    「……谢王爷大恩。」黎文缓缓起身,但仍未落坐,只是立於桌旁,双手垂袖,相当拘谨。

    这孩子说话带着南方口音,白瑾并不陌生,心中暗自猜想是江南何处,一面状似随意地问:「今年几岁了?」

    「十五。」黎文声音细如蚊蚋。

    「上回听说了你不愿卖身的事。」白瑾语气更轻,语带试探,「这几日没被b迫吧?」

    「托王爷宏恩,总管没有再提此事,只让草民在楼中打杂。」黎文语速缓慢,一字一句答得谨慎。

    「做得还好?」

    「一切……尚好。」

    白瑾点头,指间轻拂茶盏,又问:「你可愿意告知,当初为何入楼卖身?」

    黎文闻言,双唇紧抿,内心似在挣扎。半晌才缓缓开口:「草民……想上京拜师,参加科考。路途中不幸遇到匪贼,身家财物都被洗劫。草民本想,到了京城总是有法子赚取银两,但事与愿违……总之……某日偶然遇上了方总管,许诺收留草民在楼内打杂,并未提到卖身之事。日前却突然改口强b……多亏王爷及时出手相助,草民……」说着又要下跪,被白瑾出手制止才没跪。

    「那麽,日後有何打算?」白瑾凝视他,目光柔和如水。

    黎文咬唇,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无措,指尖不自觉攥紧衣角,支吾着道:「草民……不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黎文这副模样令白瑾心中生起疼惜之情,温声道:「不如来周王府?」

    此言一出,黎文眼中闪过一抹抗拒,嘴唇微颤,艰难地开口:「草民……」

    「以食客的身分。」白瑾忙补充。

    黎文闻言怔愣,「食客……?」

    「本王虽花名在外,却也非见谁都起sE心。」白瑾捧着茶盏,语气郑重,努力展现诚意:「你既有心求取功名,吾也有意栽培你,你若入吾王府,他日金榜题名,也是替周王府争一口气,让父皇知晓吾不是只会流连花丛,风流度日。」

    黎文眨了眨眼,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白瑾见他不答,故作遗憾之貌,轻叹一声,语带自嘲:「也罢,本王什麽名声,自己清楚。你若出自吾府,纵使中举,恐也遭人非议。不然吾回头问问四皇兄,他王府中是否——」

    「不、不是!草民……」黎文急急忙忙开口打断白瑾,又猛然惊觉自己竟大不敬地打断王爷说话,整个人都慌了,结结巴巴道:「草民不是……是担心……草民身分低贱,贸然入府,只怕……连累殿下……且若殿下错看,徒然……」

    黎文半掩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语无l次,似被这突如其来的恩泽震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这副模样让白瑾忍不住笑了出来,语气轻松道:「不必杞人忧天。反倒是本王要担心你被吾的名声拖累。哦,还有一桩,需小心吾那五皇兄,逢人就当作本王换了新宠。当然,若你真入府,本王定护你清名。」

    黎文抬眸,对上白瑾的笑意,似被那温润的眼眸融化了心防。他再次跪地,略显激动:「谢殿下大恩!草民、草民一定勤奋苦读,绝不负殿下期待……!」

    白瑾劝了几声黎文都不肯起身,他无奈之下只能亲手将人扶起,习惯X地伸出手想替他梳整头发,又想起方才许诺说要以食客相待,连忙打住收手,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既然说定,便随本王回府吧。总管那边,本王自会处理。」

    这是两年来头一次,白瑾离开花街时没有带男宠回府,而是带回了一名「食客」。不到半天,这惊天消息就传遍整条花街。

    黎文走下车轿时,踏上地面的脚步一个不稳、踉跄半步,幸好及时扶住车门才没有跌跤。他的脸sE仍显苍白,眉间的紧张尚未褪去;眼前王府b之青楼又是另一个陌生世界,叫他一颗心高悬,无法放松。

    车轿内空间明明足够宽敞,却因与白瑾并肩而坐,令黎文如坐针毡;一路上他脊背僵直,姿势端正,双手紧扣膝上,就怕失了仪态。白瑾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往常他带小倌出了青楼,哪个不是上了轿子就开始卿卿我我,如今得时刻告诫自己须以礼相待,不可对人上下其手,一双手反而无处安放,只有目光偶尔掠过黎文紧绷的侧脸。

    回府的短短路程,车内两人却彷佛过了一个时辰那般漫长。

    白瑾带人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回了王府,白瑾携黎文走进王府时,傅总管便上前禀报北苑已经布置好,贵客随时可以入住。

    白瑾点头,外袍都还未脱下,便回头对黎文道:「随吾来。」

    他领着黎文前往北苑,一路穿过雕梁画栋的前厅、气派恢宏的正堂、曲水流觞的花园水榭,黎文紧跟着白瑾的步伐,不敢随意张望,转了几个弯後,已经无法记得来路。

    行至王府北侧,白瑾推开一扇木门,道:「这儿是北苑,有的花园和厢房,一向是给客人住的,仆从不会擅自出入。你今後就住这儿吧。」

    「多谢殿下。」黎文深深俯身行礼。

    白瑾又对一路随侍在侧的之秀道:「之秀,这段时日,你在北苑替吾关照黎文。」

    「是。」

    黎文见白瑾把贴身侍从遣给自己,惊慌摆手:「殿下不必--」

    「你初来乍到,一个人怕多有不便。」白瑾笑容温润,语气却坚定不容辩驳,「之秀跟着吾很久了,伶俐能g,生活起居有任何需要,只管跟他说,他会替你打点好。」

    「这……」

    「府里还有许多人手,不必推却。」白瑾打断他的话,「你先歇息,待用过午膳,吾再带你府里走走。」

    黎文张口yu言,但见白瑾心意决绝,最後还是只垂首道谢,接受了这份厚礼。

    午膳过後,白瑾带着黎文认识王府环境,走过百花齐放的花园、JiNg心布置水榭,最後来到了一座书阁,就位在北苑西侧。之秀推开书阁大门,墨水混着纸香的独特气味扑鼻而来。

    「说来惭愧,吾不Ai读书,这儿古圣先贤的典籍不多,都是幼时被父皇b着读的。」白瑾跨过门槛走进书阁,b了b左侧的书柜,「就只有这些。」

    黎文睁大了双眼。眼前好几架b人还高的木制雕花木柜,书籍整整齐齐放得满满的,层架上一丝灰尘也没有,看得出有人细心维持书阁的清洁。

    「吾b较喜欢看些不正经的,诗词歌赋,妖异怪谈,戏曲话本……蒐集了不少。」白瑾又b画了几个方向,「想看的尽管随意翻阅,只怕对你无甚帮助。还是四皇兄的府内藏书b较丰富……改天吾问问是否可以带你去走走……」

    「殿下忒谦了。」黎文赶紧摆手。

    白瑾指划的书柜还不到整个书阁的一半,黎文的目光飘向里侧的书柜,好奇地问:「尚有许多书册卷轴,那些是……?」

    「其余皆是医书。」白瑾回答。

    「医书?」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黎文相当惊讶,「原来殿下对医术也有涉猎?」

    「黎文太看得起吾了。」黎文的话让白瑾笑了出来,「吾幼时常卧病在床,曾有一位习医的故人在府内住了一段时间照顾吾,期间蒐罗了不少医书,离府时不便带走,这才留在王府。」

    「原来如此……」六王爷自出生就YuT1孱弱,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黎文也不例外,只是见白瑾如今气sE红润,神采飞扬,还能到处寻芳问柳……一时忘了他并不如外表这般健壮。

    「书阁内禁灯火,想看的书尽管带回北苑。」白瑾又道:「若觉不足,东大街上有几间书肆,之秀知道位子,届时让掌柜记帐即可;掌柜认得之秀,看到他就知道你是周王府的人,不会为难你。」

    这一番话让黎文感动不已,几乎要跪下来叩谢白瑾,被白瑾拉住手臂笑着阻止。「你若科考上榜,也是给周王府添光,让皇兄知道吾不是只会寻欢作乐。啊,说得倒是吾在攀亲带故了。」白瑾说着,用扇柄敲了下自己的头。

    「草民一定不负殿下厚望。」黎文深深一鞠躬。

    白瑾对这个乖巧的孩子越发萌生好感,又道:「黎文呀,还有一事想拜托你。」

    「殿下请说,只要是草民能力所及之事。」黎文赶紧道。

    「不是什麽大事。」白瑾笑着道:「你能不能不要自称草民?跟平常一样说话就行了。」

    「那怎麽行?!」黎文大惊失sE:「这样太过无礼……」

    「没那回事。」白瑾拍拍黎文因为惊吓而微微耸起的肩膀,「大家都是人,没必要把自己说成草。整天草民这、草民那的,你不累吾听得都累。之秀,你说对不对?」

    「殿下说的是。」之秀马上附和,也对黎文说:「公子,殿下确实不喜欢那种自称,府里连我们服侍殿下的人也不那麽说话的。殿下,我说的对吗?」彷佛为了证明,之秀故意这麽问。

    「之秀说得对极了。」白瑾满意地点点头,之秀念纪轻轻就能担任白瑾的贴身侍从,靠的就是心思敏捷这点。

    「这……若是殿下不介意……」黎文知道再推却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但突然要改口不用谦称,说话反而b以前困难,「那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夜後,一轮明月高挂夜空,白瑾躺在榻上却辗转难眠。

    这些时日他习惯身边有人,就算不侍寝也会搂抱着一起睡,如今身边空无一人,他莫名空虚,连安神香都失去作用。他有些後悔没从慕馨楼多带一个小倌回来作陪。

    除了枕畔空虚,还有另一个原因……

    白瑾茫然地盯着顶上华帐,脑中不自觉浮现黎文的脸。此时黎文就在北苑歇着,他要是厚脸皮一些,现在就去北苑挨着人睡也不是不行,反正这王府里他说了算。

    但是白瑾不愿这麽做。就算带人回府的时候确实有那麽点不单纯的心思,但他已经说了,黎文是王府的「食客」,不是他白瑾的男宠。

    黎文和其他小倌不同,他……

    总之,白瑾在内心做了决定,绝不把黎文当男宠看待。他连用晚膳时都忍着没把黎文叫来同桌进膳,就怕黎文心里觉得白瑾仍把自己当成青楼带回的男宠。

    白瑾无声叹气,翻身阖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些有的没的。最後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的,隔天醒来时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显然是睡眠不足所致。

    之秀被白瑾遣去北苑照顾黎文,顶替空缺的是另一名同样年轻机敏的少年,名叫之雅,b之秀再小一岁。两人都是王府中跟了白瑾最久的一批仆从,熟知白瑾X格及生活起居习惯,也深得信任。

    之雅为白瑾梳头,从镜中看着白瑾清神不济的模样,不由得忧心忡忡:「殿下可是哪里不适?」

    白瑾心口不一地说:「昨夜没睡好罢了。无事,莫担心。」

    「殿下也被夜半那阵SaO动吵得不得安眠吗?」之雅又问。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不似之秀活泼大方。

    「SaO动?发生何事?」白瑾不解。

    「不是吗?我还以为殿下是被吵到……」梳好头後,之雅替白瑾穿上外袍,一面回答:「昨夜约莫二更天时,大街上一户人家突遭祝融……烧了一整夜呢,整幢宅子全烧成灰了,今晨才熄灭。」

    「竟有此事。」白瑾闻言不禁唏嘘,「可知是哪户宅邸?」

    「据传是南大街上吕员外的宅子。」

    「吕宅?」白瑾一惊。

    之雅系好了白瑾的腰绳,起身时问:「是,殿下与他们有交情吗?」

    「……并无,只是曾有耳闻,是个经商大户。」穿戴妥当的白瑾走到桌前,桌上已经布置好了早膳。他确实不认识吕府的人,但就在数日之前,他把雨兰的妹妹雨彤从吕府中买了出来,此时听闻吕府出事,便忆起了雨兰兄妹。

    雨兰离府後已七、八日过去,不知他们兄妹可还安好?到戏班安身了没有?

    「吕府中可有人伤亡?」白瑾又问。

    「这就不清楚了……殿下要派人去打听吗?」

    「无妨,随口一问罢了。」

    之雅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他竟一早就与白瑾说这些不吉利的事情,赶忙道:「对不住,殿下,我不该一早就提这种晦气的事……」

    「不必在意。」白瑾继续动筷子夹菜,转了话题问:「早上可有见到黎文或之秀?」

    「尚未。」

    「那你去北苑替吾探看一下,别打扰黎文,询问之秀即可。」

    之雅只离开片刻就回来了,禀报道:之秀带黎文出府添购衣物。白瑾这才想到,昨日确实没见黎文有多少行囊,恐怕没几件衣服更换,幸好有之秀贴心安排。白瑾对於之秀一向信任,便放宽心用膳。

    不一会儿府仆来报:靖王爷来访。白瑾正好用膳完毕,起身让之雅替他理了理衣袍,前往小宴厅。

    三王爷白麒,封号靖王,与四皇子睿王白麟同年而稍长,较白瑾长了六岁,以善於财政闻名朝野,近年朝廷税赋充盈,靖王居功厥伟。由於热衷政务,日日繁忙,也显少来访周王府。

    白瑾走进小宴厅,笑迎道:「稀客,皇兄,今日怎麽有空过府?」

    白麒身着官袍端坐案前,气度沉稳。虽与白麟同龄,却因眉宇间的冷峻与喜怒不形於sE的神态,平添一GU疏离感,令人难以亲近。

    「听说你府中新添一名食客。」白麒也不废话,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就道。

    「消息传得真快。」白瑾早料到白麒会提起这事,笑意不减,「皇兄想见见他吗?」

    「不必。」白麒掏出一封柬帖递给白瑾,「吾只是来送秋猕请帖。」

    「啊,又到这时节了。有劳皇兄亲自送来。」白瑾接下柬帖,只看了一眼就收进袖中。「皇兄可有闲暇多坐片刻?府中有冰镇莲子露,清凉消暑。」

    「心领。吾只是公出路过,顺道而来,得回衙门了。」白麒起身就要告辞,毫不拖泥带水。

    「奉送皇兄。」白瑾跟着起身。

    「不必。」白麒摆手婉拒,迳自朝厅外走去。

    白瑾仍跟着白麒走出小宴厅,行至王府大门,白瑾忽道:「皇兄,多谢。」简短几字,语气却相当郑重。

    白麒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白瑾一眼,仍是那读不出情绪的淡漠神情,开口却是毫无关连之语:「工部近日观测天象,今年冬日似会特别冷寒。」

    「是吗?」白瑾想起前几天苏御医为他诊视时,也提过今年会是冷冬。

    「可以考虑南下避寒。」白麒续道:「你近来几年都未曾离京吧。」

    白麒会主动提议倒是出乎白瑾的意料之外。「确实……」

    「早点决定,g0ng里好做安排。」

    「好。」

    白麒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轿,一声吩咐,车夫便起轿离开。目送车轿离开後,白瑾也收起脸上的清浅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的一抹愁容,缓步返回府内。

    他刻意在前厅等待外出的黎文和之秀回来,笑着听二人讲述采买的过程,又关切了几句才回房。

    这天,最终白瑾还是没有前往青楼,晚上点燃一炷安神香,仍然选择只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