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猕过後,中秋节也即将到来,暑气渐散,秋风吹拂,添了一丝凉意。
王府内外一片忙碌景象,为白瑾即将启程南行做准备。府中仆从将有一半随白瑾南行,另一半留守王府。
南行前的最後一次诊视,苏御医来到王府,同时向白瑾禀报:今年g0ng中有重大行事,皇帝下旨要他留在g0ng内,因此无法随行江南,不过会安排徒弟代行职务。
「原来苏伯伯收徒了,」白瑾闻言露出微笑,「您一身JiNg湛医术总算後继有人,日後继续造福天下百姓,真是可喜可贺。」
「殿下过誉。」苏御医脸上依旧带着和蔼浅笑,谦逊地摆手:「吾不过是行医者的本分罢了,能教出几个好学生,才不愧对圣上的厚Ai与栽培。」
「苏伯伯的高徒是什麽样的人?」白瑾好奇地问。
苏御医故意卖关子:「这嘛,容吾保留答案,出发那日您见了便知。」
「唉呀,苏伯伯真会吊人胃口,」白瑾故作不满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但既然您都这麽说了,吾便期待出发那日的惊喜。」
诊视结束後,白瑾亲送苏御医离开,临别时抬头望了望天sE。今日天气从清晨便有些Y晴不定,早些时候yAn光尚且明媚,但不时有厚重乌云悄然飘来,忽晴忽Y。此刻头顶已笼罩着一片黑压压的云层,沉甸甸地彷佛也压在他心上。
「殿下,」此时之雅上前道:「稀世楼李老板刚刚到了,正在偏厅等候。」
「吾这就去。」白瑾不再看天空,转身前往偏厅。
李老板一见白瑾便俯身行礼,道:「日前殿下吩咐的东西,小人带了几样来,请殿下看看是否中意。」
李老板示意一旁的年轻夥计打开木箱,从中又取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匣放在桌上,一一打开展示介绍。李老板带来的都是他JiNg挑细选的书画用品--白瑾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深得皇太后喜Ai,在g0ng廷上下早已传为佳话,因此常有人送来各式笔墨纸砚的上等礼品。李老板自然也知道这点,听白瑾又指定要书房用具,卯足了劲儿,几乎把楼里上下全翻了一遍。
白瑾每一样都看了看、m0了m0,最後挑了一组文房四宝。其中毛笔笔管上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纸镇则雕琢成一只展翅yu飞的朱雀,砚台呈玄武之形,墨条上则绘有麒麟的图案,不论哪件都隐隐透着贵气。白瑾看了相当中意,吩咐侍从除了购买的银钱,另给赏银。
对於带黎文参加秋猕、却招致了争执与意外,白瑾内心相当过意不去。带黎文去佛寺进行消灾祈福仪式外,又想送点东西作为赔礼,这才要稀世楼李老板带些东西来给他挑选。
李老板离开後,白瑾手捧木匣前往北苑,之秀正在花架前修剪花枝,见白瑾走来,停下动作行礼。
「黎文可在?」
「公子半个时辰前外出了。」
「外出?」白瑾有些意外。半个时辰前苏御医刚到王府,大概因此才未注意到。「去向何处?」
「这……」之秀面露难sE,吞吞吐吐道:「公子去了延庆观。我本要同行,但他说想自己前往,所以……」
听到延庆观三字,白瑾面sE一沉。沉Y片刻才道:「无妨。」他将手中木匣交给之秀,又道:「黎文回来後,告诉他这是吾书斋里的闲置之物,让他试试看合不合手,若是喜欢,便留着用。」
之秀眨了眨眼,难掩好奇:「里面是什麽呀?」他服侍白瑾三年余,白瑾书斋内有什麽东西闭着眼都能背出来,压根儿没看过这个JiNg致的木匣,一听就知道绝非什麽书房的闲置品。
白瑾正要回答,天空却开始落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打在屋檐上,也在白瑾的衣袍留下点点雨迹。
「这雨说下就下……殿下快请进屋。」之秀小心翼翼地用衣服遮盖木匣避免淋Sh,同时催促着白瑾。
细密的雨丝不停落下,打在屋檐发出淅沥声响越来越大。白瑾快步走回屋廊,由抬头看向天空,问:「黎文出门时可有携伞?」
之秀摇摇头,「我有提醒,但公子说他去去就回来……」
白瑾脸sE又是一变,二话不说迈开大步走出北苑。
黎文怀里抱着几本经书,还没踏出延庆观,天上就飘下了细雨。起初只是几滴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他抬头望了望那片灰蒙蒙的天,还想着要在雨势变大前赶回王府,便感到雨滴越来越大,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小跑步奔至前方回廊,望着天空皱起眉头。
「怎麽这麽快就下雨了?」
他出门时天sE虽然Y沉,但还不至於这样昏暗,他本以为王府往返延庆观这麽一小段路花不了多少时间,没告知之秀就独自出府,甚至连把纸伞都没带。如今看这雨势,怕是要下好一阵子,他不由得有些懊恼,拢紧了怀里的经书,就怕被雨水打Sh。
这回廊并不宽阔,顶多可容二人并肩而行,雨丝被风吹斜,还是扑了些许进来,打Sh了衣袍。黎文等了一会儿,瞪着那越下越密的雨幕,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经书,掂量着回王府的路程。思来想去,他脱下外袍将经书裹住,打算就这麽冒雨赶路回去。他早上答应过白瑾一同用午膳,眼下就快中午了,哪有闲工夫在这里乾等雨停?
黎文拢紧了外袍包着的书,从回廊小跑步越过前庭,才到最外围的矮墙前身上就Sh了一片。他在矮墙窄窄的屋檐下缓了缓呼x1,正准备拔腿继续向外奔,却瞥见前方街尾驶来一辆马车。车身熟悉的花样让黎文很快认出那是周王府的马车。
几乎同时,车夫也瞧见了站在回廊屋檐下的黎文,扯动手中缰绳让马匹减速,稳稳在延庆观前停下。下一秒车门被推开,一个身影从里面探出头来——正是白瑾。他一手扶着车框,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黎文身上,眉间那抹焦急这才化消。
「殿下?」黎文睁大了双眼,语气中满是惊讶。
白瑾松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急切:「可找着你了,快上来。」
还在惊讶白瑾竟出现在此,之秀已拿着一柄油纸伞跳下车。他将伞撑开,遮住不停落下的雨水,小心护着黎文走回马车,嘴里嘀咕着:「早知道就该y把伞塞给你……殿下差点急坏了。」
黎文被他半拉半推地上了马车,车厢内暖意扑面,b外头Sh冷的空气舒服许多,坐定後长舒了一口气。白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只穿着单薄衣衫,外袍却r0u成一团抱在手上,忍不住皱眉责备:「跑来这种地方做什麽?袍子怎麽不穿好?」
不待黎文回话,白瑾伸手就要去取他怀中的外袍想替他披上,却不知里面包着经书。这麽一拉,两本经书掉了出来,落在车板上。白瑾低头一看,瞥见其中一本封面写着《道德经》,脸sE顿时沉了几分。「读书读傻了?这天一下雨就变凉,衣服不穿却拿来包书?这种东西Sh了便Sh了,但身T若受寒生病可怎麽办?」
之秀此时收好了伞回到车内,关上了门,递上白瑾事先准备的披风。白瑾接过,抖开那件厚实的披风亲自替黎文披上。之秀也趁此时捡起落在地上的经书。
黎文心知白瑾是担心他,却又觉得白瑾从前几天他意外坠马那时起就容易反应过度,加上来到王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白瑾责难,心中委屈,忍不住辩解道:「殿下多虑了,回府的路程不远,淋点雨不算什麽大事。」
「雨这麽大,淋Sh易受风寒。」白瑾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已经入秋了,多变的天气不b夏日,需得格外小心。」
「我没有那麽娇弱……」黎文低声嘀咕:「若真病了,吃几帖药就好了。」
「任何小病小痛都不可轻忽,」白瑾严厉道:「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有包治百病的仙丹,以後不可再出如此轻狂之语。」
白瑾严肃的神情让黎文不敢再回话。他不明白为何今日白瑾反应这麽大,抿了抿唇,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内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对不住,让殿下担心了。」
白瑾意识到自己说话太严厉了些,放柔语调,道:「无妨,是吾话说得重了。说起来,黎文来道观做什麽?」
黎文犹豫片刻,答道:「今日是北斗星君诞辰,我来上香祝寿,顺道……」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红sE锦囊,上头绣着hsE的云纹,递到白瑾面前。「前些天,殿下带我去护国寺消灾祈福,我那时便想,也替您求一个平安符……」
白瑾盯着那布袋,眼神复杂,似有诸多情绪交织,却没伸手接下。黎文见白瑾毫无反应,心想这回怕是真惹他不快了,手正想缩回去,白瑾这时才伸手取了锦囊,看都没看一眼便收起。
「黎文有心,吾收下了。」他淡淡地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黎文捏着手,拿捏不准白瑾此时的情绪,也不敢贸然说话。
白瑾将目光望向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些:「这雨看来还要下一阵,幸好寻着你了。」
黎文嗯了声,低头看着左手腕上的佛珠,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一会儿小声地开口:「……多谢殿下来接我。以後,我会多留心。」
白瑾转头看他,神态已经b方才放松了些,柔声道:「记住就好。回府後换身乾衣,别真应了吾的话。中秋将至,若真生病,可就只能卧床,无法赏月了。」
黎文轻声应诺。他把披风拉紧了些,綉到披风上淡淡的松香--那是白瑾惯用的熏香,他身上也有这个味道。他忍不住多嗅了嗅,想把这个味道永远记在心里。
黎文回到北苑後,之秀小声对他说:「公子,我们殿下不喜欢道观,以後若再去,尽量别让殿下知道。」
黎文有些诧异,「不喜欢?为什麽?」
「皇g0ng里大家都是信佛的嘛,殿下也是。前些天殿下要替公子消灾祈福,不就是去佛寺吗?」之秀说。
「是没错……」
天家信佛,但并不排道,京城中佛寺与道观并存,一向相安无事。而南方许多地区的道观香火还b佛寺旺盛,黎文的家乡就是这样。
这还是黎文第一次听说白瑾不喜道观之事。所以他今天心情才特别不好?他总觉得背後还有其他原因,但也明白有些事情不适合追问,便不去细究了。
最後黎文只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天边刚透出一丝鱼肚白,周王府内外便已弥漫着忙碌的气息。府仆们穿梭廊道间,搬运节日所需的瓜果糕点。黎文r0u着惺忪的睡眼从榻上爬起,推开窗户,空气中隐约飘来桂花糕和柚子皮的清香,让他JiNg神不少。
走到桌前,上头已整齐摆着剥好的柚子和切成小块的月饼,还放着一盏清茶。之秀不见踪影,黎文猜想他应是在前院帮忙府中杂务。他拿起一瓣柚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驱散了残留的睡意。
由於白瑾今年将前往江南避寒,意味着将不在京城过新年,皇太后特别挂念这位小孙子,特意下旨要白瑾出席g0ng中的中秋宴,也算是提前为他送行。
中午,白瑾与黎文一道在府中用膳。桌上摆着数道JiNg致佳肴,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自在,白瑾特意叮嘱黎文晚上赏月时,别忘了尝尝府里的桂花酒。饭後,白瑾便换上华服,乘车进g0ng去了。黎文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车轿渐行渐远,心里莫名感到空虚,忽感这主人不在的王府实在太宽敞了些,宽敞到令人寂寞。他转身进书阁取书来读,希望藉此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白瑾回府时,已是戌时将尽,b他预想中晚了不少。他走下车轿时吁了一口气。皇太后Ai孙心切,临行前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叮嘱道:「江南虽暖,夜里也得多添衣裳」、「身子骨要紧,万不可逞强」……。同席的太子白晏虽想帮他解围,然面对皇祖母却也只能无奈地摊手,用满是歉意的眼神看向小弟。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了,他才得以脱身,带着皇太后赏下的一车补品告辞回府。
白瑾抬头望向夜空,一轮明月高悬,清辉如水,方才在g0ng中也是在这样的月sE下和家人团聚一堂。可不知怎地,心底却不住牵挂着王府中留宿北苑的那人,想着晚些回府後,不知是否还能与他一道赏月。如今回返府邸,时辰却已晚,黎文一向歇得早,白瑾r0u了r0u眉心,放弃了赏月的念头。
然而,当他沿着石径回房、经过花园时,眼角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月下。柔美的月光映照在园中假山和桂树间,那人静静站在一株盛开的桂花树旁,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微弱的橙光在他身周晕开。白瑾心跳漏了一拍,不假思索地轻唤出声:「黎文?」
月光与灯笼的微光交织,将那张秀雅的脸庞映得昏h柔和。白瑾清楚看见他眼底闪过一抹惊喜,悄悄漾出一丝欢欣的笑意,低声道:「殿下,您回来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像夜风拂过树梢,带着些许羞怯。
「嗯。」白瑾走近他身前,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才问道:「怎麽还没歇下?」
「嗯……我想说……」黎文转过头,试图掩饰那抹爬上脸颊的赧sE,手指攥紧了灯笼的木柄,声音细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这是我上京後第一回过中秋,所以……如若可以,想跟殿下……共赏明月。」他说到最後几个字时,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怕这心思显得太过唐突。
短短几句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在白瑾心里激起一阵涟漪。他嘴角不自觉g起一抹笑意,目光柔和得几乎要化开,温声道:「真巧,吾也正有此意。」
黎文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开心地转回头,脸上的羞赧还没褪去,小心翼翼问:「会不会耽搁您休息的时间?」
「怎麽会。」白瑾轻笑着摇头,语气温暖得像这月sE,「再往前些,吾告诉你这王府中赏月的最佳地点。」
他朝一旁的之雅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跟上,又从黎文手中接过那盏灯笼,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触感微凉。黎文的手缩了缩,白瑾却像没察觉似的,提着灯笼转身,领着他往花园深处走去。月光在他们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八月下旬吉日,一批车队停在周王府大门外。
白瑾前一晚於府中设了家宴,几位王爷都提早来为他送行;白麒与白麟偕同王妃到场,好不容易订下亲事的白颍也现身,笑着对白瑾道:待他明年春日回京,正好赶上婚期。
因此出发这日,王府内外并无送行宾客,只有仆从们忙进忙出,确认随行物品是否都已备妥。这时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门卫与车夫交谈几句,放行让马车进入王府。
白瑾正在廊下同傅总管说话,注意到门前的动静,望了过去,认出进门的正是皇g0ng来的马车,心想:应是苏伯伯的徒弟到了。
黎文与之秀也在此时到了前院,忽然听到身後的之秀高声喊道:「公子!」
黎文被这声呼喊吓了一跳,回头正要应声,却见之秀的目光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望向门前刚踏出马车的那名青年。
而见到那人的脸,白瑾不由得一愣。
青年踏着稳重的步伐走到白瑾面前鞠躬行礼:「见过六殿下。」
白瑾双目微瞠,脸上写满不可置信:「……采……云?」
被称为采云的青年浅浅一笑,「久见了,殿下--还是你希望我跟以前一样,叫你阿瑾?」
黎文站在一旁,听着这极为亲昵的称呼也瞪大了眼。白瑾似乎还未完全回神,目光停在采云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采云是个站在白瑾身边也毫不逊sE的英俊青年,只略矮白瑾半个头,头上戴了一个素雅的头冠,把一头长发整齐竖起。若说白瑾一看就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少爷,那采云看上去便是知书达礼的书香雅士,若非身上隐隐透出的药草味,实在难以想像他是名大夫。他穿着一身素白,唯有腰间系了条淡青sE的腰带,更显得飘逸俊雅。
之秀按捺不住兴奋,快步上前,语气热络地道:「公子,真的是您!好久不见!您可回来了!」
采云朝之秀微笑,没有多说什麽,复又看向白瑾。白瑾读懂了采云的眼神,总算回神,道:「这儿人多,到里面说话吧。」
说着他便往前厅走去,采云自动跟上,连之秀都跟了进去。
白瑾与采云在前厅落座,白瑾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满是讶异。「……真的是你?」
「你还怀疑?」采云轻笑,「不知我是否还有资格,说上一句我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白瑾彷佛被拉进往事的漩涡里,沉默了半晌,才g起一抹五味杂陈的微笑,缓缓道:「当然,吾说过,周王府的灯火,永远都为你留着一盏。」
之秀奉上茶水後便退了出去,厅内一下子静了下来,与外头忙碌的喧嚣形成对b。白瑾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摩挲杯缘,目光落在采云身上,当年那个眉眼间尚带青涩的少年,如今已经脱去了稚气,眼神也多了几分沉稳。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
彷佛看出白瑾的难处,采云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温和问道:「这段时间,过得还好?」
白瑾苦笑,没有马上回答,轻啜了一口茶,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你走後,吾曾对天发誓,若还有缘与你见面,绝不再有所隐瞒,所以吾坦白回答……算不上好,但至少还过得下去。你呢?是了,苏伯伯说他会让弟子随行南下,就是你吗?你拜苏伯伯为师了?这些年,你都在g0ng里?」
「是。」采云回答:「当年我本yu离开京城,事实上我也的确离开了,但……这其中有些故事,说来话长。总之,後来我再次遇到了师父,他有意收我为徒,我答应了,便随他返京。」
白瑾看着采云,神情有些复杂,有惊喜有欣慰,还有更多难以形容的情绪。「原来你一直在这麽近的地方……」
「抱歉,是我要求师父瞒着你。」采云略低下头,语带歉意。
「不,该说抱歉的是吾,吾当时……」突如其来的重逢,白瑾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顿了顿,最後只道:「当时,是吾不对。对不住。」
「不必道歉,我当时也不懂事,冲动了。」
白瑾还是苦笑,犹豫了会儿,才又开口:「你愿意随吾南行,吾可否解读为……你原谅吾了?」
「没什麽原谅不原谅的。」采云神sE自若,「我答应师父代他南下,原因并没有你想得那麽复杂。」
他移开了视线,眼帘半垂,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软。
「只是因为我还喜欢你而已。」
黎文悄悄躲在前厅窗外,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在两人走出来之前,先一步回到外头,脸上表情晦涩不明。
马车整备妥当,王府中留守的仆从们纷纷聚集到门前送行。白瑾和采云从前厅走出,黎文已经回到马车前等待,表情镇静如常,彷佛什麽都没发生,只是当他目光投向白瑾时,眼底隐隐藏着一丝不安。
采云径自登上第二辆马车,与之秀、之雅同乘一车,白瑾则走向黎文,带着歉意朝他微笑:「久等了,见到故人,多聊了一下。」
说完他率先上了马车,黎文随後跟上,仆从随即关上车门。一辆辆马车从王府驶出,车轮滚动的声响在石板路上回荡。早已候在府外的皇g0ng侍卫们随即上前,前後包围住整个车队,秩序井然。这支侍卫队是二皇子--皇城大将军白远亲自挑选的JiNg锐士兵,将一路护送白瑾前往江南。
马车内,白瑾与黎文并肩而坐,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寂。黎文低头不语,似在沉思什麽,白瑾主动打破沉默,语气温和地开口:「还记得你曾问起书阁里那成堆的医书吗?」
黎文抬眼看向白瑾,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些医书,正是采云留下的。」白瑾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
黎文闻言微微一怔,试探地问:「他是……」
「他初到王府时,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大夫。」白瑾的思绪飘回多年前,「那时吾偶然遇见他,见他医术JiNg湛,便邀他入府,方便就近照顾吾……那是刚从王g0ng搬入王府不久,吾还未开始流连花街的时候。」
黎文想起关於白瑾的其中一则传闻,说他曾纠缠年轻大夫、强b人入府。传闻若属实,那名大夫大概就是采云了?
白瑾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在王府待了一年,後来决定离开王府,拜师学医继续JiNg进。他离府後,吾不曾主动问过他的去向,也因此断了音讯。不想原来他并未走远,而是投入苏伯伯门下,进入太医院深造,此次南下,他便是代表太医院与吾等一同南行。这是吾方才见到他时才得知的。」
黎文抿着唇角静静听着,他并未多言,心中却翻腾着无数疑问,忐忑地等着白瑾主动说出他最在意的事情:白瑾与采云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采云待在王府的那一年,两人之间发生过什麽事?为何采云对白瑾如此熟稔,不仅不以敬称相称,甚至直唤「阿瑾」,语气亲昵自然?采云方才坦言仍喜欢白瑾,那白瑾对采云又是……?
然而白瑾似未没有察觉黎文的满腹疑问,只是扬起一抹感怀的微笑,为这段往事下了结语:「没想到,还有缘分与他再会。」
黎文听罢,也勉强笑了笑,点头附和,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刻他满心懊悔,悔恨自己前些日子在中秋圆月之下,未能再多主动一些。
那一夜,白瑾带他走到院中一株桂树旁。月光如水,洒在桂花细小的花瓣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白瑾轻声告诉他,这是王府里他最Ai的赏月之处——没有遮蔽物阻挡视线,能清楚看到皓月当空,周围又有桂花的馨香相伴,若能再佐以一壶香茗、一块月饼,那更好不过。
「要茶的话--」黎文闻言就要去准备,被白瑾笑着阻止:「不必,夜深了,不宜喝茶。」
「那、月饼--」黎文有些慌乱,试着想做些什麽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吾方才在g0ng中也已经吃了许多,肚子还胀着呢。」白瑾的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真挚:「不必准备任何东西,你能在吾身边共赏月sE,吾心足矣。」
白瑾温暖的话语如春风拂面,黎文只觉心头一热,脸颊微微发烫。他垂下眼,羞怯地低声附和:「我也是……」
然而,月sE之下,什麽也没发生。他们只是静静地并肩而立,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听着夜风吹动桂枝发出细响。过了一会儿,白瑾便温声要他早些回去歇息,他只好独自带着一丝遗憾回房。
--现在想想,当时他若再靠近白瑾一点、主动一点去牵白瑾的手、甚至更大胆地主动献上双唇,说不定两人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他也不用在这边C心白瑾是不是对采云有那个心思了!
马车一路前行,午时左右来到京城偏郊,车队在一间饭馆外停下用膳。
采云自然与白瑾、黎文同桌,甚至主动接下了试毒的工作--白瑾贵为王爷,在外用餐时,皆由仆从先行试毒,确认食物安全无虞才送到白瑾面前。今日则由采云负责,只见他从袖中取出银针,动作熟练地在菜肴中轻轻一探,依序将每盘都检查了一轮後,才收回银针,道:「没问题,放心吃吧。」
而在白瑾动筷前,采云又先一步替白瑾夹了几道菜到他的盘子上,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瑾居然照单全收,一口接一口吃得自然。黎文不敢置信地看着采云和习以为常的白瑾,都忘了要动筷子,还是白瑾催促才开始用餐。
饭馆的菜sE相当丰富,丝毫不逊於王府中的膳食。然而看到白瑾与采云和乐融融,有说有笑地用膳的画面,黎文只觉嘴里的饭都泛起一丝酸味,没吃多少便失了胃口。
午饭後车队再次启程,没多久来到了一处河港,黎文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们将在此处换乘船只,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船只在夜里也能持续航行,为旅程省下不少时间。
黎文没有想到的是,乘船虽省时间,却让他吃足了苦头--他从未搭乘过如此大型的船只航行在宽阔的运河上,起初他兴致B0B0地站在船首看着与陆地上截然不同的景sE,但没多久就开始发晕,摇摇晃晃地回到舱房歇息,连晚膳都不想吃。
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後终於觉得舒坦一些,双脚不再像下午那样虚浮;也可能是入夜後船只随水漂流,b起白天平稳许多。
身T舒服了,饥饿感也随之苏醒,大半天没进食,黎文饿得前x贴後背。问题是现在不知半夜几点,灶房还有人吗?
待在房里发愣也不会有人送来食物,黎文决定直接去灶房看看,再不济,总能自己弄些什麽凑合着吃。他轻轻推开房门,船舱内一片静谧,只有几盏灯火驱走黑暗。他蹑手蹑脚,就怕发出一点声响吵醒他人。
他很快发现第二个问题--他根本不知道灶房在哪儿。上船後他兴冲冲地待在船首,没多久就晕船,在之秀扶持下摇摇晃晃地回房休息,此时一出房间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跟着直觉胡乱前进,想碰碰自己的运气。
还没找到食物,他却听到了人声。
「阿瑾,你以前不是会y撑的人。」
黎文蓦地停下脚步。他就算不熟悉采云的声音,也能从那个称呼得知说话者的身分。
「你这麽一说,吾以前确实是个任X妄为的混蛋。」白瑾的声音接着传来,话中带着自嘲,黎文彷佛可以看到白瑾此时脸上带着什麽样的苦笑,x口忍不住揪紧。他停下脚步躲在转角之後,偷听两人说话。
「那你现在为什麽要勉强自己?」
「吾总该长大,不能一直这麽混蛋。」
「不顾身T状况逞强,不叫做长大。」
黎文心中一跳,身T状况?白瑾怎麽了?
「吾没事。」
「阿瑾,再怎麽说我都是大夫,你瞒不过我。」采云似乎叹了一口气,「非要我直说?好,我问你,你多久没有房事了?」
黎文下意识屏住了呼x1。
「不过一个多月。」白瑾气定神闲回答。
「你该不会这一个多月都睡不好?」
「没那麽严重,吾有薰香助眠。」
「要靠薰香才能入睡?每天?」
「……」
「别矜持了,阿瑾,我回来就是为了照顾你的。」
黎文听到白瑾沉默了许久,道:「好吧。」
黎文震惊不已,白瑾答应了?!他……难道要跟采云……?!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狂乱,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催促:别再犹豫了,再等下去,白瑾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了;抛开你的羞耻与矜持,鼓起勇气走上前,告诉他:如果你夜里寂寞,我愿意--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冷冷地拽住了他:你愿意又如何,他愿意吗?那位风流成X的王爷若对你有心,早就出手了,这段时间在王府里,他一再强调只当你是食客,不就是要你别痴心妄想?
--说不定殿下其实是在等我主动……
--但也许他真的对我毫无兴趣……
--可是……
黎文内心天人交战,思绪如乱麻般纠结。就在这时,他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淡去,似乎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他愣在原地,怅然若失,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
转了一个弯,眼前出现几张桌椅,此处看起来像是饭厅,方才白瑾与采云也许就是坐在这儿说话。
而此刻呢?白瑾是不是带着采云回房,准备共度一夜gXia0?黎文说不清自己此刻是嫉妒还是失落,他与白瑾相识不过月余,本以为来日方长,可如今……
「公子,原来您在这儿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黎文肩膀一缩,险些惊叫出声。他猛地回头一看,是r0u着惺忪睡眼走来的之秀。
「之、之秀?有事吗?」黎文结结巴巴地问,心跳还未平复。
「没事,只是醒来发现您不在舱房里,便出来找找。」之秀打了一个呵欠,「公子好些没有?还晕不晕?」
黎文松了一口气,稳住呼x1回答:「睡一觉後好多了,就是有点饿。」
「那我替您弄点吃食。」
「麻烦了。」
「不麻烦,公子稍等。」
饭厅旁便是灶房,里头有蒸炉,之秀三两下装了几个小碟子放进去。趁着等待的空档,黎文忍不住问:「之秀,那个人……采云公子,你也认识?」
「当然认识了,采云公子来王府的时候我也在。」之秀道。
黎文努力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你知道他们是什麽关系吗」,要是直接问出口实在太没脸了,只旁敲侧击道:「殿下说,采云公子在王府待过一年。」
「是啊,殿下搬入王府後,不想小病小痛也次次麻烦苏御医,恰好遇见采云公子,就邀他留在王府,以便照看殿下。」之秀说。
这说法与白瑾先前提过的无异。「那他後来为何离开?」黎文追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之秀一面往炉里搧风,一面回答:「听殿下说,采云公子想进修医术,好像本来就是为此上京的,大概是看殿下身T无恙,待在王府也没什麽事做,就决定离开吧。」
「……这样啊。」黎文听不出更多线索,便不再追问。从早上白瑾与采云的对话中,他分明听出两人曾有过嫌隙,甚至导致采云离开王府。可之秀究竟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与白瑾串通好了这套说辞?
黎文暗自懊恼,若不是自己一上船就晕了大半天,睡得昏天黑地,白瑾、采云和之秀哪有那麽多时间串供蒙他。他颓然走到桌前坐下,却又觉得自己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过是个寄居的食客,白瑾若真有什麽不想说的,大可直接拒绝,何必大费周章隐瞒他这个外人?
自怨自艾了半晌,菜热好了。之秀端着盘子上桌,大概是看出黎文脸sE不对,悄声问:「公子吃醋了?」
「哪、哪有!」黎文下意识反驳,却因反应过激惹得之秀掩嘴偷笑。他耳根一热,亡羊补牢地解释:「我只是……有点好奇,听采云公子对殿下的称呼亲近非常……」
对,这是一个很值得在意的地方!黎文在心中赞扬自己的机智。
之秀却是一脸「公子我懂不必多说」的了然表情,解释道:「殿下幼时待在g0ng中,卧床养病的日子多,没什麽事做,只能翻看话本解闷,看多了就向往书中那些直爽的称呼与相处方式。但我们这些侍从哪敢呢?後来好不容易遇上采云公子,便让采云公子这样称呼。」
「原来如此。」这番说词合情合理,黎文也找不出什麽毛病,点了点头,默默动筷夹菜。
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来。出发前,他亲耳听到采云说了「还喜欢你」,这不就暗示从前便有情意?之秀却只字不提,让他越来越相信这是串通好的说辞。除非是采云单相思,白瑾对他并无情意……可若无情,白瑾方才又为何答应了他?
白瑾与采云的对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闭上眼彷佛能看到两人此刻在舱房内翻云覆雨的亲密画面。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实在没心思吃饭。幸好之秀贴心,这大半夜没准备太多,黎文三两下吃完,道谢後便回舱房休息。
白天已经睡过半日,此时又心事重重,黎文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才终於沉沉睡去。